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布置得极其素雅,通亮的灯罩上描绘了叠影纹案,折射出柔和的光亮。一边的小几上安置了三脚的香炉,添了些上好的龙涎香,袅袅吐出袭人的芬芳。
琴声悠扬婉转,却带着些许难以言明的情愫,直直逼迫着韩亦幻的心弦。
她便就着半开的门向里望去,脚步却迟疑了——勤辰裹一袭素袍,背影显得有些没落,一头如雪般的白发垂在身后,雪染一般。
他的肩微微颤动,指尖轻按抚弄着琴弦,听闻身后的动静,嘴角却浮出一丝笑意,“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
几欲转身离去的女子在他音落之后,还是推开了门。
“坐。”勤辰已然起身,浅笑着替她倒上茶水,垂了眉眼道,“亦幻姑娘还是找来了。”
“勤辰长老可知道文修皇帝寝宫后院有一口枯井?那日我与云欺风无意闯入……”定了定心,韩亦幻抿了唇,还是决意道出心中的困惑。
她想知道那个魔族究竟是不是他,如果是,又为何隐瞒身份,甘愿封印了魔力在这沉渊派中只做一修真之人?
勤辰并不言语,因为抚琴的缘故长有着薄薄茧子的指在茶杯的口沿轻轻滑动着,半晌才微微轻叹一句,“听闻亦幻姑娘喜喝茶,不知今日之茶是否何姑娘口味?”
韩亦幻眼中的一点光泽消逝,低了头道,“甚是喜欢。”
茗香幽幽弥漫在屋中,虽说清淡至极,却也意外容易令人沉沦。
只是无人再语,气氛压抑至可怕。
白衣女子起身,“既然如此,亦幻便不打搅长老静修,这便……”
“雾里青。”男子低哑道一句。
“嗯。”美眸又望一眼桌上的尚余温热的茶,“此茶名字很美……”
“我的本名唤作雾里青。”将她的话打断,勤辰抬头直视她,白发兀自一漾,几欲荡出盈盈流光来。他继续道,“我本生活流川大陆南海之渊的魔域之中,是魔族一支部落翼宿族的少主。你们没有看错,那天在井下魔性大发的人,便是我。为了维持现在这般模样,隐匿那双猩红色的眸子,我……在体内种下了暗血封印……”他抬手望了望自己的掌心,错综的掌纹宛若刀刻,“虽然时不时会有些痛苦……”
韩亦幻驻足在门边,两人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为何?”
“妖失道,堕为魔。”他轻叹,“魔太强大,强大到……没有人敢去接近。丑陋,狰狞,恐怖,嗜血……所有令人生畏的词语来形容我也不为过,所以我想弱小一些,至少,能去碰触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样的心情,亦幻姑娘能体会吗?”
只是是从未想过,一味变得弱小,会离你越来越远。
第一眼便中意的女子,留给自己的永远都是遗憾与不完整。
可是无论怎么样去拼凑,这副画面却是完美不得——她的眸子太冷,太远,心里想要的东西太过于艰难,而她的身份与命运不允许她后退半步。
所以站在她身边的人永远不可能是自己。
第一次有些羡慕云欺风这个孩子,他有野心,有手段,这些事自己都知道。不知道的却是他也有情。听闻云欺风大闹流川侯寿宴之后,勤辰便笑了——原来,曾经那个坐在庭院一角望着天空小男孩,如今也会为了自己所喜欢的东西去做争取。
与他相比,只会写下一首又一首娇作诗词的自己,是不是有些懦弱?自嘲地笑了笑,他道,“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修真之人便好了,说不定,可以更接近那些人和事一些……”
“是么……”韩亦幻垂目,正想在说些什么时,却听见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被重重推开: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夜影之中,狭长的墨色眸子在韩亦幻与勤辰之间徘徊了一番,迟疑一瞬,云欺风终于扼住了女子的手,语气中有些微微的愠怒,“你来这里做什么?”
韩亦幻蹙眉,甩开他的手,“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找你。”他的眉比她皱得还紧。
见韩亦幻沉默,云欺风索性向勤辰拱了拱手,挑了眉正色道,“抱歉这么晚打扰勤辰长老,我这便带贱内离开……”
再说勤辰自见到云欺风出现的一瞬,便已不自在。又听他将“长老”与“贱内”四字咬得极重,心头不由一笑——向来没大没小对他直呼其名的男人此番居然会恭恭敬敬唤他长老,倒是出乎意料;贱内……怎么,是在向自己宣告韩亦幻是他的女人,警告他不要接近她么?
这份霸道,倒的确是他的作风。
勤辰低了头喝茶,轻挥了素袍的宽袖示意两人离开。
“那按水龙吟词牌填的词,不错。”
云欺风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却令白发男子举杯的手停在了空中,他惊愕抬头,“那首词……”
云欺风不听他多语,冷冷勾了嘴角,合上了门。
“你为何要说那词的事去刺激他?”被扯着衣袖的韩亦幻有些跟不上云欺风的脚步,只得拼命稳着自己的身子,“你停下,给我说清楚!”
“说清楚?好,你倒是给我说清楚,一个人这么晚去找他,是何意?”云欺风转身,借着身高差距按住她的肩头,表情有些僵硬,怒道,“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何故还频频去撩他?你韩亦幻是狐妖,不是狐狸精!你现在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请你有点自知好不好?要男人的话找我就可以,犯不着夜深人静去勾三搭四……”
“啪——”极重的一记耳光。白净的手停在半空,韩亦幻的唇颤抖着,美艳的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的声音压得低,“云欺风,你再说一遍……”
云欺风捂了脸沉默,墨色的眸子却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她——她倔,他更倔。
他只是心里不舒服,可是为什么会不舒服,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世上,有一种情绪唤作占有欲,只怕,这份欲念才是自己屡屡失控的始作俑者。
固执的以为她是自己一个人的东西,有人想要染指,他就不允许!
韩亦幻从未见过这男子这副倔强的模样,心没来由一疼,主动伸手环住了他,又轻抚上了他的脸,那红印已然不是第一次,可是这一次,却宛如疼在自己心上,“对不起……”
握住了她的手,捏得有些紧,云欺风抬眼道,“你该道歉,并不是因为打了我,而是不吭一声去找他……你知道么,勤辰是我在沉渊派里唯一的朋友,因为你的缘故,我现在连这唯一的朋友也失了去……”片刻的停顿,他苦笑,“韩亦幻,你真是妖孽……若是当真与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会一点点失去很多东西……”
朋友,亲人,野心,信仰……最后便是自己。
“可是你也说过,我若与你为伍,便可安心与云胜雷一争流川侯之位。”她扬起脸,眼神清澈坚定,“你会得到天下的,一定,我会帮你……”
“你说帮我,也不过是为了你的凝冰谷,不够诚心……但愿这场交易中,我是最后赢家。”他笑容依旧,带着一丝邪气,“亦幻,老实说,我有点喜欢上你了,怎么办?你……千万不要爱上我,我怕自己会……”
会情不自禁陷进去。
情这个东西太可怕,一旦沾染,便万劫不复。
内心有了柔软的部分,握刀的手便会颤抖。
所以,谋天下者,不能有情。
“你不许我去找别的男人,又不许我喜欢你……”韩亦幻为难皱了眉,从这样伪善的冷血动物口中听到“喜欢”二字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因为小小的了解他而沾沾自喜,却又不知他的话究竟几分真假,“……欺风,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做一个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空壳吗?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玩具?你未免太自私,太霸道……”
“这么说你是已经喜欢上我了……”话音未落,一声焦急的唤声在两人身后响起,吹散了暧昧不清的暖雾——韩亦真虽是一脸倦容,睡眼朦胧挥了手中的字条,声音却透着急迫,“云公子,姐姐,大事不好了,南瓜他,南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