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媛不知道,关于回家吃午饭这件事情,柴文道叔侄俩一致保持了隐瞒真相。
自从见到柴文柱以来,两个人就开始进入了警戒模式。高媛母子还活着的事情,柴文远是早就知道了的,甚至还在晋中下了大力气找过。只是当年高媛离开晋中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这才侥幸躲过了。
如今他们重回晋中,和柴文柱碰了个当面,再加上还附带了一个大家以为早已夭折的柴文道,柴文柱是不可能不给京城送信的。
他们只是想看一看,看看柴文远能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可惜那人还跟上辈子一样蠢,竟然让张家把消息给挡住了。
不但挡住了消息,人家还来了个釜底抽薪,把知道消息的柴文柱和朱掌柜给弄死了。
其实他们俩巴不得柴文远不知道这件事,人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在他们俩这里,情况正好反过来。
他们俩上辈子积累了无数防暗箭的本事,也顺便成了放暗箭的高手,对于阴谋诡计这样的事情,简直不要太熟悉。
可真要是柴文远跑过来跟他们说我是你哥是你爹,那就麻烦了。谁让人家占着大义呢?身份上太占便宜了。他们俩现在虽然是个秀才,可也仅是秀才,还是未成年的秀才。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跟着柴文远过日子,才是名正言顺,到哪儿都是这个理儿。
上辈子他们就是这么选择的,然后就把嫂娘(亲娘)给弄丢了。才两个月,那贱人只不过随意伸了伸指头,就能让她乘坐的马车翻下了悬崖,若不是她有那个神秘之处,怕连尸骨都进了野兽的肚子。
也正因为她的失踪,柴文远才有了些警惕,把柴伐北放在了外院,自己护着。就那样也没怎么护住,女主人要想收拾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那些年,柴伐北吃了多少亏啊,有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若不是柴文道一直站在他这一边,后来又有了出息,还真不知道会鹿死谁手。
日子过得艰难也就罢了,到最后他们俩也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只是再也没见过高媛这件事,让他们俩不能忍。
这辈子,他们俩就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站在高媛这一边。虽然这样一来,上辈子的许多事情就碰不上了,失去了一些先机,可他们的日子过得多舒心啊,拿什么换都值得。
自从大年三十知道了柴文柱和朱掌柜俱亡的消息之后,叔侄俩就知道,他们熟悉的生活终于来了。
“这一次,张家下手倒狠得多。”柴文道曾经如此评价过。
柴伐北漫不经心地道:“对付俩秀才,总比对付俩白丁要多下些力气。”
于是他们俩就等着,很耐心地等着,等啊等啊,对方整个正月居然没有动静。
难不成就这么收手了?不对啊,这不是张家的风格。
高媛基本上被他们俩的主意限制在了菜果香里,就算是出门放迷魂雾,也是他们俩跟着的。因为根据他们俩的分析,对方很有可能是对高媛和他们俩同时下手的。
谁知道高媛这边没出事,对方的第一枪,居然是扎在了他们俩这里。
柴文道对柴伐北拱手:“恭喜,看来你的行情涨了。”
柴伐北同样拱手回去:“同喜,人家连你也看在眼里了。”
打诨完毕,叔侄俩便笑嘻嘻地看着据说是家里人送来的午饭食盒。
没错,在府学开学第二天,人家就动手了,这谨慎,这效率,这手段,不服都不行。
食盒里摆了几个肉包子,还有几样小菜。肉包子和槐花包的七扭八歪的丑包子很像,其中一个甚至在上头还漏了个窟窿,明晃晃地露出里头的馅儿来。看看人家这情报,连自家最近常吃的羊肉扁豆馅儿都弄明白了,连槐花包包子的手艺不到家都搞清楚了,果真是阴谋诡计圈里的老手。
小菜更像,糖醋腌萝卜、糖蒜、腊八蒜、咸鸡蛋,无一不是柴家常摆在餐桌上的那些小菜。嗯,就连蘸包子的醋都是高媛喜欢用的腊八醋,这细节也太到位了。
送来的时候也谨慎,没跟柴文道叔侄俩见面,直接给了杂役,甚至还给了杂役俩包子。
若不是有上辈子的经历,柴文道叔侄俩定是毫不犹豫地就吃下去的。热乎乎的羊肉扁豆馅儿包子,在这早春二月,也太难得了,杂役是不可能忍住的,吃完了还夸味道好。
看看,连试毒的人都给你们找好了,你们还不乖乖地吃下去?
而且来送食盒的人是个少年哦,说是叫槐根的。
看看,就算有丝疑虑,也该烟消云散了吧?
柴文道叔侄俩拎着食盒躲到府学的僻静之处相视而笑。
“正月里以客人的身份上门的。”
“来过多次,所以知道槐花正在跟着嫂娘学做包子。”
“会易容术,会模仿他人口音。”
“少年人的个头。”
答案呼之欲出,柴文道问:“你那功夫没落下吧?”
柴伐北伸了个懒腰:“真无聊啊,还是那些套路,连人都不变一变的。叔父放心,就是正月里没练,再捡起来容易得很。”
“上辈子就是死在你的箭下的,这辈子看来还得是。这就是命!”
柴文道又看了看食盒:“真挺像的,我看这扁豆就是在咱们家买的。”
柴伐北也看了看:“没错,别的地方也没有卖的啊!”
“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再让那几个小子查查落脚处。”
“你觉得下一步他们打算怎么干?”
“饮食上不成,总得换个法子,连锅端最痛快了。”
“不要跟他们纠缠,快刀斩乱麻吧。”
“好,等我练练准头。”
三言两语就定下了计策,两只老鬼对着食盒犯了难。扔了不成,太容易打草惊蛇。送人吃也不成,那不成害人了吗?让嫂娘(娘)藏起来?没法子解释啊!
到最后,两个人只好拎着食盒在府学里走,遇到同窗的时候伸手打招呼,装着失手的样子打翻了食盒。
得,这样自然是不能吃了,来打扫的杂役还觉得十分可惜,把自家养的看门狗叫了来,把那羊肉包子喂了狗。
柴文道叔侄俩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条狗的反应,一个包子下肚了,两个包子吃完了,三个包子吃到一半,狗开始抽搐了。
“这是怎么了?”杂役大惊。
就在他说话的功夫,狗已经开始倒地口吐白沫了。
旁边的同窗都吓傻了,这可是柴文道叔侄俩的午饭!杂役送到教舍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
等醒过神来,那狗都已经没气了,同窗撒开脚丫子就跑,把训导叫了来。
训导沉着脸问:“你们俩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柴文道和柴伐北都摇头。
训导也觉得不像,这叔侄俩成绩好,为人谦和知礼,在府学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再说他们还是少年,能和人结多大仇啊?
幸亏这些饭食是让狗吃了,要不然他们损失可就大了,柴文道可是小三元呢。
训导的袖子被一双抖得如筛糠的手抓住了,低头一看,是矮了半截的杂役。
杂役的腿都软了,直接瘫在了地上,他才想起来,柴案首家的肉包子,他也吃了,吃了俩呢。
不成,肚子疼!
柴伐北很想告诉他,你吃的那俩包子肯定没毒。没看这狗死得这么快吗?必须是特别厉害的毒药啊。你吃了,立刻死了,还怎么毒我们啊?真是个没见识的。
当然了,这话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要是说出来,定让人觉得自己冷酷无情。不但不能说,还得赶紧去找大夫。
就有跑得快的,跑去找大夫了。柴文道叔侄俩把杂役搀起来,把他送回到自己的杂役房去。
不但训导跟着,连教授都惊动了,急急跑去杂役房。围观的学子们正把杂役房的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看这规模,怕是半个府学的学生都在这里了。
另外的一半,在围观那条死狗。
大夫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之后,先去看了,呃,那条死狗。
他得知道这狗是怎么死的,然后才能去给人治病不是?
请大夫的那位学生急得跳脚,好在那大夫也不过就是翻了翻那死狗的眼皮,看看死狗的嘴巴,再闻闻气味也就罢了,花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一看大夫来了,围在杂役门口的学生们立刻让出一条道来,大夫钻到屋里一看,那杂役正捂着肚子在床上滚呢,一边滚还一边大喊自己要死了。
大夫没好气地翻翻眼皮,看看嘴巴,闻闻气味,到最后才压压肚子,把把脉象。
全程跟着的学生忍不住怀疑,自己莫不是请了个兽医来?
那杂役还一个劲儿地问呢:“大夫我没事儿吧?我肚子疼死了。”
“你那是吓的。”
“可我吃了毒包子啊。”
“没毒。”
“你怎么知道没毒?”
“要是有毒,你早就死了!”
屋门口传来“噗嗤”“噗嗤”的笑,看杂役这中气十足的样子,大夫说的对。
虽然杂役这边是虚惊一场,教授和训导商议了一番,还是报了官。涉及小三元,衙门里的人来得挺快。
可惜问来问去,唯一见过送饭之人的杂役仍一口咬定那就是菜果香的张槐根。
柴伐北就回了家,把张槐根叫了过来让他认,那杂役看了半天,只觉得有些像,又有些不像,却是拿不准了。
柴伐北把张槐根的疑点给取消了,他一上午都在铺子里忙活着,压根儿就没出门。至于证人,柴伐北也顺手带来了,正是门口趴活儿的几个乞丐。
张槐根是菜果香的仆人,有主人兼受害者的叔侄俩作保,捕头自然是信的,也就没把张槐根收监,只一头雾水地查案子去了。
柴文道不放心地问张槐根:“太太果真不在家?”
张槐根答道:“果真不在,辰时就出去了,说是去甜水胡同那边看看。”
“那你快回去,嘱咐好槐花,不要跟太太说。”
张槐根就跑了回去,一点儿都没耽误,高媛一直到了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来,马车里满载菜果。
张槐根招呼着门口的几个人赶紧卸车,卸完车好吃饭。不管是张槐根兄妹俩,还是充当证人的几个乞丐,都没对高媛透露半点儿口风。
至于柴文道叔侄俩,自然更不可能。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柴伐北还逗槐花:“多吃些菜,要不又要流鼻血了。”
正月里的饭食太好,张槐根兄妹俩如今也放开了,不再跟刚来的时候那般拘谨。张槐根还好些,槐花人小贪嘴,又守着个厨房,高媛又从来不拘着她吃喝,一不小心她就吃多了肉,上火了。
这火气还挺大,鼻血老也止不住,把高媛吓了一跳,赶紧送去医馆看大夫。大夫问了半天,又细细把了脉,就给开了两个字的医嘱:饿着!
连药都没开,吃多了怎么办?饿着呗!
谁家下人会吃肉吃多了上火啊?也就是他们家了。
高媛还觉得人家大夫大惊小怪,不就是每天都吃肉吗?那不是必需的营养吗?小孩子正长身体呢。
可槐花流鼻血的事实在这里摆着,她也不敢不听大夫的,饿着槐花她又不忍,干脆就全家吃素,免得槐花看了之后嘴馋。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叔侄俩一看肉包子就知道不是家里人送来的原因,槐花最近禁肉中……
还有,别看高媛疼孩子不假,可她还真没给他们俩送过午饭。由此两个人就推断出来那杀手到达晋中的时间,必然是去年腊月,因为那时候府学已经放假了。
破绽太多,指向性很明确,柴伐北细细地嘱咐了门口的那几个乞丐,很快就有了确切的消息。
一个叫二栓的乞丐向柴伐北报告:他们找到目标了。不过不是一个人,是两个,其中一个正月里到菜果香来过好几次,每回来买的东西都不多,呆的时间却不少,都是在人多的时候来的。还有一个是个少年,两个人是父子俩,就在隔壁东安街上的福来客栈住着。
他连人家的来历都打探到了,那父子俩是来晋中考书院的,到的早了些。孩子大多时候在屋里读书,不怎么出门。大人倒是常出门,满城乱逛,有时候还出城,也不见他挣钱,花钱却大手大脚的,烈酒烧鸡猪肘子什么的,天天买了吃。
柴伐北好笑地给了他几个大钱,让他也去买些酒肉去解解馋。
二栓陪着笑:“小公子莫怪,小的这些日子是馋了些。”
柴伐北笑:“不怪。等槐花不流鼻血了,咱们家就可以正常吃肉了。”
二栓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小公子说“咱们家”,这是把他也当成一家子了。真好啊,他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柴伐北也不嫌他脏,拍拍他的肩膀道:“不让你们直接进咱家名下,是为了做事情方便。大公子和我心里都有数,你们几个只管放心,日后少不了你们的前程。”
二栓点头如捣蒜:“嗯,嗯,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太太待我们可好了,一天三顿都不缺,还有衣裳穿,我们都记着呢,记着呢。小公子有事情只管吩咐,要是小的眨一眨眼睛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