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气势都是这般相像。
在某一瞬间,弗惑忽然觉得,韩亦幻喜欢云欺风,是有道理的——或许就像是劫难一般,她终归是要遇到这样一个人,克了她一生。
就如同她克了自己一般,没有来由的,不得不去臣服。
他开始相信命运。
他开始相信,那个女人在他的生命中走走停停,却始终不愿留在他的身边,不是因为输给了云欺风。而是,输给命运。
“弗惑在此先谢过云掌门不言之恩。今日嗜血为盟,从此凝冰谷妖族听令流川侯旨意,若无允许,绝不出谷半步!”
定定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于掌心一握,顿时拉出一道血痕,他抬手一抛,闪光的刀落向云欺风。后者一愣,全然没有想到他会这般坦然落幕,抽身而退。
不过,他该臣服——凭自己少言一句,就这么,让韩亦幻固执下去。
云欺风接过染血短刀,舌尖卷了刀刃一舔,反手又在自己掌心拉出血痕,继而将刀抛回。动作干脆没有丝毫犹疑。
弗惑舔了血,默默将刀入鞘,抬头间,望了云欺风的那双碧眸,流露出期待的光。
“那么,人我带走了。如果弗谷主他日见到勤辰长老,务必将此物转交给他。”薄唇轻勾,云欺风衣袖一扫,甩出一纸,落于碧眼战神的脚下,“你若想她,便来云府,虽然我不太欢迎,不过……”他苦苦咧唇,“她会高兴的。”
弗惑没有弯腰去拾。
“休书。”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云欺风自嘲笑了一笑,解释后,转身欲走。
“有毒。”铿锵二字,惊了一地冰花。
披着大氅的男子步子没有停下,步履稍沉,嘴里却念着,“知道,你怎会这般轻易放过云家人……”
“你……”
“以血养毒,好一个‘歃血为盟’,弗谷主真是抬举在下。”双手举过头顶拜了一拜,云欺风笑声飘来,“我若不死,你又能奈我何?”
“那是‘鸩鸟之泪’,万毒之巅。”弗惑几步追上,却终究停在他身后,神色不再淡然——那个男人,实在是让他琢磨不透。面对着种种质疑,他,究竟能挺到何时?!
云欺风这才转过身来,咋了咋舌,歪头道,“毒融在你血里,你为何无事?也是那个的缘故吧?”语毕又抢在他回答之前接上自己的话,“那颗‘血提子’真是救了我好几命,凝冰谷出手的嫁妆,除却了逐云琚之外,这还真的是大手笔呐……”
血提子!
“她……居然连血提子也给了你?”咬了已然么有颜色的下唇,弗惑缓缓道,“那不是什么嫁妆,是……谷主赐给她防身之用的化毒之物,大小姐身上仅此一颗,她会给了你……她,她到底是在意你……”
满盘皆输。
云欺风眼角一缩,沉默转身,没有一丝笑容。
“为什么要替我抗下这罪名?你知道她会有多恨你……”身后是弗惑歇斯底里的声音。
“有个男人教会我隐忍,不说破一些事,或许才是对在意之人最好的体贴。”仰头望了望天,云欺风微微一笑,借了扇子遮了前额,喃喃道,“还有,我啊,想知道,她究竟是恨我多一些,还是爱我多一些……”
冰台之上,最终空余一人。默然而坐,不知何时身边多出一抹鹅黄身影。
姚黄叹息,扯了弗惑的手,开始帮他包扎伤口。白色的绸布一层层裹住血色的印记,某一刻,女子的心就那么疼了一下。
悄悄抬眼望了再熟识不过的男子,张了张口,没有说话——她本就话少,这般萧瑟的空谷之中,显得更加无言。
“走了么?”想了想,还是生硬挤出问题,她害怕死寂一般的气氛,更害怕,他们二人之间的死寂。
可是,这凝冰谷,终究是要变得死寂了。
是的,连最后一朵鲜活的冰花都已被碾碎,剩下沉默的他们,继续苟延残喘。
“走了。”男子阖眼,由着她包扎,“带着她一起走了。”
说不定这是最好的结局。
说不定这不是个结局。
“嗯。”花妖低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是不能回头,还是不愿回头?你……知道么?”他的话宛若沉疴压在心头,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愫全数被身边的女人捕捉,然而弗惑依旧自语,“云欺风……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
姚黄摇头,谁知道。
“那你呢,留下,还是离开?这里已经没有可以束缚你的东西了……”
他这话说得极婉转,对于姚黄,与魏紫一般,不过是在韩怀空身边共事而已,即便时间相处得再久,底细也难以摸清——想他们这般飘零无所依的妖物,谁没有一段唏嘘不已的往事。
就像那抹浅紫色的影子,本是楚荒万妖王南宫禁的义女,可是着义女二字中的含义,又有谁琢磨得清楚?是棋子,是玩物,还是微不足道的蝼蚁,在这个凄凉如水的世界中,已然不是他所能触及得到的东西。
弗惑其实并不想多问,他所在意的,并没有那么多,一个答案便好。然而韩亦幻是走了,或许再也不能回来,他莫名得到从未奢望过的称谓,代替她,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可是这一切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再也没有机会去争取。
可如果这是她所希望的,他无法拒绝。
这是个不痛不痒的惩戒,却足以让他无法呼吸——没有希望,才最绝望。
定了定神,女子直视那双碧色的眸子,反问,“那你希望呢?”
于是两人都无声地笑了。
事到如今,怎样都无所谓了吧?自从开始替他瞒下罪行开始,自己也终于了解心里所向往的东西了……目光瞥落在弗惑脸侧,那般的冷峻弧度,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终究是有一些东西,无论沧海桑田,都不会变化的。
她想他或许也开始释然了。在与云欺风对峙之后。
“真羡慕魏紫呢……”无意识地,提起一个人的名字来。目光远远望向深谷里的石墓方向,姚黄想起曾几何时,自己与那牡丹般娇艳的女子在某个夜晚,谈起某个人来。那时魏紫眼中闪烁的,分明是一种不该属于她的欣喜与狂热。
姚黄微微翘唇,或许,那根本不是爱吧?
不过是在一个对的时间里,遇到了一个值得爱的人。
只可惜,是错的人……
她到底,是学会付出了,学会用一些自己有的,去争取自己没有的。那么自己呢?
艳压群芳者,姚黄魏紫也……
弗惑喃喃出口,碧眼轻阖,或许,从今日起,凝冰谷中所有的故事,都会化作一缕薄雾,被寒风剪碎之后,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