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倘若真是人为,这样不留蛛丝马迹的手法,倒很像我认得的一位故人。”
心腹正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中间夹杂喝斥声。
韩昭眉头刚刚皱起,就有人进来禀报:“外头来了个公公,说是王都派来的监军!”
监军?
韩昭嚯然站起,大步迎出。
军营外果然站着一行人,为首是个年过四旬的男子,身材精瘦、面白无须,身后站着衣甲鲜明的护卫,个个都是面无表情。
他见到韩昭,当即笑出声来:“侯爷,你这军营可不好进哪。”说罢,晃了晃手里的赤金令。
这是卫廷特赐的监事令,监军凭此即可代表王廷前来协理军务,当然最重要的职能还是督将帅。
可是镇北侯的兵只认得将帅的虎符,不认得监事令。
“几个看门的小兵,能知道什么天高地厚?”韩昭摆了摆手,也不在意,“泰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来,请进!”
王都来讯,早就提过卫王派身边的大太监泰公公前来监候大军。韩昭只是没料到,对方来得这样快。
第384章 给监军的住处
泰公公下马,由韩昭陪同入屯,一路上观顾左右,啧啧称赞:“有侯爷在,这军容军威果然就是不一样。”
“过奖。”这样的称赞听得多了,韩昭也不为意。
他与泰公公可不仅止一面之缘。这位常侍于君侧,卫王倚为心腹,出入宣召都通过他。抱定君王大腿,泰公公即使在都城也是众人哄捧的角色。
也正因如此,泰公公才会被委以监军之职。这个职位最重要的职能,就是监督军官彻行王令。
说话间,泰公公已经走进主帐。底下伺候热茶,他只喝了一口即问:“王上很关心钱将军的悬案哪,不知查得如何?”
韩昭将目前的查案进展如实道来,泰公公听得目光微凝:“照这样说,钱将军也太不小心了,吃只鸡就能把自己吃死了?”他样貌端正,但一开口就掩不住嗓音异于常人,尤其这句话尾音上扬,更显尖利。
韩昭摇头:“细节样样凑巧,眼下证据不足,说不准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是人为,这么厉害的幕后凶手潜在前线,咱家也要寝食难安,侯爷可要抓紧调查。”泰公公唉了一声,“最好便是意外,我尽快回禀王上。”
韩昭点头称是。
泰公公又拉呱了几句,这才站起来道:“前线吃紧,我就不打扰侯爷公办了。”
这时给泰公公腾出来的住处已经收拾好,自有专人送他过去。今晚,监军大人就宿在谢家屯。
眼看韩昭送到帐外三丈远就停住脚步,向自己道别后转身回去,泰公公的眼神不由得一沉。他身后有个小太监小声嘀咕:“这位镇北侯的架子可真大,竟然不亲送到底。”泰公公可是卫王身边一等一的大红人,韩昭怎说也该亲自送他去往新住处才是。
“住口!”泰公公横了他一眼,“镇北侯也是你这小犊子有资格埋汰的?”
小太监噤声。
不过等到泰公公看见自己的新住处时,脸色也没比小太监好看到哪里去。
韩昭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帐篷。
泰公公随卫王去围场春猎时住过牛皮大帐,那里头足有三间房大小,帐篷厚实不透风,比普通住家还暖和,再点上银丝炭,就是一帐温暖如春。
可这眼前什么玩意儿?一个涂了桐油的破布帐,也不知用过多少回,表面好几处污渍,边角还打着补丁。
它还很小,最多就是两丈见方。泰公公站在门口,看见里面摆一张又小又窄的行军床、一张破桌子,空间所剩无几。
帐底压不实,时不时被溜进来的小风掀得啪啪作响。可想而知,住在这里恐怕有点“冻人”。
泰公公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韩昭知道他是代王监军,还让他住这种地方?故意的吧?
这回小太监先瞄了瞄泰公公的脸色,然后跳了起来,对卫兵高叱一声:“好大胆子,就给监军大人安排这种地方?把镇北侯唤来,让他亲眼看看!”
镇北侯没来,但杨校尉很快就来了,撑起笑脸道:“军中条件不好,军官们住的帐篷还不如您这个大。不然,住去谢家屯可好?那里是正经民宅,有厚墙、有炕,还有火炉子。”
泰公公不置可否,好半天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于是杨校尉带着泰公公一行从军营后边的小山翻了过去,进入谢家屯。
这村子太小了。
韩昭这回指派给泰公公的,是几间平矮的民宅,房间又小又破,从门口一步就能迈到炕边。木门能关上,但寒夜里的山风依旧可以从门缝悄悄钻进来,把被衾吹得又冷又硬。
但杨校尉没说错,墙还挺厚实的,炕底可以加温,壁角还有个可以烤火的炉子。
小太监怒气冲冲:“这狗……够了!你到底会不会办事,监军大人能住这种地方?”他原本想说“狗舍”,可万一换不成屋子呢?住在这里的泰公公就被他骂成狗了。
“谢家屯原本不过五六十户,这已经是最好的房子。”杨校尉斜睨他一眼,强行忍住眼里的鄙夷,顺手向外一指,“军队都只能住四面兜风的帐蓬,侯爷也不例外。”
想起进营时一路所见,泰公公抬了抬手:“行了,就这样罢。”他这么长途奔波也是乏了,懒得再跟这帮兵蛋子耍嘴,只想快些歇息。
小太监赶紧道:“公公,听说最近的娑罗城离这里也不过是几里地,不若去那里住?”他也不想睡在破房子里,连褥子原来是什么颜色都不晓得,搞不好里面还有臭虫!
泰公公不阴不阳看他一眼:“你想去?”
“不、不是。”小太监嗫嚅。他想啊,想得不得了,这破地方是人待的吗?
待杨校尉与其他人都退走,小太监才给泰公公铺床,将冷硬如铁的军被换成自带的软被绵褥,又在屋里点起熏香,驱走不知名的虫蚁。
屋里还有一股子乡下的霉味儿,泰公公打开窗通风,目光望向远处的营地。
那里,灯火通明。
谢家屯原来的村落太小,这几百人住不下,当然要另起营地。事实上,谢家屯的原住民都是攸人,卫军不希望做事还被人盯着,因此营地离谢家屯的农家还有一小段距离。
泰公公被安置在农宅里,说好听点是镇北侯尽力给他安排住处;说难听点,他有意把泰公公和自己的军队隔开。
当兵的也不傻,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果然,这姓韩的心眼儿也多。想到这里,泰公公脸色沉了下去。身后传来小太监的咕哝声:“这镇北侯可真托大。”
这一回,泰公公并没有训斥他。
……
韩昭返回帐内,在埋头公务之前交代亲兵:“传我的命令下去,今后对监军大人都要客气些。”
亲兵应了,出去传令,回来忍不住就道:“那位泰公公皮笑肉不笑,倒像是来找碴的。”
“监军之职,原本就要挑刺。”韩昭看他一眼,“以后有泰公公坐镇,这些话不能乱说。你从北地跟着我过来,没去过都城,不知道这些宦官的厉害。”
第385章 上树还是跳湖了?
天高皇帝远,他手下这些兵都不知道王权厉害,对代表了皇帝来监管军中事宜的泰公公自然也不会有多恭敬。
可是泰公公这个人……韩昭沉声道:“这位监军大人,从前跟我还有些过节。”
亲兵“啊”了一声,难掩惊讶。
“两年前,王上还只是王子,连储君都不是,饮食起居就由泰公公打理。”韩昭摇了摇头,“我回盛邑,见到跋扈子弟带着恶奴当街强抢新娘、打伤数人。我一怒之下踹断他的腿,又抽了他几鞭子。这人叫嚣自己的乾爹是泰公公,我就把他嘴也堵上,扭送署衙。”
亲兵听得提心吊胆:“他还真是泰公公的乾儿子?”
“嗯,还真是。”韩昭啼笑皆非,“恰好督办此案的是我一个老部下,不肯通融。泰公公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捞出来,结果乾儿子右腿没治好,从此落下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后来呢?”
“后来又有一两次过节,不太愉快。”韩昭喝了一口热水,“王上也知道他与我不睦,才特地派他来监军。”如果泰公公跟他关系太好,王上必会另派别人。
就在此时,底下人捧着一张字条过来,说是有个哨兵返营,后背上就粘着这张条子而不自知,在营地里晃了半天才被人揭下来。
营里的大头兵多半是大字也不认得几个,一开始以为是谁的恶作剧,笑闹一阵,才有一个副将看见了,随口念了两句,结果越念脸色越凝重,赶紧将此事上禀了。
“已经验过,字条干净。”
韩昭点头,从亲兵手里接过来一看,上面几行字言简意赅:娑罗巨木内蕴小世界,生灵繁衍自成一界,望侯爷手下留情。
并且字条上还附带通行小世界的办法,先向巨木祈祷,自己会在小世界种下植物,而后取任意种子穿过树洞水体即可。
“胡言乱语。”韩昭嗤笑一声扔下字条,“既是哨兵,怎么连自己何时被贴上字条都不知晓?对方如要他性命,他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传令下去,营地周围加强巡逻。
显然对方就隐在周围监视谢家屯。有敌环伺的感觉,让人如针刺背。
命令一级一级传下去,周围的警戒加强了几倍,再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那张字条,他本不待理会,不过寒风鼓动厚重的帐帘,韩昭从缝隙里望见了那棵大树。
就算大半隐在黑暗中,它也不减威风高大。
字条上说,这树名为娑罗。韩昭心里一动,还是拣起字条走了出去。
娑罗木离山谷入口更近,也就是离谢家屯近。
韩昭围着大树走了一圈,沉吟几息,才顺手点了三个近卫:“爬上去,找找看有没有树洞。然后……”犹豫一下,还是把字条上的要求交代了。
这树也忒雄壮,一个人怕是不好找。
种子?
三人面面相觑,果然去找。
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哪里能弄到种子?
最后三人都去农家院里讨要一些稻谷、黄豆。毕竟,这些也算是植物的种子嘛。
然后,他们飞快爬树。
寻了小半刻钟后,才有个快爬到树巅的喊了声:“在这里了!”
居然真有树洞?底下的卫兵好奇,视线也悄悄往上挪。
燕三郎离开不久,今晚又没下雪,被挖开的洞口很容易被找到。
另外两人也凑了过去,互相照应,并且在韩昭注视下钻入了树洞。
三十息过去了。
五十息过去了。
半炷香后,三人又从树洞钻出来,降回地面,向韩昭行了一礼:
“侯爷,树洞是雷击过后形成,很深,能进人。洞底的确有积水结冰,冰层不厚,先前可能有人来过。但我们试过,积水最深就是两尺到底,并不能通往所谓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