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像是回答,弱骨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肩头。
雾里青勉强扬起脸庞,敛起的目光又望向了韩亦幻——女子的眼中噙着泪,在月色之下,闪烁着光泽……可是这一切,很快要与他无关了……到底,要说多少句对不起,才能释然呢?曾经埋怨过她没有给自己一个帮她的机会,而如今,他却永远无法完成承诺了。
没能完成自己的承诺。
没能助你令璎珞复生。
没能守护你到最后。
没能做孩子的父亲。
没能……看着你们幸福……
清眸渐渐合拢,唯有游丝般的语调散落在空中,宛若一壶香茗的袅袅飘烟。
“一切都……足够了……”
最后,还能看见你们为我伤心……
手中的重量一点点减轻,他的身体渐渐冷却。
弱骨的脸隐在yin影中,看不清表情。直到云欺风低语一句,“也许这样,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他早已解脱。”弱骨清冷的声音响起,抬手拢了雾里青的白发,声音有了一丝颤抖,“从离开魔域的那一刻起,他就解脱了……只是遇见你们……他又不自觉钻入了另一个牢笼……”他肆意一声长笑,瞥望了云欺风与韩亦幻一眼,“拜你们所赐……如今,我……终于也要解脱了……”
云欺风眼皮一跳,刚想探手去拉他,却不想弱骨的手突然拔出了刺穿雾里青心脏的那支白骨刺,毫不迟疑扎入了自己的xiong口!
“弱骨!”
“你这家伙……”
鲜血又一次染红森森白骨刺,没有嘶哑的吼叫,这野兽般的男子出乎意料地沉默着,挣扎着匍匐在了那具冰凉的尸体之上,“这下,我终于可以明白你的心情了呢……雾里青……你看……”
同一根白骨,穿过你我的心脏。
没有挪动身子,依旧保持着那般抱着翼宿少主尸体的姿势,弱骨口中却唤了韩亦幻,血丝顺着他的唇流下,“女人……你是不是很恨我……”
她以沉默代替回答,错的人,并不是他。
“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他咧嘴,尖锐的獠牙映入二人眼帘,“我会诅咒你们,我会诅咒你们的孩子……”
“孩子?”云欺风喃喃自语,不可思议望向韩亦幻,“什么……孩子?”
正想多问一句时,弱骨的周身猝然腾起一股黑色的火焰,将自己和雾里青包裹,在火焰的舔舐中,两人的身影渐渐化作灰烬,经不住夜风的洗礼,飘零而去,散落天际……
我以为,只要替你拾起那些落了一地的碎片,就可以拼凑出那颗原本的心。却不想,我却将它破坏得更加彻底。
到了最后的最后,我弱骨终究是愚笨的一只野兽,还是没有弄明白那缕幽幽茶香,究竟是不是一场水月镜花。
谁都没有得到救赎,谁都不能救赎你我。
————————
她已经全然不知道云欺风是怎样带着她回到沉渊山的,依稀只记得,那只一路扼住她手腕的手,让她觉得很是扎眼。她急急唤了他,可是那家伙,固执到连头也不回。
在云府下人和云胜雷惊愕的目光中,他打横将那妖女抱起,头也不回走入自己房中。关紧了房门,她被逼迫到房间的一角……那双注视她的墨瞳中沾染着急迫,一只大掌扯掉了她的束腰,云欺风的声音极其低沉,“是谁的?”
“你说什么……”她皱眉。
“孩子,是谁的?!”他的手加重了力道,那原本纤细的腰肢,已然有了壬辰的迹象。呼吸重重扑在眼前女子的脸侧,这一刻,时间已然凝固——他在等一个答案,他只等一个答案!
韩亦幻心中原本残留的一丝希望全数熄灭,他怎能问出这等话来!他把自己当做什么人?!
银牙一咬,她倔强回嘴,“我不知!”
眼角欲裂,云欺风强忍住心头怒火,佯装平静,“孩子是我的,对不对?我居然,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那日还与你,还……”他微微阖上眼眸,“我知你恨我怨我,我知弗惑,雾里青皆对你有情,我也知你为何要离我而去……但今天我只要你一个答案,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孩子……”
韩亦幻挑眉,清晰吐出三字,“我不知!”
“你!”男子按住她的双肩,上前一步对上那双水眸,“你为何还是这般倔强?以往之事我不会怪你,是我的不好。但我要知道,我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们的……即便不是,你……总该给我个交代……”
韩亦幻冷冷勾了嘴角,她的手默默放在云欺风的手上,合于那个律动的生命之上,“我只知,这是我的孩子……至于是不是你的,我不知……哼,倘若当真不是,你又能怎样?逐放我回凝冰谷么?云欺风,你我相识不算短,一直以来你守我守得这般紧,我可有负过你你自己明白,今日居然还能问出这般混账话来,我韩亦幻当真是……”她垂了嘴角,恨恨道,“遇人不淑……”
“韩亦幻,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从未有过这般怒容,云欺风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么令人恐惧,他摇着她的身子,“你是故意气我的,你在报复我,是不是?这个孩子……是我的,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你总说我不愿信你,你又可曾信过我?!”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几乎是喊出声来,“你打心底里便觉得我是狐妖,是人尽可夫的女人!弗惑,雾里青,每一个与我有接触的男人都是你抵死相斥对象!这不明不白的孩子,与你又有何干?!”
“你!”他恨得咬牙,“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我不知!”她回敬,扭头不再去看他。
云欺风猛得一甩衣袖,夺门而去,两扇木门重重合上。韩亦幻抿了唇不说话,依稀只听得门外他与侍候她的下人说道,要好生照应夫人,绝对不能怠慢——声音平静,似乎还带了一点点笑意,全然没有方才争执时的yin鸷。韩亦幻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压下心头积聚的火,换上伪善的面容,他永远都是这样,把所以的情绪压在心底,只留一抹笑。
可是他却将暴风狂雨般地压迫感,丢给了自己,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身子冰冰凉,心却淡淡暖着:夫人,他称自己为夫人……
“你看你爹这性子……真是很令人讨厌呢……”喃喃低头一笑,韩亦幻透过门缝望着那越来越远的一抹银紫色背影,手不自觉抚摸着那个未曾见过阳光,也永不会再见阳光的生命,“总学不会去相信别人……我就是……最讨厌他这一点……”
目光斜斜落在压在枕头下一个小纸包,无声的去笑:那个红发魔物,临死前真是给她留了一份不得了的东西,她要的药,早早便给她送了来……
才知道,他恨自己和云欺风,这么深。
纸包里充斥着藏红花和麝香的气味,细细在鼻下嗅着,她知道自己马上要做什么,疯狂而不可理喻的事情。
“最好你也死掉,女人,最好你也死掉!”弱骨恶毒的诅咒仿佛还在耳边萦绕,韩亦幻冷冷一笑,如今的她,确实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一张薄薄的纸徐徐落下,她看的第一眼,便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尘世缠,俗念乱,
但看鸳鸯羽化难。
忆前言,
总轻负,
笑盼之间,
自语凄凉,
勿!勿!勿!
青丝散,
衣带宽,
红酥只把黄藤滥。
挟吴钩,
踏长虹,
执梦天涯,
一晌贪欢,
悟!悟!悟!
笔触是那样的熟悉,仿佛须臾之后,那撩人心弦的琴曲就要悠扬出声,那如雪的白发,就要覆上她的侧脸——从未这般想过那个男人,那些如月光般轻柔的字句,也可以掷地有声……
“你们两个人,一定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执梦天涯,一晌贪欢。
缓缓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女子终于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