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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六八年深冬的一天上午,娘们兮兮的光棍汉江福林,拎着一包糖块来到酒厂锅炉房找到烧锅炉的关吉栋,要关吉栋为他介绍一个女人做老婆。那年的冬天很冷,冻得人人鼻尖发红,像镶了一颗草莓在上头,县城里的人无一例外。就在江福林拎着糖走进锅炉房的时候,高秀兰的三个儿子张宝金、张宝银、张宝玉,正领着一群孩子在锅炉房门外的煤堆上玩“攻山头”。分成敌我两帮的孩子们已经短兵相接,他们学着电影里的军人撕扯在一起,喊叫着、扭打着,把脚下的煤堆踏得滚滚流淌,被当成子弹的煤块飞满了院子。此时玩得激情四射的张宝金、张宝银、张宝玉很难想到关吉栋为江福林介绍的女人,就是他们的母亲高秀兰。
    江福林走进锅炉房的时候,关吉栋正往那个大铁炉子里填煤,熊熊炉火映得关吉栋胡子拉碴的脸像喝了酒一样红。
    江福林捂了捂冻得红红的鼻尖喊了一声姐夫,关吉栋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往炉子里甩煤,一边问道:“拎的啥呀?”
    江福林说:“糖!”
    关吉栋说:“你小子挺有本事呀,糖现在都按票供应了,你能买这么一包子。”
    江福林乐了:“嘿嘿,我二姨不是在副食品商店吗,我走她的后门买的!”
    关吉栋停下了手里的活,拄着锹问:“最近又看了几个?”
    江福林说:“不多,又看了三四个!”
    关吉栋问:“咋的,一个没看中?”
    江福林说:“也不是呀,有的吧,是我看中了人家,人家没看中我;有的吧,是人家看中了我,我没看中人家。反正吧……”
    关吉栋说:“行了行了!你都四十多岁了,还挑个啥呀!哎江福林,这些年你看了多少女人了?”
    江福林说:“不多,一百来个吧!”
    关吉栋:“嗯,是不多,快一个团了!江福林呀,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那方面有毛病呀?”
    江福林说:“毛病吧,倒是有点……”
    关吉栋一听把手一挥:“那算了,有毛病我给你介绍啥女人呀!”
    江福林赶紧说:“不是不是,姐夫,那方面我肯定没有毛病,我就是一和女人单独在一起浑身就冷,牙帮骨打得咯咯直响,咋也控制不住。”
    关吉栋说:“噢,那不算啥大毛病,把女人往怀里一搂,就不冷了,女人的身体就是火炉呀,你就是冰坨子,也能把你焐化了!”
    关吉栋对着墙上一块残损了的镜片照着自己,咧开嘴照照牙,又转脸照照腮,摸着腮说:“我应该刮刮胡子呀,哎,江福林,你看我这样行不行?”
    江福林愣了一下,说:“你呀,行、行吧……”
    关吉栋突然乐了:“噢,你看你看,你相对象,也不是我相对象,妈了个巴子,搞错了!”
    关吉栋收拾了一下,就领着江福林出门了。出门的时候关吉栋的心情还挺愉快的,可是刚一出门,他那愉快的心情就被破坏了——他看到“攻山头”的那群小崽子把煤堆快要踏平了,整个院子落满了煤块,他不由得火冒三丈,脖子上的青筋顿时突暴起来,吼道:“妈了巴子的,干啥呀,你们祸害人呀,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煤不是你们家的啊!”
    高秀兰的大儿子张宝金一愣,高喊:“鬼子来了,快撤呀!”
    孩子们顿时像鸟一样散开了,跳墙的跳墙,逃跑的逃跑。
    关吉栋追了几步喊道:“都给我站住,小兔崽子,我看你们往哪跑,都给我站住!站住!”
    江福林上来拽住关吉栋说:“姐夫,姐夫,别耽误了正经事呀!”
    关吉栋站住,对着江福林瞪眼睛说:“啥是正经事呀,这煤不收拾起来,啥事都不是正经事!这帮小兔崽子,太能祸害人了,叫我抓着了,敲折了他们的腿!”
    县城的这个酒厂历史挺悠久的,早些年叫东烧锅,后来改名叫了老窖酒厂,那是建国以后的事了。酒的味道尚佳,喝了不伤头,因为它的存在,半条街上成年累月地飘荡着酒糟的气味。三十七岁的高秀兰就在这个厂的医务室工作,她是一个大眼睛、肤色挺白净的女人,特别是戴着口罩的时候,眼睛露在上面,睫毛长长的,男人看了忍不住要心跳。三十七岁的女人正是有味道的时候,像熟了的果子,不用尝,看着就要流口水,厂里的男人们都盼着自己能得点什么病,好来医务室让这个有味道的女人摸一摸脉,往屁股上扎一针,那滋味让人很受用。这个上午高秀兰有点心不在焉,她在想像着烧锅炉的关吉栋要为她介绍的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脾气怎么样,干什么工作,等等。她给一个男人往屁股上扎了一针,摘下口罩,对坐在里屋看报纸的朱大夫说:“朱大夫,我有点事请会儿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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