蓝衫青年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他接下来最可能去哪里?”
那答话之人沉默了一会儿后猜测道:“周洛杀人应该和圣宗颁发的长老令有关,六位先生是唐人固因此失了性命,接下来被杀的应该还是唐人。”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张地图抬手在上面指了指,说道:“南风亭。”
蓝衫青年看了一眼那个地方,轻声道了一声多谢,然后便转身走出了无夏塾。
略有些削瘦的背影在雪夜灯光当中被拉的很长很长。
第555章 南风亭
在春集镇四周同样地处偏远角落的贫瘠小城还有不少,绝大多数甚至都比不上春集镇,能够称得上富饶足以和春集镇相提并论的便只有千里之外的南风亭。
而很巧的是南风亭同样有三名唐人。
和春集镇的六位先生比较起来的话生活在南风亭的三位唐人的年纪则是要大一些,大概都是八九十岁的年纪,足以称得上是老者。
只是看起来身子骨颇为硬朗,再加上修行者的缘故离得近了看起来就只是五六十岁的模样。
“张大人在南风亭生活了多少年?”
周洛站在一处山崖上,四周没有一株花草,就连仅存的几棵树木也只剩下了枯枝,此处原本是一片黄土,只是常年被大雪遮掩,看不见让人绝望的干涸,却留下了同样让人心惊的冰冷。
山崖上有一间小亭子,亭子中央挂着一串风铃,据说是千年以前在这处边角还是黄土一片的时候,当地的人们为了求雨,于是便请求祭祀神使建造了一座小亭子。
然后让人们将最真挚的嘱咐写在天纸之上,再由神使们诚恳的诵读融入到那串风铃当中,每一次有风吹进亭子带动风铃摇晃传出来的悦耳声响便会穿进天上诸神的耳中。
从而降下甘霖雨露。
此地常年吹拂南风,故此日积月累下来这间小亭子便被称之为南风亭,连带着山崖脚下的小城也被人称之为南风亭。
“记不清了,应该有个六七十年了。”
坐在亭中首位的老者闭眼回忆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慨年纪大了,记性也就跟着差了。
周洛走到悬崖边俯视着城下人潮不算密集但街道格局却十分顺眼的小城,眼中颇有些尊敬,轻声道:“六七十年间能让一个资源匮乏贫瘠的南风亭变成方圆十万里内少有的富饶小城,并且能够辐射四周城镇,不愧是唐国官员,治理家国的手段当真了不起。”
张大人摇了摇头,笑道:“我以国士待人,人以国士待我,南风亭能有今日最离不开的还是他们本身的努力和上进,老夫所能做的终究有限。”
周洛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人力到底有穷,我们穷其一生所能够做的事情是否值得,又能做多少这些都是未知的,所以我们才要在尚且还活着并还有些能力的时候为了各自身后的人多做一些事情。”
“郭同济怎么做的?”
沉默了一会儿,张大人突然问道。
“他走的很安详。”
周洛想了半晌,想说一些好话,最后话到嘴边就只说出了这一句。
“那就好,人生来不带痛苦,死时也能不带痛苦,这才最好。”
张大人看着崖上风雪,略显浑浊的眸子当中满是追忆之色,沉默了会儿他又道:“当初老夫得知同济受命去往春集镇之时,曾特别托付他在长安给我带了两个核桃,结果这小子以为我要打牙祭,特意挑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核桃还提前炒熟并且加上了糖。”
他取出了两个拳头大小的核桃放到了桌面上,有些怀念的说道:“老夫盘了几十年,到如今也不尚未竟全功,这大核桃真难盘。”
人老了就爱怀旧,总喜欢去想以前的旧事,那双浑浊的眸子当中带着浓浓的怀念,他拿着核桃,在谈核桃,但说的却并不是核桃。
周洛收回了放到山崖脚下的目光,抬手拍了拍来运的肩膀,说道:“如果李休没有杀翟一宽,或许这南风亭还是南风亭,春集镇也仍是春集镇。”
听到这话,张大人眼中的念旧之色不仅没有淡化下去,反而更加浓郁起来,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笑容之中满是宠溺的模样:“老夫虽然在南风亭几十年不曾回去唐国,对于大唐之内的诸多事情亦是十分了解,倾天策的茶前录我也是每次都看。”
“武王应该也知道,李休是李来之的儿子。”
周洛点了点头,目光并没有什么波动,唐国人敬仰李来之,但荒州人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张大人叹了一口气:“大唐已经欠了李帅一条命,又怎么能让他的儿子不舒服?堂堂的陈留王世子,杀几个人而已,又怎么了?”
周洛偏头看着他,面色仍旧是那般严肃且认真:“翟一宽是我圣宗三境当中最出色的圣子,他与李休无冤无仇,却死在了他的手上,大人说这该如何?”
听着这变得有些冷厉的声音,张大人老脸之上的褶皱似乎更深了一些:“翟一宽和李休无仇,你与郭同济同样无仇,但你却杀了郭同济,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到头来分的就是生死罢了,没必要争论一些冠冕堂皇的对与错。”
“其实武王应该清楚,当初若不是你圣宗与阴曹还有荒人达成合作,用谢氏族人逼迫聪小小刺杀李休,这个梁子也结不下来,李休也会和聪小小毫无波澜的走到一起。”
“圣宗会得到大唐的友谊,老夫想不通,你们凭什么认为唐国不如万香城?难道就是因为鞭长莫及?群敌环伺?”
张大人的老脸之上浮现了一抹骄傲,说道:“无论是雪国还是荒人都只不过是我大唐辉煌路上的磨刀石罢了,百年前他们破不了我唐国边境,现在仍然破不掉,再待百年后便是我大唐挥军直入,那时候你们还会认为我大唐鞭长莫及吗?”
周洛看着他说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雪国族人天生天养身化万千,又哪里是那么容易杀光的?”
“即便是真的覆灭雪国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你还是要死。”
张大人分别看了一眼左右,其余二人始终在侧目看着崖外的风雪还有熙攘的小城,目光中带着留恋,唐国很好,但这南风亭毕竟也是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临死前看不到长安,总要多看一眼眼前。
天上还在下着雪。
积雪深厚的地面没有任何植被出现,只有这山崖上的风忽然变得猛烈了许多,吹弯了一棵树枝,折断着落到了地上。
然后呼啸的风雪中响起了树枝被人踩断的干脆声响。
张大人抬头朝崖下山路看了过去。
周洛也跟着回过了头。
在山下有一个穿着蓝衫的青年顶着风雪走了上来,那根树枝断在了他的脚下。
第556章 要是来得早些就更好了
这个人很吸引目光,在百里雪白山崖之上出现了一抹蓝色,这便已经足够扎眼。
这个人走的并不快,甚至还在大口的喘息着,胸膛上下不停起伏,仿佛是消耗了极大的体力。
顶着风雪走到了崖上,呼啸的风声顿时减弱了许多,蓝衫青年抬头张望了一眼,在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三位大人还完好无损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抬头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么大的风雪,这么冷的寒意他的脸上却出现了一层汗水,可想而知他的体力消耗该有多大。
小跑着走到了亭子前对着三位大人行了一礼,然后用手在胸前顺了顺气,转身站在了周洛的身前,迅速的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庆幸道:“吓死我了,这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自从离开了春集镇之后他便一路马不停蹄的朝着南风亭赶了过来,在进入小城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今天一早就来了两个人自称是三位大人的故交旧友,此时应该正在崖上小亭里叙旧。
惊的他连道谢都来不及便朝着山崖上跑了过来,只是这风实在有些大。
周洛看着身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问道:“赶上了又能怎么样?”
蓝衫青年笑道:“既然赶上了三位大人自然就不用死了。”
周洛说道:“或许只是多了一个陪葬的人。”
“那得做一场才知道,我大唐的人不是谁想杀就能杀的。”
“可我已经杀了六个。”
“那就只能请你去死了。”
风雪吹拂在崖前山巅,扑簌簌的雪花打在脸上并不轻柔,这风很大,南风亭里的风铃不停地晃动着,悦耳的响声不间断的传出。
很好听,只是铃声终究只能在山巅响彻,传不到诸神的耳朵当中。
两个人站在山上面对面站着。
张大人从亭内起身看着蓝衫青年的背影,脑海中想到了一个人,又觉得有些荒唐不太可能。
铃儿声陡然间变得急促了起来。
就像是警钟之声在催促二人。
“如果我能更快一些就好了。”
突然间,蓝衫青年有些感慨的说道,眼中带着一些自责。
如果他能更快一些,说不定郭同济等人就都不用死了。
周洛却还是一样的态度:“你赶得再快一些,除了死的更快之外,想来别无其他用处。”
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蓝衫青年还是之前的答复:“做过一场才知道。”
两次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傻子那就是有些本事的人。
周洛本就严肃的脸上多了一抹认真,他上下打量着蓝衫青年,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以前也从未见过,不由得问道:“你是什么人?”
听到这话,蓝衫青年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歉意,说道:“抱歉,急着赶路有些忘乎所以,望阁下莫怪。”
“在下唐书院,陈知墨。”
话音落下,身后南风亭里的张大人垂在袖中的双手不停颤抖着,原本还有些浑浊的双眼瞬间变得清明了许多,就连他身侧那两位始终在对这世间做着最后留恋的两个人都是收回了注视崖下的目光,忍不住起身看了过去。
陈知墨这个名字在唐国的声望很高。
在荒州也有一些名望。
因为他胜过了草黄纸上排名第二十一的大红袍,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早都已经传遍了天下并且被倾天策记录在了其中,并且将陈知墨排进了荒州草黄纸上,高居第十八位。
看着这个眉眼和煦,一身蓝衫的青年,周洛突然间沉默了起来。
他在草荒州上排名第三十六位,尚且比不上大红袍,自然也就远不如陈知墨。
“早前便听闻你来荒州闯荡,只是许久下来都不曾有任何消息传出,想不到你会在这贫瘠之地。”
他的声音有些惆怅,就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滋味来表达。
陈知墨也有些惆怅:“当初本打算在荒州闯些名头出来,后来发现荒州虽大也没甚意思,所以我便想着多走一走这些边角处,总能遇到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情,再不济领略一些风俗变化也是好事。”
“直到前不久圣宗办法了长老令,我恰巧听闻,恰巧在附近路过便想着去无夏塾里谈一谈接下来该去哪,我去了无夏塾,但你比我更快一步,郭同济死了,他是郭芙蓉的兄长,我和李休亲如兄弟,他欠吕轻侯一个人情,也就等于欠郭芙蓉一个人情。”
“换算过来就等于我欠郭同济一个人情,你杀了他,所以我也要杀了你。”
这些都是大实话,也是再扎实不过的道理。
“以前总觉得荒州之大总能遇见一些了不起的人,后来发现最了不起的还是一群普通人,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陈知墨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周洛这一次没有说话,他不是陈知墨的对手,这一点在战斗开始之前便已经注定了,就像郭同济六人不会是他的对手一样。
他偏头看了看来运,严肃的面色变得柔和了一些,略作沉默之后说道:“人在面临绝境或死亡的时候往往会有两个极端,不济者不甘心死亡,总认为老天爷薄待自己,总想着许多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还有一种便是面对死亡坦然自若,每个人都怕死,那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但当你做了某些事情之后死亡便总会随时找上门来,做了就要承担责任,生死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