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间,自是难以相信的。
但又觉得,陆之昀确实没有必要去骗她。
他很少提起自己的往事,平日话也不多,性格就是缄默寡言,极其深沉又内敛的这么一个男人。
这般严肃的他,在微微地打开了些话匣后,便更让人想去了解他了。
沈沅回味着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女人的这句话,心也怦怦地直跳,她掩饰着自己的异样,蜷着身子缩在了他宽阔的怀里,又听陆之昀同她低语了当年在军营中的往事。
还有他母亲乔氏,在被送到教坊司后,就自尽了的事。
陆之昀将这些惨痛的回忆同她说出来时,语气很是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他人之事似的的。
沈沅倍感震惊,全程下来,眼睛都很少会眨,只一直盯着男人线条冷毅的面庞去看。
夜渐深沉,更漏的迢递之音渐起。
沈沅的身子刚有好转,不能太晚睡下,陆之昀便拍了拍她的腰侧,命道:“先睡罢。”
见沈沅仍在睁眼看着他,陆之昀无奈地倾身,吻了下她的眉心,又温声嘱咐道;“不要多想,往后我也只会有你这一个女人,你身子还没好全,要早些睡。”
沈沅终是依着男人的言语,阖上了双眸。
心跳的频率也蓦地又加快了许多。
她不断地回味着陆之昀适才说的那两句话。
他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往后,他也只会有她一个女人。
——
胡纶刚一入狱,沈弘量就从大理寺听到了风声,也得知了钟凌竟是一早就同胡纶勾结在了一处,与他收受了无数科举考生的贿赂。
改户籍、掉卷宗这种阴司事没少做过,他弟弟开的那家林霏书院,在近几年中为朝廷输送的进士名数,也在大祈的书院中位列前茅。
现下看来,林霏书院的成功,也应是同钟凌的庇护脱不开干系。
沈弘量怕钟凌真的被大理寺的官员定罪后,身为他妻子的沈渝也会被连累,便遣人去了趟钟府,让沈渝想法子同钟凌早些和离。
其实如果钟凌不摊上这么一码子的祸事,沈渝也早就想同他和离了。
谁料当她向钟凌提出了此事后,钟凌却目眦泛红地斥向她道:“我告诉你沈渝,你既是进了我钟家的大门,就要担得住荣辱与共这四个字。我若是真的出了事,你也别去妄想与我撇开关系!”
沈渝知道钟凌的情绪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么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这件事搞不好,还会连累到鄂郡公府,老郡公也展露出了对这个儿子的失望。
几日前,鄂郡公将钟凌叫到府上时,还愤怒地甩了他一个巴掌。
吏部尚书高鹤洲不愧是陆之昀的爪牙,作践起人来也是有一套,明明都动了心思要将钟凌头顶上的乌纱帽摘了下来,却还在出事前,故意提点了钟凌几句,让他往后好好做。
钟凌便有了错觉,觉得这番他升官的事,是稳了,还一连兴奋了数日。
哪儿成想转瞬间,他就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沈渝不敢再激怒钟凌,只苦苦地央求道:“我的嫁妆…我的嫁妆不会再同你索要,求求你,求你在和离书上按下手印吧…休书、休书也行啊。”
她约莫着,钟凌被官兵缉拿到大理寺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钟凌却愤怒地猛挥了下衣袖,怒而甩了沈渝一个巴掌,恶狠狠地道:“我告诉你沈渝,这件事你休想!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中打的算盘,如今那陆谌被削了官职,仕途再也无望。只剩下了个闲散的爵位,还同镇国公府陆家闹掰了。你现在一定想着,你是个和离的弃妇,你那老相好陆谌如今的境遇也很落魄潦倒。等我钟凌休了你后,你还能再找他重新去做一对苦命鸳鸯。呵呵,是不是啊,贱人!”
沈渝被戳穿了心思后,只上下地启合着双唇。
钟凌瞧着她的这副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出来,随手抄起了个鸡毛掸子,亦将近来的憋闷尽数发泄,朝着沈渝的方向就不甚留情地打了过去。
幸而沈渝的丫鬟多留了个心眼,见钟凌又开始在偏厅打骂起自家小姐后,便连忙逃出了钟府,去向侯府求助。
沈弘量得知了消息后,立即便派着十余名身强体壮的侍卫奔到了钟府,待将钟凌狠狠地一顿毒打后,便逼着他在和离书上按下了手印。
钟凌自顾不暇,如今的他,也再没能力同永安侯府,及侯府大姑娘沈沅背靠的陆家势力对抗。
他也不敢将这事呈到顺天府那处,现在的他可摊不起另一桩官司,只得将侯府派人来闹事,逼他按下和离书的事忍了下来。
哪儿成想事发的当夜,大理寺的官兵便来了钟府,将还在睡梦中的钟凌羁押到了大理寺的监牢中。
钟凌本就在侯府下人的一通乱棍下,险些落得个半残,当他被官兵猛地推到牢房后,那双腿却是真残了。
就算脚腕上不戴着镣铐,他也走不了半步的路,而大理寺卿戚宪还将他和胡纶关在了同一个牢房中。
胡纶将自己做的那些事很快地就同戚宪交代了出来,因而他并没有受到过于严苛的刑罚,虽然也带着枷锁和镣铐,却比双腿受伤的钟凌要行动自如多了。
他料定了钟凌为了进内阁,在高鹤洲的面前把他给卖了,钟凌这孙子应是想不到,他也会将他给供出来。
而高鹤洲的心思也同陆之昀一样诡谲,说不定压根就没将钟凌的示好当成一回事,只是将他当做一枚棋子利用而已。
这回钟凌落在了他的手里,胡纶可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故而胡纶纵是戴着沉重的脚镣,还在艰涩地抬脚往钟凌腿上的伤处狠狠地踹去。
他边踹边骂着:“你这个孙子,还他娘的想进内阁?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还他娘的坑老子!背信弃义地把我供出来,我让你把我供出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钟凌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边耐着腿上的剧痛,边嗷嗷乱喊着,想向牢狱外的官兵求助。
及至官兵厉声赶来,将这对狗咬狗的贪官拉开时,钟凌还在忖着胡纶适才的话意。
钟凌也很他娘的费解。
胡纶怎么就一口认定了,是他钟凌把他给供出来的?
——
沈渝回到侯府后,沈弘量便命刘氏将她以前住的院子收拾了出来,他到底还是最疼爱小唐氏和他生的这个女儿,也耐心地安慰了她好几日。
沈弘量最是了解自己的这个女儿,见当他提起改嫁之事时,沈渝的眼睛微有闪烁,便同她约法三章道:“渝姐儿,你和陆谌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沈渝刚要向父亲询问缘由,沈弘量却打断她道:“好马不吃回头草,再说,陆谌这小子已经在去往云南的路上了。”
“云南?”
沈渝不解地问道。
“对,也不知道他的哪根筋又搭错了,偏得要去那么远的云南。”
沈渝的心也蓦地沉了下来。
云南。
她只知道云南有许多的古寨和部落,那处盛行被本朝明令禁止的巫蛊压胜之术,只因那些部落隐于深林,所以当地的官府对这些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陆谌他去云南做什么?
——
大理寺。
案子连审了数日,钟凌的亲弟弟钟决也被押送到了衙门里,由大理寺卿戚宪亲审。
当钟决被官兵按在了地上后,掀眸却见,头戴法冠的寺卿和少卿各在一太师椅的左右两侧位列。
而那椅子坐着的人,则穿着一袭华贵考究的坐蟒赐服,牢房乌沉的阴影使钟决看不清那人的面庞。
他只能看见那人将指骨分明的大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拇指上,还佩了个墨玉扳指。
大理寺少卿卫忻恭敬道:“陆大人,这便是钟凌的弟弟,钟决。”
陆大人?
钟决的心跳一顿。
能穿这种赐服的人,还姓陆,放眼满朝,也就只有那位了。
钟决没成想他这案子,还能惊动这位爷。
——“嗯,林霏书院是与此次科举舞弊事件牵扯最多的书院,一定要让提学官好好地查一查。”
两位大理寺的官员即刻应了声是。
钟决却蹙起了眉头。
他怎么觉得,陆首辅的声音竟是有些熟悉。
待再度掀开了眼帘后,挂壁的灯台上也被人点了烛火。
钟决看清了陆之昀的相貌后,眼眸不禁骤然瞪大:“怎么…怎么是你?!袁琛?”
陆之昀神情冷峻,只唇角噙了丝若有似无的讽笑。
卫忻立即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袁琛还在被关在牢里,你眼前的这位,是当朝首辅陆大人。”
钟决一脸愕然,唇瓣也上下地颤着,却因着震惊,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先前在梅花书院外,他自以为的,那耀武扬威的八品小官,竟然是首辅陆之昀?!
——
沈沅的身子将养好后,便也兑现了此前与永安侯府的承诺,准允沈涵于这日入公府来看望她。
沈涵在去沈沅院子的途中,还将刘氏对她的那几句叮嘱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刘氏说,可以适当地展现些女儿家的小脾性,不必在沈沅的面前表现得过于完美,若是太乖顺了,反倒会让沈沅怀疑她目的不纯。
刘氏还说,一定要话里话外地反复暗示沈沅,只有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姐妹,才是最可靠的,什么高夫人、乔夫人的,于沈沅而言,都只是外人而已。
这般牢记着母亲的叮嘱,沈涵也行至了陆之昀特意亲笔为沈沅题写的那块书着“漪蝶厅”的匾额下。
沈涵仰首看了看上面那刚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这块匾额是陆之昀亲自题写的事,还是那个五姨娘在公府给沈沅做丫鬟时,透过寇氏告诉她母亲的。
看来陆之昀是真得很喜欢蝴蝶。
一想到这处,沈涵的眸色就显露了几分黯然。
什么时候,这个漪蝶厅也能属于她,她也能为了陆之昀,穿上那些带着蝴蝶绣样的衣物,和那些栩栩如生的蝴蝶颤簪呢?
等沈涵进殿后,便很快将那些复杂的情绪都尽数收敛。
却见沈沅已经在主位上端坐着了,时逢盛夏,她便应着时令,穿了件颜色清雅的艾绿色妆纱长褙,搭的百迭裙则为暖调的妃色,长长的领缘处,果然依着陆之昀的喜好,绣着蝶栖菡萏的精致纹样。
沈沅穿这种浅淡的碧色衣物时,更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愈发的古典温娴,姿容可谓雪肤乌发,冰肌玉骨。
沈涵瞧着,沈沅在生完陆朔熙后,竟是比她出嫁前更貌美了。
五官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许是因为姻缘美满顺遂,又被陆之昀宠爱娇惯着,沈沅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
沈涵的心中颇不是滋味,却还是态度恭敬地唤了声:“长姐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