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个小厮喃喃道:“完了,完了,那里头满满一车装的都是肉食!”他们这趟西撤仓猝,本就没带多少食物,现在又被山石打下去一大车!
另一人也是心有余悸,却脱口而出:“说得好像你本来能吃得上肉似的。”
“咦?”这一路上,他本来也没资格吃肉啊,“是哈。”
贺小鸢却没有这两人看戏一般的轻松态度,她的脸色阴沉得好像要滴下水来:“糟了。”这块石头把他们的计划都打碎了!
燕三郎也盯着大石在崖上砸出的深坑,眼珠子转个不停。
离赤弩峰越来越近了,计划却意外受挫,接下来呢,怎办才好?
千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急甚,卫王比你更烦躁。”
说的是,毕竟卫王心心念念要跨越赤弩峰。燕三郎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们盯紧三管事。”
此时车队里面声浪四起,突如其来的罡风刮走了好几辆马车,连人带物资都坠下万仞山壁。还有马车受损人受伤,呼唤大夫前去救治之声不绝于耳,不仅止于姚家。
贺小鸢和燕三郎因此忙碌起来,可以正大光明行走于整支车队。
燕三郎刚给一个伤员包扎完毕,一抬头撞见三管事匆匆忙忙往车队前方奔去,右边袖子还渗出血迹。
他也受伤了,但等不及处理。
……
“你说什么?”卫王拍案而起,“哪辆车坠了?”
“两辆装肉食的大车。”天寒地冻,可是姚立岩面对天威依旧沁出了整后背的冷汗,“巨石被大风刮下,不巧打掉两辆马车。我手下管事来报,那里面装有、装有祭祀的活物,包括生猪两口、活羊三只、还有公鸡六只。”
本地向导说过,祭祀赤弩要用到生猪一口,活羊两只,公鸡三头。为免牲畜病死,车队每种都多备了,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把它们都装在一起作甚?这下子可好,被一块石头连锅端了!”卫王捏着拳头砸在桌面上,“砰”地一声,手疼!
谁能料到天灾突降?姚立岩苦笑。但事儿砸在他手里,他也只能担下来上前告罪。
若是换作别个官员,卫王早就砍了他的脑袋。偏偏这是自己外公……卫王气到胸闷,站起来在车里来回走了几步,粗声问道:“一定要祭祀活物吗?”
本地向导跪在角落,头都快点到地上,但依旧回答:“必是活祭方可。”
“如不然呢?”卫王裹紧了身上的貂裘。这该死的雪山也太冷了,车里点着炭盆,他还觉得冻手。
“从前有商队穿越赤弩峰,祭祀所用的活鹿中途跑了,又舍不得献上马匹,因此用腌肉代替。”向导结结巴巴,“结、结果穿山时脚下的岩层垮塌,大半支商队都掉下去摔死了。”
“不过凑巧罢了。”卫王冷笑一声,“所谓赤弩,不就是一头岩火怪物,装什么神明!”
赤弩山也在卫国地界,山怪居然划地盘收祭品,连堂堂一国之君想通行也不能例外,这原本就让卫王不悦。现在听说这东西还挑三拣四,他心头更是不爽。
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姚立岩想要开口相劝,卫王已经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换一匹马顶上,就当便宜那怪物了。”
“是。”对整个车队来说,少匹马不是大事,大不了让几个仆役下来步行,“昨晚卫兵守林就抓到几头山鸡,臣再派人进山,猎活鹿活羊回来。”这才凑齐大中小三件套。
卫王点了点头。
姚立岩正要告退,卫王却又喊住了他,“慢着!”
“打猎靠运气,若是没打着,难道要整支车队都停下来等祭品吗?”
姚立岩小心翼翼试探:“那么王上的意思?”
“这不有个现成的么?”卫王笑道,“昨晚抓到的奸细还未来得及处理,你把他祭了吧,就当废物利用。”
姚立岩大喜:“王上英明!正好这洪明的身量体量都和山羊差不多。”
“另外,加强戒备。”卫王皱着眉头,这趟西撤太不顺利,几百里地都走得磕磕绊绊,“祭祀不容有失,跨越赤弩山不容有失!”
……
由于车辆受损,尽管卫王三催五讨,车队还是停修了两个时辰才上路。
有七、八辆马车彻底损坏,车上的人员和物资只得转移给其他马车,贺小鸢这辆车上也新挤进了四、五人。
四面八方都是白雪皑皑。大家知道,如今车队是越走越高。
这儿已经是海拔近两千米,冬季的雪山温度低至零下三十余度,活人在户外都撑不了太久。
恶劣天气阻碍人类前进,幸好吞雪兽一直忠诚地执行主人的指令,给车队扫出前路。老天爷这回也没有再作怪,一直放晴到午后。
贺小鸢没闲着。好不容易与大夫同车,另外那几个人抓紧时机问病,从老寒腿一直问到了咳嗽怎么养治。
第553章 雪山之巅的天堂
燕三郎坐在窗边。车里人多,他不便与贺小鸢商谈,只是眺望山景。白猫趴在他膝盖上团成一团,闭目假寐,身上还盖着小毯子。
但凡有人想偷偷摸它一下,它都会竖起耳朵,放出“咝咝”的威胁声。
贺小鸢已经被问得不耐烦了。她有医术,却没有父母心。就在她发作之前,燕三郎忽然开了口:
“到了。”
众人一下挤到窗前,望见宏伟的大黑山,都是一喜。
这山早在两天前就能见到、就知它宏峻,结果经历这么多险阻才能走到它面前!
前面也传来阵阵欢呼声。
“暖和了!”
眼下车队依旧沿着山脊往高处走,可是两边的积雪越来越少、越来越薄,而绿意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蓬勃!
最先出现在视野当中的,还是苔藓、地衣等贴地植被,从稀稀拉拉到越发密集。然后就是珠牙蓼、矮桦……
再往前走上几百丈,光线骤暗,然而植物却是炸开式生长。
触目所及,都是漫山遍野的绿,趴在车窗上的白猫甚至在其中望见了怒放的花朵和飞舞的蜂蝶。
从寒风凛冽、冰天雪地进入生机勃勃的绿谷,那几乎是地狱与天堂的区别。人人脸上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暂时忘却了先前车毁人亡的悲剧。
其实大伙儿一走进来,就明白这里为何与众不同:
这儿太暖和了。
从远处看不真切,其实现下众人沿着拱起的山脊继续上行,其实是进入了大名鼎鼎的赤弩山脉的主峰——赤弩峰的山腹。
人们抬头举目,大山的顶端还扎在云里,无人能说清它的具体高度。可是从侧边看去,赤弩峰的山腹上却有一道长长的切口。
那形状,像极了蛋糕上被人切下不规则的一刀,从南到北,几乎把整个蛋糕,哦不对,是整座赤弩峰给切成了一大一小两半!
这道伤口一直延绵到整座大山。
大山如龙横卧地面,这道伤疤也仿佛开在它的后背上。
“这是人为?”以燕三郎如今见识,也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世间是不是真有神人,能将这样宏伟的山脉信手划割?
如果有,那是何等惊天动地的一击?
“想象力真丰富。”白猫毫不客气地给他泼冷水,“仔细看看破口,你看不出这是火山爆发导致吗?”
得她提醒,燕三郎才凝目去看山口。
骤见赤弩峰的第一眼太震撼,以至于他这般心细如发的,都漏过了小节不曾观察。
虽说大山仿佛被切开,可是“切口”并不平整,像是被反复烫溅过,靠近山腹的豁口还被嶙峋怪石给分成了四、五条路。
现在,车队就是从豁口走了进去。
“侧面喷发?”燕三郎大奇。
一般而言,火山爆发时岩浆都从顶上喷出,很少有侧喷的情况。
可是赤弩火山不仅侧喷,强大的冲力还将两侧的山壁完全冲破。于是炙热的岩浆顺着破口往外喷涌,又经快速凝固成为相对宽阔平坦的道路,也就是众人足下的矮山脊。
“难道山体侧面原本就有薄弱之处?”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去看白猫,见它拿脑后勺对着自己,只有毛茸茸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膝盖。
“嗯哼。”她说。
就这么短短两个字,燕三郎仿佛听出了一点骄傲。
火山喷发与她有关吗?
话说回来,当年爆发得这么猛烈,莫不是因为阿修罗偷走了赤弩的心脏,才引得它大发雷霆吧?
车里空间狭小,他说的话旁人也能听见,这时就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燕三郎反而不再说话,只是专心观察周围地形。
越往山腹走,气温越高,不久众人就脱下了厚重的棉袄,纷纷下车步行。这片山中绿洲没有严寒、没有大风,触目所及都是鸟语花香,哪个不想下来呼吸一下温暖的空气?
燕三郎也背着箱子走了下来。
地面有些潮湿,石缝间长着苔,落脚松软。
猫儿也跳了下来,敏捷地扑住一只蝴蝶,放开,再扑住,如此往复。正上方,大叶棕的蒲扇遮挡了光线,却掉落两滴露珠,正好撞在它耳朵上。
猫儿掸了掸尖耳,浑身长毛簌簌一抖。
燕三郎蹲下来按了按石面,触手温热。
原来如此,这里地热活跃。
毕竟,大家脚下还是个活火山口呢。
当年岩浆流出去以后,赤弩峰的一部分山腹已被掏空,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把地面蒸腾的热气倒扣在山腹当中。虽然大山被一分为二,但裂口很小,热气在短时间内不会全部流失,于是积攒在山腹当中,把大雪山变成了梦幻一般的绿谷。
走进山腹,吞雪兽就地散成一堆白雪。过去几天,为了维持这项神通,卫王手下的异士也不知消耗了多少本钱,现在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不过,进入绿谷之后,车队的行进速度也并没有加快多少——前方的植物越来越茂密,很快就变作了热带雨林一般,而经年累月被人踩出来的道路也越来越窄。
四周的岩壁上都是流瀑。高山上的雪被热气化成了水,飞流万仞、倾泻而下,甚至因为拍击岩岸的力度太大,还溅出了成片水雾。
走过的路时窄时宽。一步一景,到处是雪水汇成的淙淙溪流和小河,清可见游鱼嬉戏。
燕三郎就听见同行者啧啧惊叹,有人大声道:“向导说,前面就是阴阳路了!”
快到阴阳路了。
燕三郎从地上抱起猫儿:“当年没有这条路罢?”
“当然没有。”她嗤之以鼻,“你我所行之地,从前是亿万岩土构成的山腹,连路都没有,还分什么阴阳?”
又走一刻钟,车队就走到了阴阳路。
这名字不太好听,又犯了行旅的忌讳,但燕三郎踏上这条“阴阳路”时,倒觉得它真是十分贴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