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亦幻微微睁开眼,便望见弗惑那双碧色的眸子,紧紧盯住她。而他的身边,则是敛着笑容的云欺风和璠姬,见她转醒,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右肩上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索性是没有伤到筋骨,“我怎会晕过去?”
“只怕是那个魔族的唾液中有令人知觉麻痹的毒素,好在不会致命。”璠姬扶了她起身,“多亏弗惑公子发现得及时,只可惜我与欺风赶来之时,那个人已经逃走了。”
云欺风望了她,欲言又止。
他的嘴角微微瘀血,与她对视之时,那双墨瞳竟然躲了开去。
“怎会这般不小心?遇到危险为何不用传音符咒唤我?”弗惑皱眉,忽而又像赌咒一般咬了牙,一拳垂在了立柱之上,“那个红发魔物,我早该杀了他!”
璠姬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让她好好休息。”眉眼略略一垂,她回望云欺风,口气中带着一丝命令,“你留下照顾亦幻姑娘,记得喂她将药吃了。”
弗惑走了几步,忽而转身道,“云公子,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
云欺风点了点头,漆黑的眸子更加深不可测。
见璠姬与弗惑两人先后离开,他才沉默着端了药碗坐在床边。
“你脸上的伤……”韩亦幻抬手想去抚摸他嘴边的淤血,却不想被云欺风躲开。
吹凉了散发着苦味的药汁,送到她嘴边,男子淡淡道,“被弗惑打的。”
“他……”猛然收回手,“他与你说了什么?”
“质问我为何你会受伤,质问我为何不陪着你,质问我为何留你一人对敌……”看着她一点点喝完药,云欺风这才缓缓勾了嘴角,似乎是扯到了伤口,他吃痛长吁了一声,又突然抱紧她道,“弗惑说得对,打的对,都是我的错,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他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韩亦幻任由他紧紧抱着,身体僵直,不知是因为身体的麻痹感尚未消除,还是心头的一块柔软被狠狠触碰——身后的男人,当真是那个不学无术流连花丛的纨绔子弟么?当真是那个挥着匕首威胁她侵犯她的人么?当真是那个不择手段也要坐上流川侯位子的野心家么?
“欺风……”
“再也不会了,我发誓。”云欺风的下颚枕在她的肩上,声音沉若碧水,“我不会留你一人对敌,再也不会……不管弱骨从何处得到你娘的魂魄,我一定替你夺回来,一定!”
她轻轻推了他,半含笑意道,“你再待我这般好,我会爱上你的。”
如同被触到软肋一般,云欺风急忙松开了手,瞥开目光道,“待你娘魂归,亦真妹子的娘亲的病医治好,逐云琚的力量便能被我所用,我不是为你,是在为我自己。还有……我欠你的……”
“亏欠?”
他不语,有些秘密必须要死死守护住,一旦她知道那些侵犯凝冰谷之人是他暗中唆使,以她的性子,不知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来。
妖孽之心,实属难测。
“我明白的。你这么自私的人,怎会真待我好?”她侧身抚上他嘴角的伤,眸子渐渐黯淡下去,齿间挤出违心的话语,“我才不会爱上你,才不会……”
身为凝冰谷一员不可或缺的战将,弗惑是不能常驻在外的。
留在袖清风又照顾了韩亦幻三日,他便接到了凝冰谷中小妖的传书,被传召了回去。如同一贯的那般沉默,这有着古铜色肌肤和碧色青眸的男子,依旧沉默着没有丢给韩亦幻太多的言语。
只是在她说出与云欺风成亲之日,一定要来的话时,那带着自远古般冷峻气息的男子,微微点了头。
只是他看云欺风的眼神,又一点复杂,戒备且不信任。
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个眸光清浅的女子,初见她时,那般小而柔弱,宛若飘落在心间的一枚雪花,告诉他,要忍耐。
他便忍,一忍便是百余年。
看着她从绵绵柔雪变作尖锐的冰棱。
一杆飞牙枪,擦了又擦,替凝冰谷抵挡了万难,替妖族斩杀不计其数的敌手,却始终饮不到想要饮的血。
——凝冰谷可一日无我,却不能一日无弗惑。
韩怀空曾经这般向韩亦幻说道。
是的,他是碧眼战神,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只是他一定会成为凝冰谷的祸害!她明白,她一直都明白,就像在楚荒那时,她伏在幻化做凶兽银狼弗惑的背上,对他说,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他是被我爹和你伯父所斩杀的魔狼子嗣……”弗惑离开的那晚,韩亦幻躺在云欺风的身边,终于将一切告诉他,“弗惑是妖魔之后,他选择留在凝冰谷侍奉于我爹左右,说到底,是为了复仇……”
所以才会派花妖姚黄去监视弗惑的一举一动,所以才始终不能将两人间的关系说破。
她懂他的眼神,他的每一个动作。
只是她不能做出回应——她害怕后一刻弗惑便会反戈相向,便会毁了她的凝冰谷,去为他的家人报仇,与他为敌,自己没有胜算。她只能防他,戒备着他,可是弗惑却忍了这么多年,未有一丝异心。
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开始怀疑他是否已经放弃了“复仇”二字。
“你爹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会知道?”云欺风浅笑着把玩她的头发,听着她若有所思的低语,一瞬间的光景却像是迷眼的乱花,让他恨不得就这般醉死在她的身边,“弗惑对你有情,他一直在矛盾,所以才不会动手。”
“我与亦真的兵刃,唤过‘勾魄’,‘引魂’,都是由当年神魔大乱之时,我爹斩杀的魔狼骨骸炼制而成。弗惑初见我的长镰时,竟半晌不能语,默默流了泪。我那时便知道他是谁了……”韩亦幻埋了头,身体蜷缩在他怀中,不安与自责令她无法释然,“一个从未背叛过我的人,我却处处对他设防,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补偿他……”
“你对我不也是处处设防么?你唯一不防的,只有那个人……”脑海中突然出现那素衣竹影,宛若青茗一般的男子身影,云欺风无奈一笑,随即贴近了她,两人鼻尖几欲相触,不经意间惹了唇的颤抖。
韩亦幻心一惊,想到衣服中暗藏的那包足以乱了他心神的药粉,她心中苦笑——他为了得到逐云琚,几乎害她在丧命在鲛人有梦的手下;而自己,为了从弱骨那里拿到璎珞的最后一缕青魄,不得不做她不愿做的事。
她待他,又何止是设防而已?
见韩亦幻失神,云欺风笑,“呐,我说,在我的身边的时候,能不能不去谈论其他男人?”
“你吃醋?”
“不。我怕你将我与其他男人比较多了,会情不自禁爱上我。”他趁机啄上她的唇,欺身而上,扣住她的十指,将自己的气息和温度全数渡给她,“弗惑能帮你守住凝冰谷,雾里青能让你安心,而我,却能给你最想要的天下!不是么?”
他目光灼灼,燃痛她的眼,她的心。
天下……
她的天下里,一定要有那位温婉动人的女子,才完整。
“说这种话,你到底是在诱惑我去爱你。”
“你要经得住诱惑才行。”他扼住她的手,笑得鬼魅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