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静谧如往昔,下人们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丝毫没有一丝危险气息的蔓延。
几个丫鬟见侯爷回府,自然不敢怠慢,老爷,少爷,少夫人连声问候。
云无涯在庭院中环视一眼,不见雅夫人的影子,便问道,“夫人呢?今日可曾见过她?”
“夫人她,一早便问起老爷的去向,下人们都说不知,不敢乱答。她便出去了,说是去沉渊派山门看看……”
“夫人还说连着几日未见二少爷和少夫人,很不放心。说是让我们留心,二少爷一回俯便要去禀告。”
听完两个丫鬟的话,韩亦幻心中冷冷一笑:王格雅这般“关切”她与云欺风,只怕是又施后计,还想要赶尽杀绝。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处心竭虑,却没有料到枕边人云无涯早已对她设防,说不定连云胜雷并非他亲生之事也早已觉察。
流川侯之争,结局也未必会拂逆自己的意愿。
“爹,您还是先回派里看看罢,您若信得过风儿……”
云欺风微微皱了眉,雅夫人亦是善于伪装之人,只是这些年来她的所作所为,他宁可那个立于流川之上的男人什么也不知道。
王格雅只是爹的结发妻子,一个视儿子如生命的可怜女人。
她心里爱着的那个人,谁也不知道。
云无涯重重叹了口气,双指一并,化气成剑,跃身而上,不忘叮嘱云欺风道,“我先过去,你安顿好亦幻姑娘便跟来。”语毕,一道青光贯彻天穹,很快化作一点星。
云欺风侧目,抬手想去抚韩亦幻的发,只是手指刚掠上她的肩,便被她猝不及防扼住。
云欺风不可思议望着她,男子的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正呈点穴的招式模样。
白狐女目光如冷箭,生生将他眼中的墨色穿透,“都这个时候了,你怎还不明白我的觉悟?!”
“我……不想你再涉险……”他不情愿才说出心中所想。
“欺风。”她唤他,牵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玉石的坚硬触感即便隔着纱衣,依旧感觉的到,“答应我,不管日后如何……我们,不叛不欺……”
紫青相凝,不叛不欺。
已经太累了,爱情的轮廓在血雨腥风中渐渐变得模糊。她不知道,即便有着千百年寿命的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卷入一波又一波的风浪。
有了天下,是否就有了家?
有了家,是否就能留住那个他?
“亦幻,我答应你,今日便是去做个了结……不管如何,定不会让你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云欺风旁若无人地拥住她,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侧,“等我回来,共尝天下。”
韩亦幻摇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我只要你带着我,看到你平安……”
话未说完,她另一只手推开云欺风手中的那柄折扇,扇面上的雏**墨迹依旧,白光轻泛,一阵鹰鸣撕裂云府中的静默,她笑着望向无可奈何的男子,先一步飞身坐上鸟背。
云欺风愣住,嘴角微翘,摇了头追逐而上。
沉渊派,无极阁。
“老爷,您回来了?”一眼瞥见神色yin晴不定的云无涯走近,王格雅扯出一丝笑容,替他满上了茶杯,缓步走近,“今年新入派的几个弟子资历不错,不如让他们拜入胜雷名下吧!胜雷修为不俗,足以胜任师尊一职了……”
云无涯平静望了她,接过了茶杯,沉思片刻道,“也好。”
“多谢老爷……”雅夫人红唇一勾,微微欠身行了礼,装作不经意道,“对了,欺风回来了么?前几日在府中还见过他,这些天又没了踪影……”
“你找他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他与亦幻姑娘的亲事不可能再拖了,我这个做娘的,自然要为他想着些……”
“风儿这些年让夫人费心了。”云无涯低头抿茶一口,随手翻看了桌案上的文案,低语道,“这些年,终归是倦了。我也是时候该从沉渊掌门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雅夫人不再说话,只是在他身边坐下,等待他的下一次开口。
“我想让欺风接沉渊派掌门之位。”
云无涯并不看她,声音淡漠悠远,似乎并不是在说什么关系到修真门派的大事,而是一件微不足道,连点头都不需要的小事。
王格雅的手微微一抖,强忍住心中的恨意,笑道,“为何不传胜雷?胜雷性格稳重,比欺风更适合,不是么?再说,胜雷一向打点派中的事情,与几位长老交情颇好,深得人心……”
“夫人,你可知当年我大哥云上逐,为何离开沉渊派?”云无涯侧目,见她不语,这才笑道,“因为他不明白‘周旋’二字。这里是流传大陆上没有硝烟的战场,一步走错,步步皆错!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生命,一个门派,整个修真之地,甚至整个人族……”
“老爷料定云欺风一人可以应付得来?”她不服气挑眉。
“还有那白狐狸,不是么?”男子意味深长叹了口气,“欺风独自一人与你们周旋了数百年,能不能胜任沉渊掌门人,你王格雅该比我清楚。”
绛红衣裙的女人心一沉,猛然起身,眉头拧作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我的儿子,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成为你剑下的冤魂么?”云无涯亦是起身,剑眉一扬,又道,“我很欣慰,素素给我生了个好儿子。”
“你在怨我?”
“不怨。你我皆未将心放在对方那里,我先负你,何来怨愤?我只恨,只恨欺风半生过得太苦……”
“云无涯,你方才喝的茶中,我下了剧毒。”雅夫人垂目,极为平静吐出一句话来,右手手腕一转,那柄鱼肠剑便稳稳落在手上,“你应该早些去找那个杨素。”
“王格雅,你总是对自己太自信,又太小看别人。”云无涯指尖敲了xiong口几处穴道,随即张口,一条水柱便吐在了一旁,落地一瞬,一阵黑烟腾起。
云欺风与韩亦幻刚迈入无极阁,目睹了眼前一幕。
手中折扇一推,云欺风唤一声爹,便要抽身上前。
谁料云无涯一挥袖子,示意他停下,直直望进王格雅凤目之中,“夫人,你可知道,当风儿与我说沉渊今日会大乱之时,我心中并不敢笃定。只是当另一人再与我说之时,我才知道,你这始作俑者,有多么可悲……”
“可悲……”
韩亦幻轻声呢喃一声,抬目却见云胜雷正站在王格雅的身后,手中一柄长剑无声无息刺入那道绛红的影子中,全然没有一丝犹疑和悲痛。
身体始料未及被利刃贯穿,王格雅回眸一望,竟是再也止不住落下泪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儿,我的胜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为何……你也认为我错了么……”
嫣红的血从雅夫人的口中缓缓流出,睁大的凤目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光,那柄剑,贯穿了她的xiong口,血液混入了她绛红色的衣裙,深深浅浅的红,宛若漾开的一圈圈波痕。
“对不起,娘……”云胜雷眼中沉着一丝痛楚,握剑的手更加颤抖,“我真的,不想让这个家因为你的疯狂而不复存在。”
尽管这个家中,他也是多余的。
狠心拔出长剑,一道血柱洒向地面,绽出朵朵红梅。
“禁……”雅夫人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来,捂着伤口的手沾满了鲜血。她抬手抚了云胜雷的脸,终究因为没有了气力而重重垂下,只留下一道血痕。
韩亦幻看到这一幕,不禁别过脸去。
“大哥,你……”云欺风抿了唇,“你怎能……”
弑母。
云胜雷无声望了他,半晌才低下头,留恋望了王格雅的尸体,眼中却没有一丝伤痛,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收了沾血的剑,轻声道,“我该走了。”
“胜雷,这里便是你的家,你要去哪?”
云无涯唤住他,微微垂了目,以一种不可置疑的声音道,“三日后,举行风儿的接任仪式——接我沉渊派掌门人之位。”又望了眼沉默不语的云胜雷,他继续道,“此外,我会传书文斌皇帝,下诏书公告天下,我儿云胜雷接得流川侯之名,辖我云家三千封邑……”
“我儿”二字加了重音,似乎在刻意强调些什么。
云胜雷听闻,抬手一拱,继续沉默——自流川大陆上册封管辖妖神之事的流川侯以来,一直由沉渊派的掌门人担任,从未有过这般分派两人之事!
于是,兄弟二人皆抬眼望了那没落的背影,眼中意味不明。
“爹,胜雷不能……”
“你必须接。这个家,该走的人是我。”云无涯苦苦一笑,忽然揽臂将云胜雷,云欺风和韩亦幻三人环住,“孩子们,让你们对云家失望了……”
韩亦幻自知眼下算不得云家之人,亦不好插话,仰头望见云欺风眼中的杀气依然未褪,一双墨瞳不知在传达着什么样的心绪。
只是那如同曾经的她那般冷冷眸光中,原本残存的希望,正一点点没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