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涵翠看看他,再看看黄大,欲言又止。
黄大一直关注她,见状即道:“张姑娘,怎么了?”
众人目光下聚焦过来。
张涵翠拽紧父亲袖子,低低道:“那幅画名为《空山》,我、我家其实有一件摹本,是凌远老祖独子的练习之作。”
石从翼大喜:“还留着吗?”
张涵翠点头:“父亲这些年变卖了不少画作,只有那么几件舍不得卖。《空山》正是其中之一。”
张云生眨了眨眼,忽然掉下一串泪珠。他赌瘾上来就天昏地暗,不管不顾,压箱底的东西越来越少,甚至把女儿的嫁妆也输了个干净。但祖上传下来的这件《空山》,他咬牙好多次还是没卖掉。
当下,燕三郎就命黄大送张氏父女回家,顺便带回那件《空山》摹本。
黄大脚程极快,尤其返程少了两个累赘拖后腿,这么一个来回也就是一个半时辰功夫,天色还很亮。
白猫趴在窗口看这件画作,再看看眼前的大山,啧啧两声:“基本一样,已得神韵。”这山、这卵石密布的河滩,还有山腰上那几棵树,简直一模一样呢。
虽是描摹之作,但画功亦很深厚,燕三郎至少可以根据它来确定搜索鸿武宝印的具体范围。
他把画轴递给石从翼,老实不客气道:“这就开始罢。”
这么找全凭地毡式搜索的笨办法,没有一点捷径。
趁着天亮,石从翼立刻召集人手,各自指定区域开始细查。白猫站起来抖擞皮毛,燕三郎拍拍它的后背:“芊芊也去帮忙吧。”
它“呜”地一声跳窗而出,在荒式丛里到处巡游,边走边嗅,果然一副搜索猎物的模样。
旁人见它这么通人性,都是啧啧称奇。
一个时辰转眼就过。
日光西斜,拖长了马车的影子。
白猫中途回来两次,见燕三郎都在闭目调息,这才放心继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开始转暗,西边突然有一个搜索小队大喊:“有发现,有发现!”
众人赶去,果然看见一株六、七人合抱的大树,树干少了片树皮,取而代之是个小小印记,不似刀刻,反是浑然天成。
印子在大树背阳面,枝叶茂密,卫兵能找到这里也真是不容易。
燕三郎仔细看了看印痕,基本能确定它与伯吾图上的落印相同。
那么,就是它了。
白猫也爬到树上近距离观察,尾巴扫来扫去,满心兴趣。
凌远不惜性命也要遮挡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轻吸一口气,从怀里执出小刀,正想递给石从翼,请他代自己把印子刮掉,就在这时,胸前突然传来一阵暖热。
咦?
在场众人就见到他手里一顿,忽然从颈前抓出一只坠子,看了两眼,脸色竟转凝重。
白猫一下从树干跳到车里,爬上他肩膀低头看去,而后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他们两人能看见,木铃铛散发出了黄色的光芒。
就在这当口上,木铃铛突然颁下了任务?
最重要的是,铃身上正凝聚出三个字,她和燕三郎都无比熟悉:
燕时初!
这一次,木铃铛发出的任务竟然是他?
甚至还指名道姓,甚至还是个黄色任务!
为什么?
石从翼看他半天没有反应,天又快黑了,赶紧轻咳一声:“喂,还继续吗?”
上千兄弟都陪他等着呢。
白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伸掌拍拍他面庞:“这要是有人也拿着木铃铛,想必要来寻你的晦气了。”
小三儿竟然变成了目标人物!是因为他们要挖开凌远的《空山》吗?
这违背了天衡?
画卷底下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物,连木铃铛也不想让它现世?
燕三郎罕见地踯躅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要不要继续呢?
见少年没有反应,千岁又道:“回头想想,要是就此住手,我们还能白赚一次报酬!”她和小三做任务历经艰难,哪有一次报酬来得这么容易!
燕三郎眼珠子转了几下,缓缓放下了小刀:“就这样吧。”
“啊?”石从翼呆住,“你不是要找树削印记吗?”发动这么多人、走这么远山路、费这么大劲儿,最后突然收手是几个意思?
“是,我改变主意了。”燕三郎语气中充满愧疚,“风雪天还要劳动这么多兄弟真是抱歉,但凡今日到场相助的,我赠予每人五两银子,以示谢意!”
他声音放大,在场卫兵听了都有笑容。五两银子抵得大半个月薪饷,这么随燕时初到野外走一趟就到手了,轻轻松松。
石从翼一竖大拇指:“有钱!”眼都不眨一下就能出手五千多两银子,壕。就算是他想拿出这笔私房钱,也得肉疼好久。
关键是吧,这千来号人也没干啥,就陪他野地里走了一趟,又找了个印记,然后啥也没动就回去了。
第758章 兀那老头!(打赏加更)
燕三郎又对石从翼道,“到了盛邑,我请你吃酒,地方随便你挑。”
“这么客气作甚?”石从翼打了个哈哈,“你还帮我寻到了公主。”
两人相视一笑,千岁“切”了一声:“也没说不要。”
当下石从翼就要打道回府,燕三郎却要留下。
莫说石从翼惊讶,千岁都不解:“还在这里作甚?”荒郊野地,天寒地冻,他个病号不是该回镇里好好歇息吗?
燕三郎向石从翼说声稍等,把窗帘放下,再布置一个结界。
车里就只下他和猫了。
他的面色也严肃起来,“凌远的画卷不能动,那我们的调查怎么办?”
“这个嘛……”她也好纠结啊。
鱼和熊掌,她都想要啊。木铃铛的任务报酬不能不要,三眼怪的线索她也不想放弃!
那些说二选一的,小孩子才作选择嘛,成年人当然是两个都要。
燕三郎已经想好,这时就抚着它的脑袋道:“我们自己找。”
“怎么找?”原先的地貌已经被挡住。
“土遁。”燕三郎解说道,“在我想来,画景成真无非就是将原有地形覆盖,却不是压坏。旁人走近,最多就是进入新出现的画景之中,而不能抵达原本的地点。”
他开了个头,千岁就明白了:“你想说,画景只浮于地表?”
“是。”燕三郎实事求是,“如果凌远要遮蔽之物在地表,我们就无法追求;但如果它隐在地下,或者往下延伸的话,或许用遁地术可以找到。”
“总之,碰一碰运气吧。”
白猫挠了挠桌面:“这有何难?让我直接潜入地底看看不就完事了?”
“恩师说过,灵体入地或者入海越深,阻力越大。你也不例外吧?”这是常识也是规律,没有为什么。燕三郎放下车帘,抚着猫儿柔软的长毛,“我们不清楚这底下是什么,还是用上遁地符更好。”
“你还是个重伤号。”白猫不悦地拨开他的手,“爬都爬不起来,还想钻地呢?”
“我记得,你有一种药物能让人暂时隔离伤病,行动如常?”
那可是连贺小鸢也啧啧称赞不已的灵药。
“这个‘暂时’只有一刻钟,药效过后即遭反噬!”千岁语气不善,“而后疼痛会加倍!”
“无妨,这里离盛邑已经不远,我也没有别的事。”燕三郎双手捧着猫儿脑袋,迫它跟自己对视,“青莲山是关键,你也明白的。”不过是点疼痛,他忍一忍就是了。
哎呀,被他这样目光灼灼盯着,它压力很大啊。这小子,好像还没求过它什么事呢。
猫儿几次要转头,都被他掰正回来。
它要闭眼,他就照它毛茸茸的脑袋一阵揉捏。
最后千岁拗不过他,只得败下阵来:“行了行了,给你药。事后疼哭了可别怪我。”
咦,这话说起来怎么有点怪怪的?“打开我交给你保管的药匣,找一只粉色瓶子。”
她放了些药物在燕三郎那里,毕竟自己有一半时间是灵体状态,召唤不出鳄皮手鼓。
燕三郎向石从翼打了个招呼,后者即让手下进入林地避风待命。
随后少年吞下药物,闭眼调息。
也就是十次呼吸的功夫,他就从榻上直接站起:“走吧。”
疼痛不翼而飞,浑身又充满了气力,但他知道,这只是假象。
有效期一刻钟,他得抓紧了。红烟从白猫身上飘出,遁入木铃铛里。
站在河滩上,燕三郎取遁地符在手,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身体充满活力——入地以后,他就无法自由呼吸了。
幸好修行者身体当中气机延绵,可以自成一个循环。屏息一刻钟对于燕三郎来说,不算为难。
在这期间,他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久久不动。
少年抬头看去,却见张云生怔怔盯着他发呆,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目光都有些涣散,却道:“你要下去找的东西,很重要?”
少年点了点头。
“你是因为移不开《空山》,才非要下去的么?”
燕三郎又点了点头。千岁催促他:“少废话,你快点下去,药效已在计时。”
少年捏了捏遁地符,一下就沉入地底。
地底不同于水底,普通照明于此无用,千岁唤出了琉璃灯。初时下潜,周围还是软沙地,再往下就是岩土,岩比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