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线索就断了呀,千岁也惋惜地叹了口气。
燕三郎轻声安慰她:“意料之中。毕竟已过了八百年。”八百年前的旧事,又能给今天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时间的长河无情,也不知湮灭过多少证据。
随后燕三郎问起三眼怪物“伯吾”。
三位镇老精神一振,又打开了话匣子,但说来说去无非是那怪物凶残又狡猾,力大无穷,能分身、能驭鬼……燕三郎听得暗暗摇头。
他和三眼怪物打过架,深知那物凶残有余,灵性不足,也没有那么多了不起的神通,可见后面这些,都是乡人附会。
传说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人口耳相传的过程中,自然给它添砖加瓦。
镇老老眼昏花,也看不清他脸色,越说越是口沫横飞:“你们要是仔细去看伯吾图,就会看见上面一行小字:卯时出、天明匿。它就爱选在天快亮之前去杀人!”
“是啊。”千岁没好气道,“还有‘一日食,一日睡’,哪有怪物作息这么规矩?”
镇老捋胡子反驳:“天地有四季节气,人吃两餐,白昼劳作夜里安寝,这都是规律。说不定怪物也有自己的作息可言呢。”
这种话,争一辈子也争不完哪。燕三郎赶紧打断:
“那么根据传说,这怪物最常出现在哪里?”
“青莲山。”镇老毫不犹豫,“在镇里吃人还不多,它最喜欢伏击往来青莲山的行人。”
“为何?”
“那就不知道了。”
“还有一事。”千岁开口,“我看画像上的伯吾没尾巴,为何你们这里制卖的护身符、护身偶却有尾巴?”
“画像是凌远大师所画,他在镇志上所看的记载,伯吾没有尾巴。”镇老答道,“可是乡邻都说怪物有尾巴。最后凌远大师以镇志为准来动笔。”
问完这些,老头儿们也没甚可说的了,燕三郎将他们送了出去。
看千岁有些沮丧,燕三郎干脆找去旅店后厨,亲自下厨给她做了一道砂锅鱼头。
这会儿正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旅店后面的大湖冻得冰面可以跑马,本地人凿几个洞捕捞过冬的大鱼,每一条都膘肥体壮,最长近四尺(一米三)。
燕三郎用上的就是这样的好料,再丢几块本地豆腐坊现造出来的水嫩豆腐,端上桌的鱼汤呈浓郁的乳白色,和着沁人的鲜香一起,让千岁食指大动。
她举勺舀了一口喝下,暖心暖腹,那点儿厌气就不知道被驱到哪里去了。
只不过她才喝了小半碗,石从翼就从外头大步奔了进来:
“好香,好香!”
他站在桌边猛嗅两下,搓了搓手:“我能不能,呃?”
燕三郎即吩咐店家再送一套碗箸过来,亲手给他打汤。谁让自己欠他人情来着?
千岁瞪了石从翼一眼,这人敢来抢她的鱼汤喝?
“你这锅里还多的是。”石从翼急不可待接过碗,咕嘟咕嘟一口仰尽,“好喝,好喝。想不到这种小破地方还有好厨子!”
好厨子没吭声。
“喝也喝过了,先说正事!”千岁看他又想伸箸,赶紧拿话堵他。这厮风风火火冲进来,分明有事,怎么闻到鱼汤味儿就不着急了?
“哦。”石从翼果然放下竹箸,“这附近发生命案,昨晚死了两个外乡客。我正要赶过去看看,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他千方百计寻找鲁将军的队伍,任何一点线索也不会放过,何况是两条人命没了?
“去。”燕三郎不假思索,“在哪里?”
“浯洲。”
燕三郎和千岁闻言互望一眼,这么巧?
“怎么?”石从翼也善察颜色。
燕三郎遂将黄二方才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前日镇民才在浯洲看见怪物,昨天就发生了命案。巧么?”
“巧。”石从翼把碗一放,“走!”
“急什么?人都死了,也不会抬腿跑掉。”千岁敲了敲砂锅,一把拉着燕三郎坐下,“吃完肉喝完汤再去。”
这一锅好汤可不能浪费!
¥¥¥¥¥
一个时辰后,燕三郎就站在了浯洲水边。
大河流经本地形成冲积地,人们唤它浯洲。这儿土壤肥沃、水网纵横,有百里粮仓的美誉。
不过腊月里的浯洲寒风嗖嗖,良田里全是冻土,郊野一片静寂,连个鸟影儿都没有。
“所以,那两人为何死在这里?”千岁低头察看跟前的死尸。
这两人年纪在三旬上下,并不死在一处。一个倒在林地当中,这个则死在岸边。他们身上伤痕不多,有一个被剜去眼珠,另一个被捅穿心脏,但致命伤都在咽喉。
“凶手力量很大,虽然是咬破咽喉致死,但这伤势和斩首也差不多了。”死在湖边的人,脖子几乎被割断,只剩一条颈椎与身体相连。
燕三郎正在检查伤势,石从翼从后头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位本地的向导:“这不是利刃所伤,而是爪牙,或者凶手用了一个巨大的钢爪。”
“嗯。”死者咽喉上的伤口是被锐物强力撕扯形成,身上就更明显了,伤口总是三道成组出现,贯穿其身躯和下肢,但彼此又互相平行。“像熊爪,只是放大了至少一倍。”更重要的是,这种伤口,他和千岁都亲眼见过。
在赤弩山,前卫王召唤出的三眼怪物就能造出这样的伤口。
燕三郎扫视周围,尤其盯着地面看了很久。
“没有脚印。”石从翼皱眉,“岸边的泥砂都被冻住,跟石头一样硬了。”岸边长久水蚀,原本泥地松软可以留下脚印,但在腊月里,它们跟冰层一样坚硬。
他递过一柄短剑:“落在死者身边的,大概是他的武器。”
燕三郎接过来看了两眼,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他暗运真力,剑身上却焕出淡淡白光。“他是异士。”
这是一件法器。
“一个死在林中,一个死在岸边。”燕三郎往林地看去,“也即是说,他们是一边逃离,逐个被杀。”
第729章 挑三拣四的客人
“这附近有村庄或者城镇么?”千岁往反方向一指,“他们是从那里逃来的。”
“有个小寮,就叫浯洲。从前只是临水而住的小村落,后来发展成四、五百人规模。”石从翼带来的向导踩了踩脚下,“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叫作‘水头’,夏天是打渔的好地方,但是现在连野兽都不来。”
燕三郎站在砂地上远眺:“对岸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片野林。”向导答道,“往前再走三十里就是河上游,有个屯。”
“这种小地方,有陌生人来应该很显眼罢?”千岁问石从翼,“能查到他们的住处么?”
“已经查到了。寮里没有客栈,他们借宿一户居民家中。”石从翼也刚刚接到消息,“跟我来罢。”他另派一队,去往河对岸搜索了。
穿过落羽杉林再回走四里,就是浯洲寮,它选在避风的山脚下,三面都是良田沃野。
石从翼带来的官军,已经将这里搜了个底朝天。
千岁说得无错,这种小地方一旦出事,转眼就能把外来户查得清楚明白。他们才走进寮里,石从翼的手下来报:
这几名外客自称是皮货商,进寮里收取皮料来的。
浯洲多鼠,也就盛产银狐,冬天的狐皮细软蓬密,是为上品。皮料商进村进寮收皮子很是普遍,但快到年关还不返程,显然就有些不寻常了。
料子收回去,至少得四五十日才能做好,再送去店里买卖,已经是开春以后的事了。那时天气转暖,不再苦寒,裘氅的生意可没有秋冬好。
“几名?”现在燕三郎就站在他们的住处,来回走动察看。
“三人。”
“也就是说,还有一人下落不明?”屋里砌的是土炕,看不出几人入住。
这是很常见的农家土屋,门窗缝隙很大,平时还得用布条堵上,免得咝咝漏风。但是这一间的门已经碎了,看得出有物闯入。
窗也大开,屋里物什东倒西歪,墙上还有几道爪痕。
看得出,这里发生过搏斗,地面和墙上都有血迹。
“凶手破门而入。”石从翼指了指地板,木头碎片都在门内,“住在这里的人,从窗户逃走。唔凶手为什么要正大光明走门?”
“或许因为它个头太大,窗子太小。”燕三郎看了看木门,农家的窗子普遍小,采光差。他要是没记错,三焦镇的农妇说,她在浯洲水头看见的怪物恐怕有一丈(三米)高,那是钻不进这样的小窗子。
房东也被带到。房主是个皮肤黝黑的本地人,此时一家四口都站在门外缩头缩脑,眼里有些惊恐。
小地方,消息走得快,他们已经知道住家的客人死在几里之外。这好端端让人借宿,还能借出人命来?
石从翼召他们进来问话:“这几人说过他们来自哪里?”
“他们自称是杏城来的,但口音不像,我、我也没多管。”房东小心道,“每年过来收皮料的商人很多。只要给钱,没人细问哪。”
“昨晚,你听见什么异响?”
“我们就住隔壁,先听见木头破裂的声音,大概是门碎了,然后东西翻倒,那几名客人也在大叫……”
石从翼打断他:“他们叫了什么?”
“呃。”房东努力回忆,“我听见他们喊,‘这什么东西’?然后不知道是谁在惨叫,好像受了伤。”
“还有呢?”
“有人大叫:‘拿好……快走’!”房东咽了下口水,“当时屋里兵里乒啷乱响,我也听不真切。”
“好么,漏了关键词。”千岁不满,“他们住了几天?”
房东想了想:“腊月初一来的,前后算起来得有二十来天了。同时期来的皮货商都走了,只有他们一直留到现在……呃,昨天。”多年秋,寮里经常有商人借宿,夏秋天粮商和药商,秋冬天皮料商,这都是家常便饭。
石从翼眉头一动。二十多天?公主队伍失踪在十天前,这二者之间会有关联么?
否则平淡无奇的山区里面,为何突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收了很多皮料么?”
“不多。他们眼光很高,一整张上好的狼皮,只在腿部多开了个眼儿,他们都不要。”房东搓了搓手,“按他们这种收法,整个冬天都收不到几张。”
千岁突然插口:“整个浯洲寮都知道他们挑剔了吧?”
“是的,不是好料子都不拿给他们看了,免得被挑三拣四。”
“看来这几人不想被打扰。”千岁笑了,“那就不是诚心收皮草的。”倘若真是来这里做生意的,那可巴不得全寮的居民都找他们送料子。
“这位姑娘说得很对。”房东看着她结结巴巴,“寮里人都这么说。这几人鬼祟,不知道来浯洲干什么,又死得那么惨,大概是被寻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