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魈来了。
檀闻道拍拍金魈粗壮的胳膊:“金七,请带我下山,有急事待办。”
金魈点头,一转眼忽然看到燕三郎足边的狮子狗,不由得呲了呲牙,退开两步。
但它先前跟着金大一起载人上山,也知道这猛兽听命于人,不会扑上来,因此不安稍减。
檀闻道顺势看向小金:“这是辟水金睛兽?”
山下的小插曲,他已经听姚晋提起过了。
“是。”燕三郎摸了摸狗头,“它通人性,不会胡乱杀戮。”
“师弟福运双全,能遇到这样的灵兽。”檀闻道说罢,就跨上魈背,下山去了。
¥¥¥¥¥
颜庆邂逅燕三郎不久,就去拜访铁太傅。
他心里笼着一团阴影,焦灼得很。
燕时初的人马从天而降不像巧合,这令他对天柱峰的客人充满警惕。
可是走到专宿外宾的搬香楼,有弟子恭恭敬敬回复他:“铁先生去天柱峰了。”
颜庆皱眉:“做什么?”
“听说是找文副山长叙旧。”
叙旧?颜庆心下微沉,转身离开。
他心事重重,没留意楼梯口有一只白猫蹲在柱头,低头盯着他的背影。
颜庆迳直前往天柱峰。
距离庆功大会不到一个时辰,正值青云宗上下最忙碌时,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门人。
文庚果然正与铁太傅说话,两人谈笑晏晏,面上的愉悦与颜庆的焦灼形成了强烈对比。
但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向铁太傅亲切招呼:“铁先生来了!”
铁太傅亦笑眯眯与他见礼。
殿内人来人往,文庚本来与铁太傅也是边走边聊。他杂务缠身,见颜庆出现即道:“颜城主来陪铁先生,我还有事儿。”
颜庆心中一喜,正要应允,却见人群里有个身影一步站到铁太傅身边,声音抢先出来了:“算我一个。”
竟是谢冶光来了。
这厮打哪里钻出来的!颜庆心中恨极,脸上却还得笑道:“谢长老不忙?”
“忙。”谢冶光却冲颜庆一笑,“忙着找你。”
找他?颜庆微愕。
谢冶光笑容一闪即逝:“我们谈谈乌瑞。”
颜庆面容也严肃起来:“乌瑞何在?我上山以后怎未见到他?”
“在我那里。”谢冶光沉沉道,“据刘峰长所说,乌瑞在夷陵道表现异常,一度带着千渡城军远离粟家寨,导致主军险些被铎人包抄。”
颜庆点头:“乌瑞有错,应当责罚。他可说过理由?”谢冶光这人行事刻板,处处要讲章法。乌瑞上山,多半会被送进言律堂讯问。
他没有偏袒手下,谢冶光深深看他一眼:“他称自己率兵追赶一伙铎人,被对方带着绕了远路,醒悟过来再返回,又被拖住。”
“指挥失当。”颜庆深吸一口气,“所幸铁先生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冶光眯起了眼:“乌瑞不似那等轻率冒进之人。”
铁太傅眨了眨眼:“要不你们二位先聊,我到处走走就好。”他在这里毕竟是外人,不好搅和进人家宗务。
反正颜庆也不能单独缠着他了。
谢冶光对他挤出一丝笑容:“抱歉,让铁先生见笑了。”
颜庆的躁气快憋不住了,得深吸一口气才能道:“当真有这么十万火急,就不能庆功会后再谈?”
谢冶光还未接腔,铁太傅已经咳嗽一声:“夷陵道之战得胜固然重要,铎人未必就此收手。倘若他们再度来犯,青云宗何以御敌?这就需要好好考虑。”
谢冶光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铁先生认为,铎人还会来攻?”
“铎人生性坚忍,百折不弯,不像奚人那样温和世故,是以宣国内乱多由铎人而起。”铁太傅是童渊人,与铎人打了半辈子交道,对他们的了解自然远非青云宗人能比,“他们既然盯上千渡城,汛期又还没来,蜈河上可以走船。我想,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你们还是要做好准备。”
他接着又道:“恕我直言,青云宗内能领兵作战的将领,不多罢?”
第1282章 庆功会
谢冶光和颜庆互视一眼,均不吱声。
铁太傅的话击中了青云宗的尴尬之处。从立宗至今,青云宗就没好好打过仗,怎会有多少统兵御敌的大将?
“那么每一位将领都很宝贵。”铁太傅笑了笑,“每一次犯过的错,都要下不为例。”
谢冶光点头:“正是!”
铁太傅趁机告辞了。
他溜出十多丈外,再回头去瞅颜庆的脸色。哎哟,果然很难看。
恰好颜庆也转头盯了他一眼,目光沉沉。
这个老家伙。
……
铁太傅离开大殿,看了看天色,就想去找燕三郎。
这会儿阳光西斜,纹心殿大半都藏在山涧的阴影里,仿佛与山体连成一片,草木幽幽。铁太傅一路走去后山,有一名搬香楼的弟子迎了上来,神色恭敬:“铁先生,有一燕姓贵客留言,他已经去往纹心殿前的同心台。”
同心台就是燕三郎和铁太傅初至天柱峰踏足的巨大平台。那基本是个天然石台,宗门后期只是稍作平整。
铁太傅微微一怔,回望来路,只得应了声好。燕时初先过去了?那他不是白走一个来回?
这搬香楼的弟子观颜察色,大概知道他的不便:“铁先生是走大路过来的吧?”
“嗯,是。”他就来过天柱峰两次,不走大路也不成啊,认不得多少条小径。
搬香楼弟子笑着给他指路:“有近路,能省一小半路程。您返回叠景台,不要选左边的主路,继续往前走就好,过了石笑门顺着水流右转,再走百来丈就到同心台了。”
铁太傅多问一句:“走的人多么?”
“多,我们都走小路来回。”弟子笑问铁太傅,“要我陪您过去吗?”
“不用了。”铁太傅道了声谢就往回走。天柱峰后山景致秀美,站在叠景台上可以同时观看四处奇观,因而得名。他刚从那里来,当然记得怎么走。
搬香楼弟子彬彬有礼,目送他消失在道路尽头。
阳光已经躲到山后头去了,登上向外突出的叠景台,才能望见层林染金,美不胜收。可是
林间的光线正在一点一点变暗。
铁太傅加快脚步。
那搬香楼弟子所言果然不差,这条虽是众人踩出来的林荫小道,但往来的青云宗人不少。他随机问路,几个门徒都指向石笑门。
就和搬香楼弟子的说法如出一辙,铁太傅放心了,大步走去。
所谓石笑门,乃是无数年前一块巨石风化坠落,却没有摔落地面,而是卡在涧底。巨石形貌怪异,一端合拢,一端张口,从远处看就像一只张嘴的巨鲸。宗门好风雅,就将它唤作“石笑”。
走过石笑门,就是从这石鲸身下走过。对向有两名弟子走来,向铁太傅致意,铁太傅也点头还礼,而后走进石笑门。
那是十余丈长一段甬道。
里头很暗,走出甬道可就亮堂多了。铁太傅下意识揉了揉眼,大步前进。
仅隔一个通道,草木的品种都不一样了。眼前没有参天大树,只有低矮的灌木,四周飘荡着薄雾,远处更是乳白一片,看不真切。
铁太傅走了几十步,越走越慢。
不大对劲。
搬香楼的弟子不是说,过了石笑门就顺着水流右转么?
他已经走过石笑门了,那么水流在哪?
这里到处都是灌木,到处都是薄雾,偏偏没见到活水。
以铁太傅耳目之灵敏,也没有听见一点水声。
事实上,周围太安静了,连一声虫鸣鸟叫都无。唯一的声源,就是他独自穿拂草丛,沙沙作响。
在这条小径上来来往往的青云宗弟子,更是一个都看不到了。
人呢,都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铁太傅停下脚步,思忖几息,就大步往回走。
前途不对,还是原路返回吧。
……
好容易摆脱谢冶光,颜庆从纹心殿偏殿走出来,揉了揉眉心。
谢冶光没有邀请他去言律堂,而是就地讯问,大概是怕他和乌瑞串供?颜庆保持着诚恳又有三分不耐的态度,将过错推在乌瑞的临敌应变失误上。
这也是他们早就拟定的对策。
谢冶光也无可奈何,但很快就问起铎人偷行蜈河的事件调查进度。
这件事是真没有进展,颜庆只能据实以告。
等他走去同心台时,天都黑了,庆功会也开始了。
同心台天然地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小下大,落差近一丈,是集众开会的好地方,再经青云宗修葺,就成为宽敞恢宏的广场。
全宗大会多半就在这里举行。
颜庆还没走到台上,身后一个心腹弟子靠过来,小声耳语一句。
只一句,颜庆就点了点头,将他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