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睁开眼,正上方是她熟悉的鹅黄色帷帐,屋子里飘着淡淡熏香。
她一骨碌坐起,环顾左右。
这是她的房间,每个角落都很熟悉。屋里虽然昏暗,可半掩的窗子已经透进一点光来。
天亮了。
白苓一时怔忡:
一晚上惊魂历险,原来都是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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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一沉,有东西跳了上来。
燕三郎睁眼,正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凑了上来,在他下巴蹭啊蹭,边蹭边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芊芊?”他声音还带着两分沙哑,“千岁?”
猫咪的大饼脸快把他的视线都挡住了,好在他抽空一瞥,就能确定这是昨晚栖下的客栈。
先前诸般历险,果然都是梦哪。
“我啦!”千岁的声音传来,“快起床,天亮了!”
话虽如此,它却一下子趴到少年脸上,还打了个滚。
满脸是毛,呼吸不畅啊。燕三郎把猫从脸上扒拉开去,坐起来晃了晃脑袋。
头脑昏昏沉沉,睡了这一觉倒像是七八天没睡好一样,身体更乏了。他知道,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幽魂的梦境里消耗精神过多之故。
但这不妨碍他发现不对劲儿:
“在梦里怎么没见到芊芊和小金?”
狮子狗在门外叫了好几声。
白猫也喵喵开来,千岁替它们翻译:“这两只都睡着了,但没做梦。”
“看来幽魂有意将芊芊与我们隔开,免得节外生枝。”燕三郎沉吟。
“未必。”千岁倒有不同看法,“说不定幽魂带人入梦有些限制?”
“带不了动物?”燕三郎有些好笑。
“喂,这镇里小几千人,却有大几千动物。”千岁却是一本正经,“就算幽魂有编造梦境的能力,也不是无限广大好么?否则你在盛邑时,他为何不来害你?”
把活人都抓进梦境,这天赋也太逆天了,或许会有许多额外限制,只不过他们不清楚罢了。
燕三郎也得承认,千岁有理。她活的年头比这世上多数人都长,对于天道的理解,自然也比多数人都透彻:“但在梦里,我们都未觉出不对劲来。”
当人身处梦境,所见所闻似乎都理所当然,只有醒来回想,才会觉其荒诞,根本经不起推敲。
像芊芊和小金失踪这样的破绽,他和千岁在梦里居然从头到尾一无所觉。
换句话说,根本想不起来。
幽魂的手段,实是让人不寒而栗。
千岁催促他:“走吧,四凤镇要乱了。”
燕三郎却摇了摇头:“不急。再等等。”
要急的或许是端方,或许是铁太傅等人,但偏偏不是他们。
他甚至找伙计要了早点:一瓮豆浆,两笼大包子,两笼红米糕。
清晨寒气逼人,吃上这么热乎乎的一顿,暖心暖肺。
白猫却在桌上来回踱步,好几次差点踩到饭碗。
这厮是真不着急呀。
燕三郎去拿最后一块红米糕,白猫一爪拍在他手背上:
“喂,你够了!”
“不能浪费。”少年还是坚持吃完最后一口糕点、喝掉最后一口豆浆,这才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走吧。”
他掬冷水搓了一把脸,付完账,往外走。
这是四凤镇最诡异的一个早晨,东方曦微时,几乎所有人同时从梦中醒来。
第1232章 天亮以后
燕三郎快步奔向镇西。
他想起来了,颜烈昨晚悄悄搬进一户民宅,还托人来转告他。现在看来,那也是颜烈事先布下的一手棋子。
不住客栈,端方等人就更不容易掌握他们的行踪;选择镇西,那是镇子边缘,再往西就是山谷,便于计划完成之后潜逃入林。
因此双方在四凤镇同时醒来,宣国众人还是有地利上的优势。
燕三郎没有展开身法,速度只比常人步行快一点。
这也是他有意为之,因此等他沿着主街往西走去,就觉街上气氛明显比昨日更加紧张,来来往往的天狼谷弟子很多,个个行色匆匆。
其中几人,看着还很眼熟。
他们在梦里打过照面,其中一个还对燕三郎抡起过拳头。
现在少年从他们身边施施然走过,面不改色。
这几人自然也看见他了,都是一怔,神色不定,但到底没有追来。
昨晚的冲突只是个梦,再说燕三郎在梦里也没跟他们动过手。
复一刻钟,他终于赶到颜烈买在镇西的宅子。
这宅子还不小,院墙高企,
不出他所料,宅子已经被天狼谷弟子团团包围,不进有人进出。四凤镇平时安逸宁静,很少有看热闹的机会,因此附近的吃瓜群众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燕三郎就站在人群里眺望大门。
从他这角度,能直接看见中门里走出几人,其中有端方、有拢沙宗的副宗主万东阳,甚至还有白苓!
几人正在说话,声音被外头的嘈杂盖了过去。
燕三郎个子高,犹如鹤立鸡群,又挤到最前排。白苓目光偶然扫来就发现他了,愕然不动。
她看看燕三郎,又看看身边的端方,有些迟疑。
端方何等灵敏,即便与他人谈话也还放几分注意力在她身上,这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就望见了燕三郎。
他神色一动,立刻走了出来。
“燕时初。”他看一看外头的喧哗,笑着向屋内一引,“请。”
双方都是明白人,燕三郎也不推却,穿过人群和天狼谷弟子的包围圈,大步走进民宅内部。
宅子里的天狼谷弟子反而寥寥,拢沙宗来使也只有三人。
燕三郎记得他们昨日进入四凤镇时足有七人,现在少了这么多,原因大概也能猜到:
有人在幽魂编织的梦里被杀了,因而在现实里再也醒不过来;有人去追击铁太傅等人了。
前者对端方来说应该是很沉重的打击,能陪他来天狼谷迎亲的,除了副宗主万东阳之外,应该都与他关系匪浅。但燕三郎这会儿从他脸上看不出颓然。
端方先为万东阳引见燕三郎。
这位万副宗主比起裘娇娇来更和气些,不过少年还是从他言行中感受出高高在上。这倒不是万东阳刻意表现,而是他作为拢沙宗这样的名门副宗主,自然而然养成的作派。
他这身份,足以傲视许多小国的国君。
和万东阳打完招呼,燕三郎去看白苓:“昨晚惊险,白小姐无恙否?”
白苓没看他,只是点了点头:“还好,没受伤也醒得过来。”她看了看端方,“端峰长救了我,又说劫匪不是你。”
“的确不是我。”燕三郎有些意外。
“请随我来。”端方往内厝一指,敛起笑脸,“劫犯在此。”
燕三郎目光微动,向万东阳和白苓点一下头,就转身随端方走了进去。
这宅子不大不小,在四凤镇应该是中等富人的水准,宽敞舒适但不奢华,院墙也很高,能挡住旁人窥探的目光。
穿过小院,端方一直走到主人卧房里,才停下脚步:“在这里了。”
纱帷已被银钩吊起,现出躺在床上那人。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燕三郎看到他依旧动容。
“颜烈?”
这人正是颜烈,面容苍白、双目紧闭,指甲更是呈现诡异的暗红色。
他已经没了呼吸。
燕三郎耳边也传来千岁的惊讶之声:“他真地死了。”
在昨晚的梦境里,颜烈直言自己大限已到,从容布置后事。他太镇定了,也没显出多少不甘,千岁却觉得这等枭雄不像从容赴死之人,因此对他的话一直存疑。
现在人家遗体都摆在眼前了,也容不得她和燕小三不信。
千岁真是小小地震撼了一把。
端方看着燕三郎脸上的讶色,摸了摸鼻子:“我们一路搜到这里,见摄政王身亡,也是好生惊诧。”
在梦中,他的确亲手将颜烈打成重伤,但其后梦魇又倒戈,助颜烈逃走。他以为,宣国摄政王能再掀起什么波澜,能再设计其它狙杀他的手段。
哪料到,颜烈无声无息就死在了这里。
端方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居然也有些小小失望。
“他的病能治。”燕三郎检查一下死者耳后,发现绿色的瘀斑。这的确是颜烈本人没错。“死因是梦中失魂。”而非毒发。
既然端方知道掳走白苓的不是燕三郎,他们之间也没有本质上的矛盾,又可以谈笑晏晏。
颜烈就这么死了?
熟悉他的两个人,均觉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