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位时,早朝并非是在正阳殿进行的。玄清帝继位后,他将早朝的地点改选在距离宫门更近的正阳殿,这样大臣们上早朝时可以走最少的距离抵达。
正阳殿离皇帝的清平宫也很近,步行不过半刻,但皇帝从来没有一日去早朝时只需步行半刻的。
谁让皇帝日日留宿在不同妃嫔的寝宫里呢?妃嫔不议政事是历来的传统,所以他们的寝宫向来离前殿较远。
从极妍宫出来的顾灵翰心情不太爽利,极妍宫到早朝的正阳殿有些距离,大概要走半个多时辰。
偏偏他身边向来一堆人伺候,为了不让人怀疑,顾灵翰一路上都不能动用灵力。累倒是不累,只是十分无聊。不过已经继位这么长时间,他几乎要习惯了。
但是,顾灵翰还是忍不住抱怨,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卯时初刻1,城楼上钟声响起,巍峨的宫门徐徐开启,百官排好队伍依次进入。
虽说玄清帝后宫充盈,但他选的妃嫔都不是京城里名门望族的子女,这让一些世家大族很是不满,于是有些大臣为了巩固地位,一直张罗着要将自家的儿子和女儿送进宫中。
于是宫中就此事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丞相李遥李大人为首的革新派,认为皇帝后宫妃嫔已经够多了,不论对方身份如何,死活不同意皇帝再选妃嫔;另一派则是以国舅爷薛贵薛大人为首的保守派,一直坚持让皇帝恪守祖宗规矩,再选些京城贵子和贵女入宫。
李大人为人正直,满腹经纶,一心都是江山社稷,为国为民,一直看不惯薛贵这种只会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的草包。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在朝堂上也总是吵吵嚷嚷。
现在天下太平,即便是朝堂之上大多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今天,李大人和薛大人又在朝堂上掐起来了。
顾灵翰坐在龙椅上揉着眉心,他最近灵力匮乏,所以心情异常烦躁。他看向身边的钱公公,给了他一个眼神。
钱公公看出了他的不耐,心中了然,见朝中已没了正事,随即扬声高喊:皇上龙体欠安,退朝!话落,他便扶着皇帝起身,退了朝。
百官行礼后各自退朝,薛贵一听说皇帝龙体欠安,忙拉住身边的李大人问情况,陛下是怎么了?你昨天不是刚面过圣,可曾看出些不妥?
李大人挥袖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不欲与他多言。
偏偏薛贵一直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气得李大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心中不忿:还不是因为陛下过度纵欲!你们这些废物点心竟然还想着往后宫塞人,真是不知道怎么脑子怎么长的!
圣上龙体自有太医院照顾,薛大人还是做好分内之事,学学如何为天子分忧吧!
薛贵被气得不行,但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真才实学,分忧这方面得不了圣宠,所以只能在其他的旁门左道上钻营如何讨喜。只见他脸上的怒色没一会儿就消了下去,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还好他留了别的后手。
*
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顾灵翰屏退下人,只身一人回到自己的寝宫。钱公公关紧殿门,心领神会地守在殿门前,知道他这是又要放飞自我了。
玄清帝寝宫的北墙上挂着一幅山海图,这幅山海图自玄清帝登基后便一直挂于他的寝宫里,上面画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独峰,画工精巧,栩栩如生,但凡见过此画的无一人不感慨。
不过奇的就是这座山峰如此逼真,但竟无人见过实物,想不通的人们只能归因为是画师奇思妙想,臆想出来的风景。
顾灵翰摘掉头上的金玉冠冕,万千青丝瞬间垂落,忽然那飘荡的青丝燃起火焰,随后向下蔓延至全身,倏而整个人化作一团莹红色的流火,向悬挂在殿墙上的那幅山海图袭去。
只见那薄如蝉翼的绢布卷轴,浴火不仅未燃,反而将那一团赤火吞了进去。偌大的宫殿内恢复了安静,好像方才没人来过,只有那在空中微微飘荡的纱幔昭示着方才的不平静。
顾灵翰进了画卷。
画卷中却没有他的身影,只有一只周身浴火的朱雀翱翔在穹顶之上。
对于朱雀这些天地所生的上古神兽来说,化成原身徜徉天地间才是世间最快乐的事。
大概没人知道,顾灵翰虽身居天子之位,但他心里的幽怨比前朝深居后宫又不得宠的妃子还要多得多。
自由啊!天知道他多么渴望自由啊!
此山名为非山,是南方诸天下的最高峰。
周身浴火的朱雀飞到峰顶,非山峰顶和云烟交界处,就是顾灵翰的巢穴,也是他诞生的地方。
当初下界时,他用排山倒海之术将非山置于这卷轴中,随身携带。这是现在的他唯一能享受到的方寸间的自由。
在天上恣意畅快地转了几圈之后,他手腕上的示铃忽然响了起来。
这是他交代给钱公公的事,一旦有人来访,便在对方入门前摇响这示铃,他好早做准备,提前从画卷中出去。
不过这次等他回到大殿中时,已经有一道身影立在厅中在等他了。
顾灵翰见到那熟悉的绣着凤羽的金色法袍,立刻激动了起来,大师兄!
听到这句称呼,仪羽仙尊本来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顿时冷了下去,他认真道,叫师兄,你只有我一个师兄,谈何大小之分?
顾灵翰本能地想要反驳,但见对方神色骤然变冷,于是闭口不再多谈。他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帮我找到帮手了!
却见仪羽仙尊摇头道,找不到帮手,不过倒是找到了其他能帮上你的宝贝。
顾灵翰十分失落,即便听说有能帮上忙的宝贝也没办法缓解一二,师兄,我要的不是宝贝,我要的是解放啊!有了帮手,我就可以休息了!
仪羽仙尊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山海图,好笑道,一整座非山还不够你解放的?
我想回九天之上,我想回南方诸天!我不想日日做这些无聊的事!顾灵翰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怨气,在自己最亲近的师兄面前发泄了一通。说完他又叹了一口气,认命道,但这些是我的职责,身为雀族的守护者,我不能弃天下雀族于不顾。
本来还打算出言开导他的羽仙尊忍这下放了心,小朱雀已经长大了。
他的视线又重新回到山海图上,忍不住调笑,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这般恋窝?是不是你去宠幸后宫妃嫔的时候还要抱着自己寝宫里的枕头才肯去啊?
顾灵翰撇嘴,作势要打他,不满道,师兄你又取笑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妃嫔宫中做什么!
山海图我收走了,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样子,免得你哪天一个不甚从图里爬出来时,把凡人吓到。仪羽仙尊说着就把山海图收到了自己手中,随后把手里的石头扔给他,这宝贝给你,这块石头的灵气足够你恢复灵力了。
顾灵翰本还欲忿忿不平地抢夺回来,但转瞬间就看见一块巨石朝自己的脸飞来,他被吓了一大跳,立刻用手续了灵力,将那块石头稳稳地接住了。
温热的皮肤触摸到石头身上的冰凉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是和他拥有的一样,同属于先天灵火的火属性灵力。
他有些诧异地观察这块石头,我本以为,全天下只有我才拥有先天灵火。顾灵翰原本十分笃定这一点,这个认识一开始就写在他与生俱来的传承中。
仪羽仙尊向来敬畏未知,丝毫不觉得奇怪,存在即合理,或许它与你有缘,合该和你在一起。
话落,顾灵翰觉得手里的石头似乎有一瞬间的发热,他微微一怔,待他凑近了仔细端详时,那石头已恢复了方才的冰凉。
仪羽仙尊没注意到这些异常,他建议道,随身戴着,可以时时刻刻帮你补充灵力。
......顾灵翰敛了心神,看着这块莲座大小的石头,想了想自己将它挂在腰间或者揣在怀里,在朝堂上面对文武百官的画面,立刻否定了这么大块石头能随身携带的可能性。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倒是可以做个莲座,无事时便可在上面打坐修炼。这石头灵力充沛,应该也够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卯时初刻是凌晨五点~
【小剧场一】
小朱雀:飞飞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老攻:哦?
小朱雀:!!不,修炼才是!
【小剧场二】
朱贾宝玉雀:这块石头我曾见过的!
老林黛玉攻:是呀,那就是徒儿我~
第3章 育雏园园长
顾灵翰仔细打量着这块火红的石头,这石头有无灵智,可需认主?既然这石头有先天灵火,那大概和自己一样同样是天地所生,先天灵物大多有灵智。
仪羽仙尊摇头,尚无灵智。
顾灵翰不禁惊奇,既然是如此天材地宝之物,竟然未生灵智?
仪羽点点头,实不相瞒,这块石头是我同药炉仙人那儿找来的,他那药王鼎都奈何不了这块石头,无法吸纳其中的灵力,于是只好放弃,听闻我在寻找,便送给了我。这石头身上似乎有很强的禁制,几经辗转,也没人能从他身上获取先天灵火。但他既与你属性相同,你且试试,想来不会排斥你。
顾灵翰思绪纷飞,这石头,既是石身,又有天地间最烈的先天灵火,恐怕是炼也炼不化,碎也碎不得。
但即便能受得住千锤百炼和火烧火燎,那滋味也一定非常痛苦。
想到这儿,顾灵翰抚摸这块石头的手不由得又轻柔了几分,多亏他未开灵智,不然免不了遭受诸多痛苦。
仪羽毫不意外地笑了,他的师弟的确向来心肠柔软,你倒是慈悲。
忽然,顾灵翰觉得自己手下触摸到的地方似乎又热了几分,但他没有怀疑,或许是他摸到的这一片灵力充裕,灵火汇集,所以比别处稍热些吧。
忽然,两只黑色的大鸟跌跌撞撞地飞进了殿中,后面追逐那只通体乌黑,却长着一双血红的眼珠,身形矫健。前面窜逃的那只全身也是黑色的羽毛,只不过长着金喙,金足,金色的眼睛里全是慌乱,嘴里吱哇乱叫地口吐人言,乌仁,你别过来!你凭什么叫乌仁,分明就是乌不仁!
后面那只红目黑鸟并不搭腔,伸出乌黑的双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捉住了面前这只外强中干的金目黑鸟。红目鸟体形稍大些,轻而易举地将另一只倒掉了起来,扇着翅膀扑腾了几下,一个金光闪闪的镶金琉璃珠就从他身上滚了出来,掉到地上。
那只叫乌仁的黑鸟将足下的炸毛鸟扔到一旁,自己将那珠子叼进嘴里。随后落地,瞬间变成了一个黑发黑袍的人。
他对着光晃了晃手里的珠子,眼里流露出满足的笑意,别那么小气,钱八仔。
被称作钱八仔的金目黑鸟炸开了浑身的羽毛,怒道,不许叫我钱八仔!说完,他也化成了人形,这人身穿一身蟒袍花衣,赫然就是玄清帝身边的总管,钱公公。
钱公公怒目而视,那是工造坊刚给我送过来的!臭乌鸦,快还给我!
乌仁自然不依,他们乌鸦一族素来爱一些金光闪闪的物件,他长居天界,难得下来一趟。天界灵物虽多,但哪里有凡间界的小物件们别致,尤其是钱八仔这只八哥手里的东西,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丢了宝贝又在两位仙尊面前失了颜面的钱公公忿忿不平道。
仪羽仙尊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摇了摇头,对身边的顾灵翰说,你这只八哥真是聒噪。
顾灵翰眼中含笑,不置可否,但也忍不住维护自己家的小八哥,回击道,师兄这只乌鸦也真是蛮不讲理。
钱公公恢复了平静,对这两位仙尊行了礼,接着又对顾灵翰说,陛下,奴才本是打算进来告诉您,育雏园园长的备选人员已经在御书房里候着了。
仪羽仙尊就此拜别,顾灵翰送走了他们后,便和钱公公一道来了御书房。众人按着规矩行过礼,最后的筛选正式开始。
这场筛选主要由顾灵翰身边坐着的丹歌主持,不过最后的决定人是他,因为选园长不是小事,涉及到天下雀族的利益,轻视不得。
徐归程和一众青衫书生一并立在御书房中,忐忑不安地等着皇帝的最后筛选。
他见皇帝身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色华服,头戴红色发冠的俊俏公子,正端拿着他们递上去的报名表细细端详。忽然,那位公子抬起了头,似乎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徐归程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家道中落后,他靠着养一些鸡鸭和平日里靠着帮街坊邻居写写状子、地契为生。
靠着祖上传下开的养鸡秘笈,他养的鸡个个都是,雄鸡膘肥体壮,雌鸡日日抱窝。靠着这些鸡,他的日子越来越好过。
但身为一个自认为有才华的男子,定然有些鸿鹄之志。现在解决了温饱,徐归程开始琢磨怎么能考取个功名。但他生来就是贱籍,没有考取功名的资格。
一日,他给京城的有名的大酒楼香园楼送完鸡回家时,正巧路过正阳门。他见众人围成一圈,便也凑近了上去瞧,他在张贴告示的大木牌上看到了一张皇榜大概内容是:不限户籍等级,招自愿入宫为官的人。
徐归程激动万分,心想终于有一展宏图大展身手的机会了。他当即就去找负责此事的公公报了名,立刻递交了报名表。甚至为了稳妥,还悄悄地给负责的公公塞了些银钱,让他把自己的报名表往前挪一挪。
那时的徐归程像打了鸡血似的,一时间没想起来入朝为官和入宫为官有什么不同!
直到此刻,已立在皇帝的清平宫里的徐归程才想起来,男子入宫为官是要净身的!
他竟然忘了,他竟然忘了,净身后还怎么算个男人!
想打这里,徐归程脚下像生了钉子似的,直挺挺地戳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徐归程脑子灵活,立刻想出了对策。罢了罢了,装作大字不识,满肚子草包算了。在皇帝面前出丑顶多被骂几句,总比抗旨不遵掉脑袋要好。
徐归程往前看去,发现自己站在队伍很靠前的位置,前面仅有两人。
忽然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原来是当初他塞过钱打点的那位公公。只见那位公公朝他挤挤眼,接着又对他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
徐归程只能苦笑着回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塞的那些银两竟然能起这么大作用,这位公公竟然真的把自己排得这么靠前!
他看向自己当初塞钱的那只手,恨不得把这只手剁了!让你手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