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洒在院子中,像透明的纱帐。浓浓的花香氤氲着整个圣洁的院子,风,刚刚离去,竹林的叶子还在轻轻的动着,几乎就要停下来。蝴蝶早已散去,远处还有些蛙声,几只夜蛾追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四处乱飞,月女坐在竹椅上看月亮,绣着并蒂花的小扇子,不时的轻轻舞动一圈,驱赶着或近或远的萤火虫。
唐印冬的身体已接近完全康复,除了需要些大补调理外,几乎已经恢复如初,水仙儿依旧如之前一般细致的照顾着他,始终围绕在唐印冬左右,唐印冬似乎也习惯了有人悉心的伺候,和水仙儿不时也有了些沟通。月女将二人的状况看在眼中,只觉得唐印冬似乎还缺一把火,不由得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稍晚些时候,月女递给水仙儿和唐印冬二人一个香甜的果子,见两人美美的品尝后,然后便让二人去溪中抓几只肥美的螃蟹。溪,清溪,两岸的竹林笼罩下,显得格外幽静,离中水二里,溪上多石,近处溪中便有一平整的巨石横在溪涧上,溪水刚刚没过石头,再往上一丈,便有一个起落的高坎,形成一个一丈有余的小瀑布。唐印冬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不由得跃入溪水中,全身浸泡在清凉的飞瀑下。回头,两岸的竹林正好在溪的上方留下一条缝隙,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正好洒在衣衫尽湿,坐在石头上的水仙儿身上,她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泼水,试图抑制浑身的燥热。唐印冬看着那凹凸有致的身影,仿佛月光下于水中流动的仙子,于是便沉入水中,想去一探究竟,便一步一步的向着水仙儿走去。但是,不知何故,他的意念开始模糊,眼前的女子似乎就是第一个解开他内心深处的遮羞布的女孩子,他呢喃着秦时月的名字,渐渐地触碰到了那个浑身发热的女孩子的手臂。水仙儿只吃了一小口果子,觉得太甜,便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所以她意识还算清醒,虽然浑身有驱赶不去的火焰仿佛焚烧着每一寸肌肤。但是当她看见心爱的男人向自己走近,闻到那带着异性气息的呼吸时她似乎也忘记了控制住自己。尽管她应该拒绝的,尽管她听见了那呢喃的声音中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但是她还是任由那个男人重重地将她平放在光滑的石头上,任由那清凉的溪水淌过自己的被夏热折腾过的手臂,最后全都流进了那一双眼睛中,她感受到零星的月光散落在她并不洁白的脸上,像是这个不明所以,也不可窥其全貌的热烈的夜晚在痛苦后的欢愉,终于,被一条清溪解去了内心的炽热。
许久许久后,伏在石头上的唐印冬才感受到了溪水的清凉,他这时才恢复了神智,他的内心五味杂陈,他轻轻的站起身来,整理好石头的衣衫,搀扶起早已整理好衣物坐在溪水中只留下一个披散着打湿的黑发的头露在水面的水仙儿,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那条美丽的小溪,溪水打湿了他们所有的衣物,更打湿了他们心灵的所有。
月女带着邪邪的笑容看着羞涩的二人走进了院子,见二人刻意避开了她,然后蹑足进了木屋,关上了门。心中顿时有了些满足感,在她的眼里,这就是年轻人应该有的模样,一如许多年前她自己所经历的那个模样。
翌日,唐印冬领着水仙儿走了,他放弃了原本打算沿中水北上,归益州的想法,他似乎不敢面对那个敲开他心扉的女孩子,更无法面对那个本是好意的恩人月女,所以他沿江而下,去江州,江州,从来就没有被唐家笼罩的一个城,数十年来,唐家势力几番渗透,最后只留下无数具尸体和一个极为冷清的分舵而已,自唐三爷隐退二线,唐水水掌握大权以来,唐家已经出现大一统的局面,唐水水极其善于笼络人心,连横合纵,不断拉拢和征伐,再加上唐家这一代人才凋零,使得除了几个边远山头外,唐家已经重归于统,但是缺少绝对的高手,使得江湖上对于这一代的唐家并没有如十余年前一样的认同感,唐家的影响力渐渐消退,如今,只是蜀中霸主,要想争霸江湖,必须要全心全意,无后顾之忧。所以,江州城这颗钉子,让唐水水如芒在背,不吞下,始终有个缺口。江州,作为蜀中和益州相等规模的大城,历来不缺少武林高手,自十余年前江州第一高手莫名其妙死于自家庭院中之后,江州城崛起了三大武林高手,黄青、孔相、叶令三分天下,分别居于千厮门,朝天门和临水门,唐家势力在三家的夹缝间,拼命地喘息着苟延残喘。
夜,江州城下一处民居,离码头不远,江岸上数千艘木船绑在各自的石头上,船中还隐约有些灯火。自那夜之后唐印冬没有再和水仙儿说话,两人,两个房间,两人都看着窗外,窗外仿佛有两弯月亮,仿佛在夏夜潮湿的水底,两人从天上和地下,相互遥望。
一个多月,八卦门在益州便彻底破败,秦山祖带着一家人离开了益州,过遂宁和钓鱼城,辗转十余日,才乘船下到江州。买下了那座荒废十余年的巨大的庭院,这座前江州第一高手的住宅充满了戾气,无人愿意入住,如今已经杂草丛生,蛛网遍布,落叶堆积。但是,秦山祖不缺钱,只花了三日,便将偌大的庭院收拾一新。换上了许多的油灯,在山崖之间,显得灯火璀璨。自收到唐印冬的来信后,已经一个多月,秦时月没能等到唐印冬归来,只好将行程告知唐蓦秋,然后全家离开了那座充满眷恋的古城,走进了另一座古老的城市。但是秦家不只是改换了门庭,更是卑微了身份,城中并不知道新来的大宅子的主人是前八卦门的掌门。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有担忧,于是城中三大高手却坐不住了,纷纷派出探子前去打探,一连几天,虽然风声四起,却也没有传出真正的所以然来。
秦时月不喜欢江州,因为山多巷窄,民风凶悍,暑热湿闷,让人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每日坐在悬崖边上,看着内水东去,许多难以倾诉的情感,都被闷热的天气压在身体里,人,有些倾颓。
但是,他们还是遇见了,穿过大江大河,穿过山川和巨石,在另一座古老的城市的一条充溢着各种异味的狭窄的巷子里,尽管唐印冬刻意的避开了,但是那情不自禁的多看的那两眼,便已经让秦时月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于是,秦时月奋不顾身的追了上去,推开无数遮挡的人群后,最后还是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走进了那间贫穷朴素又略显杂乱的屋子。那个男人背对着她,这时,另一个女人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扶在门外,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声音。
那个男人身材依旧,只是衣衫有些破旧,他背对着,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又何必追上来,看见这样苟且的我?”
秦时月被惊得愣住了,这似乎与她日夜千思万想后所应该发生的那种重逢的场景完全不同,她甚至没有勇气上去抱住他。因为,她感受到了比拒绝更让人心碎的无奈,她,只是呆立原地,许久才回道:“我想来看看,那个人是不是你?”
那个人依旧没有回头,沉沉地说道:“那,是吗?”
秦时月带着哭腔,悲怆地回道:“不是。我一定是进错了房间。”
沉默,许久的沉默,像一双躲在大雨中的潮湿的眼睛,望向另一盏熄灭的油灯上头,已经布满了灰尘。许久之后,秦时月才淡淡的回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我可能有妻子了。”
秦时月抬头看着他,那个背影在晦暗的屋子的深处,很暗很暗,很远很远,她没有说话,只露出满眼的血丝。片刻之后,只听得唐印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她救了我,我的命是她的。”
秦时月的泪水顺着香腮淌了下去,像月光下的露水,清澈。含着恨意,说道:“那,我的命也是你的。”
“不一样。”
秦时月翘了翘嘴,愤愤地回道:“就是这样吗?难道就只有这样吗?对于移情别恋,这或许是跟前任最好的告别措辞了吧!”
唐印冬沉默了许久,他感觉自己被命运逼退到了一个角落里,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当然,他不知道门外还有另一位女子,他并没有想太多,沉默许久,才回道:“我没有移情别恋,只是,有过一个情不自已的夜晚的荒唐,而我不愿意伤害她。她很好,是我见过最朴素的女孩子,眼睛也很干净。”
“那我呢?我们呢?”
唐印冬感受到了秦时月的愤怒,感受到了似乎有一把剑指着自己心脏,但是此刻他宁愿被一把剑刺穿自己的身体,也不敢面对他曾经以为会相伴一生的女人,很久才惆怅地回道:“你让我的人生有了希望和色彩。那个浑梦的夜晚之前,你是我关于爱情的全部。可是,事已至此,我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你走吧,就当那日青城山下的大雨和洪水让我沉睡了千年。”
秦时月真的就失魂落魄的走了,她并没有看清掩在门外的那位女子的容貌,她只是知道,与自己相差甚远。但是这一切却深深的击碎了她的心房,她走了很远,很远,似乎一直在绕圈,一直走到深夜,走到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