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对于妖族来说,真是多到如同云欺风床底下那些不良书籍。
所以当文斌皇帝去见了文修,文斌的儿子,文斌儿子的儿子,文斌儿子的儿子的儿子一一都去见了文修,本司命大人依旧玉树临风,俊逸神飞。别问我如今的年月,本司命大人只负责夜观天象,如有不满,请自行翻看《流川志》一书。
看着姓云的小子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显摆自己现在的生活多甜蜜,夫人多么美丽大方温柔体贴,一双儿女多么惹人怜爱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时候,一对落难的难兄难弟舔着两张苦逼脸,在云家后院里探讨给孩子喂奶换尿布诸如此类大事的美好时光。
顺便一提,这两个男人:
一个是沉渊派掌门人兼流川侯。
一个是流川皇室司命兼楚荒万妖王。
我先暂且不说,云欺风这家伙,就是个在牛逼,**,装逼三档间切换自如的动物,偶尔还会苦逼一下,多半是碰上自家夫人生气的时候。
好在孩子都是会长大的动物,夫人都是会消停的动物——我与云欺风曾经经历的那些苦难岁月,终于一去不复返。然而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建立起来的纯洁友情,是永远不会变质的。嗯,在若干次被嘲笑之后,本大人终于明白了“断袖”一词的真正含义。然后对每个嘲笑过我的家伙,都说了一句:
你大爷的。
所以当云欺风一手拉着出落得异常标志的女儿,一手抱着明显继承了他**一面的小儿子乐呵呵地朝我炫耀如今只羡鸳鸯不羡仙时,我还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沉痛高呼:
只生一个好!
介于南宫家族的优良传统,要是多生了几个,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乱子。而且我也心疼那丫头,更心疼我自己——大的都照顾不过来,还要照顾小的,我是历经了流川四朝的司命大人,不是传说中的妖怪奶爸。
当年那丫头生小小丫头的时候,那个声音,整个司命府周围十里的雀全部惊飞……
云欺风那个家伙居然还屁颠屁颠问我,承影之妖和狐妖的后人,是长着翅膀的狐狸,还是长着毛绒尾巴的孔雀……
本大人当时就怒了,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然后被打。嗯,被打。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那个折磨了我半辈子的小狐妖。
故事得从本大人在游历了大半个流川之后,觉得人生无所追求,就向文斌老头毛遂自荐做上司命一官说起。司命一职,本是负责皇室向天神祭祀和与流川之上神鬼妖魔交流的闲官,可是那个老头子却是天生大胆,居然年轻时候与南海之渊临近魔域的碧水河鲛人有过一段恋情……
以下省略三千字。
好吧,其实这玩意是在云府书房里写的,方才被皱着眉头看折子的云姓男子瞄上了一眼,直接抢过去给我用无人企及的“云体”写上了那七个字,说什么不许在此显露我的话痨本质。
我呸了他一声,决定换张桌子继续。
还有,他字真丑。
我承认,第一次正式见到韩氏姐妹的时候,我的目光全然被那白狐狸吸引过去了,说她是人间尤物一点也不为过,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个啥上,当然此为后话——这不能怪我,男人都是见色心起的嘛!至于那个傻乎乎一路纠结着下顿吃什么的小丫头……我只是觉得好玩,想拉她辫子揉她脸而已。
后来我终于知道,有些东西确实很美好,只是不适合,就永远无法给自己带来快乐。
那些虚幻的,飘渺的,不真实,永远比不上那张鲜活的笑脸。
被碧水河底的鲛人扣押之后,她依旧是笑着在我身边,朝我挥着小拳头,叫着:南瓜你别害怕,姐姐和云公子一定会帮我们揍飞他们的!
我想我是有那么点点感动的,在我认识不多的异性妖怪中,她是第一个看出我软弱,却依旧仰望着我的小东西。
我喜欢那种被仰望的感觉——即使我并不那么优秀,甚至算不上多么高挑。
笃笃笃,急急地脚步声,似乎是什么烦人的家伙来了。
我愕然抬头,果然是他。
“爹,姐姐她欺负我……呜呜……”男孩子哭得鼻涕眼泪纵横一脸,腰间坠了块形状不规则的玉石和几个珠子,跑动起来叮当作响。进来书房,他便气冲冲将手里的木碗递到了披着银紫色锦缎衣氅的男子眼前,“……她,她把娘做的饭菜都倒在我碗里了,我实在吃不下,爹你来吃吧……”
“倒给你就吃呗,乖,多吃点长个子呢。”云欺风笑意盈盈,合了手中的书,将尚且冒着热气的碗又推了回去。
本大人看着他的眉毛很不自在地挑了一下,笑容僵硬。
“这可是娘做的饭菜啊,会死人的啦!爹你怎么这般狠心,雾青一定是你和娘在沉渊山脚下捡来的吧?一定是吧?”
那你还推给我吃……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我还是听见了。挖挖耳朵,其实我也很奇怪,这小不点孩子坏心眼的性子究竟像谁啊?!他爹当年,不,现在也不敢这么违背亦幻姑娘的意思啊!
虽然那双眼睛,我幽幽瞥了眼云欺风,是他作得孽准没错……
“雾青,你怎么能这么想!这话给你娘听见会有多伤心你知道么?”他敛了笑容,修长的指轻叩了桌面,严肃道,“爹今天再和你说一次,你要记好了:你是你娘在山下买点心,凑满二两雪花白银送的……”
男孩子哑然,眼泪就这般挂在了眼睛,收也不是,流也不是。
我却是在一边笑得合不上嘴——这小子还是喜欢耍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雾青啊,你也别伤心了……”我刚想“安慰”他两句,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着一身白衣的女孩子探了身子,声音冷冷清清的,和她娘一个样子,开口就是冷气弥漫,而且……远比亦幻姑娘……飞扬跋扈得……多。
“云欺风,娘唤你去吃饭。”
“霜绯,怎么说我也是你爹,你这没大没小的叫法会让我很困扰的。”云欺风皱了眉头,而我的嘴咧得更开——流川大陆上能治得了这家伙的人,除却了那只九尾狐,就是这小丫头。而云欺风方才那语气……
却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我想他……应该也会偶尔想起那个人来。
“我再说一遍,娘唤你们去吃饭,云欺风,云雾青。还有你,南宫什么瓜的。”唤作霜绯的女孩子仰了头,墨色的瞳子中氤氲出yin郁,加重了声音,“难得娘亲自下厨,你们若敢说半句不好吃……”
指节咯吱一声轻响,干脆利落。
我,云欺风,云雾青三人不约而同抖了一抖。
她方才一动,腰身上悬挂的小块玉石也叮咚响了一声。
那姐弟两人身上的对玉便是宝玉逐云,不过现在的名字却唤作“不叛”“不欺”。
我耸耸肩,其实那些都与我无关。
“诶,不带这样的吧?你还不是将饭菜全倒给我了!”男孩子大嚷,抱头痛苦状,“要我吃可以,姐姐你也得吃……”
云霜绯转了身,冷冷道,一句话让我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那东西是人吃的么,开玩笑,会死人的!”
(二)
我家小小丫头自然继承了他爹他娘的聪明和美貌,三个年头不到就会依依呀呀地唱儿歌,满院子地乱爬,可忙坏了家里的下人,一连串跟在小小丫头身后,排成长长一条。丫头看见了也会咯咯地笑。
我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一直很喜欢。
丫头是完全没有当娘的样子,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冲上去的还会是她。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给小小丫头编儿歌,但是那个儿歌……
南瓜圆,茄子长,南瓜要绑在茄子上,茄子不让南瓜绑在茄子上,南瓜偏偏要绑在茄子上……
总觉得,有点诡异的味道。
“宝宝,爹爹是南瓜,茄子是谁?”我蹲下身子逗她,看那小丫头脸涨得通红,一点点爬向我。
“嗯,糖糖……”小手凭空挥舞了起来。
“糖糖?哪个没品的家伙叫这么挫的名……”
话没说完,银紫色的裙摆便飘到我的眼前——我忘记了今儿是元宵,他们都要来的。
抬头,那张狐狸脸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手里搅着的糖稀一下子落到我的脸上,随即是飞起的一脚。
“姓云的,不要欺人太甚了!”我擦了脸继续咆哮,“居然用糖,这么卑鄙的手段骗我家小小丫头,喂喂,你有成为迷叔的潜质啊!”
“谁让我家霜绯大了以后都不鸟我,不,从生下来就压根没鸟过我。”他擦了擦手,弯腰把我女儿抱起来,又逗了逗,解释道,“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迷叔当年的心情了……”
重重叹了口气,他忽然间眯了眼睛。
小小丫头不亏是我的女儿,正狠狠扯着当今流川侯脸侧的垂发。
“糊了!”
璠姬的一声媚笑宣告石桌上白热化的战争已经结束,吸了口水烟枪,正巧也朝我们这里望过来。她的身边是抱头痛哭的谜样大叔韩融空,念念叨叨地说着不能让幻幻真真看笑话。忘了说,他俩如今是一对。
还有一个人也不陌生,正是云无涯,老人家游历楚荒,洞天,蓬莱几处集聚天地灵气的大陆之后,终于又回到了流川。对于云胜雷,云欺风兄弟二人之间的纠葛,他老人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叫着要看看孙子和孙女。
至于石桌边的最后一人,实不相瞒……是我爹。
刚刚学会了麻将的前万妖王,玩得不亦乐乎,大有乐不思蜀之势。
大哥今天没有来,只递了张帖子说是在修行,日后有时间再回来看我们——自从云家那次变故之后,他便离开了沉渊山,独自一人去往了楚荒,说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沉渊派诸多弟子似乎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云欺风坐上流川侯的位置,一直没有什么新的阻碍。
就像是注定一般。
当我们以为他终于心满意足之后,云家上上下下却挂起了红绸,贴起了喜字。
犹记得他那日笑得很灿烂,带了私藏的好酒闯到我这司命府邸,说自己决定去找她了。
他真的是……很贪心。
不过我和丫头都觉得,那是他该得的。
云欺风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分的人,韩亦幻亦不是,否则她不会选择留在沉渊山脚下。那间茅草屋,似乎是早就准备好的家。
相见只是时间的问题,在某一个午后,一切都可以释然。
而且她的时间有很多,多到如同云欺风床底下那些不良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