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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刺桐欢(2)
    尽管周末,公园人却稀少。走在石径上,四周安静,风拂过无声,鸟儿似乎也都走远了,她的短靴有低跟,每踏一步就清脆地咚一声,大丁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心跳,刚才在热闹的街道可以任意欢笑,现在安静反而令人尴尬,他不知道小樽是不是也有这感觉,侧过脸悄悄看她,发现她两手不停地顺着背包带滑上又滑下,原来会紧张的不仅仅是他,这发现令他放松了下来,挑起话头:“这公园真大啊,不知道有几亩地呢?”
    她一下子就答:“308亩。”
    他对她精确的回答感到诧异。
    她扑哧一笑:“门口的介绍写的,你刚才没看到?”
    他讪笑,刚才他只顾着思索今天的际遇,旁的东西自然是没有去留意。
    “不过一亩到底有多大我就不知道了。”
    他用手比了比:“喏,从这里到亭子那边,四边都是这距离,大概就是一亩了。”看她眼中似带了疑问,他解释:“我们做石头板材的对度量单位不能不熟悉。”
    但她对他的职业似乎不感兴趣,从背包内取出相机:“拍几张相片留念吧。”
    他接过相机:“我帮你照吧,你选个景。”
    她跳跃着向前走几步,肩头的两条辫子跟着一跳一跳,背影轻巧纤细,但他心底不免有丝遗憾,如果能再向上拉长几寸就好了。
    她选了一棵松柏作背景:“就这里吧。”
    他按下快门,心里却觉得湖岸边的柳树更衬她,轻盈柔弱,女孩子就该是那样的,后来才知道错了,她其实更像一株青松,傲霜斗雪。
    连续拍了几张,她的表情全篇一律,笑容矜持,两手搭在背包带上,大丁不禁笑着建议:“换个姿势再拍吧?”
    小樽不好意思:“哎,我不懂得摆pose,还是你来吧。”
    他照相却姿势多多,刚才帮她摄影为他提供了热身活动,这会儿不再拘谨,每个姿势都很活泼,有时会扮个鬼脸,有时两手伸向天空做一飞冲天状,小樽不自觉地抿嘴而笑,他可以去当模特儿,可是这么黑,还真没见过非洲黑人当模特儿的。
    走着拍着来到了游船码头,大丁心动,提议:“我们去坐游船吧。”
    小樽望了望自己的长裙,有点犹豫。
    “放心,跌下去也不怕,我懂得游泳。”大丁拍了xiong膛的保证,兴冲冲跑去岸边的售票处买了票,喜孜孜地跑回来递给小樽。
    上了船坐定,小樽仍有些心惴惴,扶着船桨,不懂要怎么去划。
    “哪,这样。”大丁向她示范,小樽跟着他做,摸到要领后,船终于动了起来,向着湖心缓缓驶进。
    “你们那儿是在海边,你常坐船吧?”小樽小心翼翼地向两边撑桨,不敢停,怕一停船就会翻。
    “没事,就停一会吧。”大丁把桨搁停了才回答:“我们村离海边还挺远,不过有些朋友的家就在海边,我们常坐船出去玩。哪天你去找我,我带你去海边。”
    小樽含糊地嗯了声,恰好有条船在他们身边驶了过去,三个孩童,十一二岁年纪,嘻嘻哈哈地撑桨,泼水,笑声响彻天地,无所顾忌,小樽指着他们向大丁眨眼:“这种船应该是给小孩子玩的吧。”
    大丁哈哈笑:“谁说的?我们附近有个镇也有这种游船,去玩的也都是谈恋爱的人。”
    小樽听了,把脸别过一边,假装欣赏湖光水色,大丁噤声,后悔刚刚的口不择言,面对着面,他却不敢去看她了。
    静了一会,他突然拍手:“啊,差点忘了。”从大衣内袋拿出一个随身听,把耳机拨掉,按下‘play’键,笑容里有着微微的得意:“我想得周到吧,在公园里听歌最好了。”
    小樽微笑着附和:“是啊。”望着他的笑脸,心想他真孩子气,转过眼去看刚才那些玩水的孩童,已经划远了,正在捞水里的荷叶,捞起了往头:“当年的今日,伽利略用望远镜发现了三颗木星卫星,郭沬若创作了第一部历史剧。”
    当年的今日,她初二,李明高三,正为高考埋头苦读,历史是一门难记的科目,她自告奋勇帮他,把他的笔记拿过来,俨然老师一样的提问:“历史上的今天都发生过哪些事?”他答得准确流畅,她把桌上准备贴出去的春联撕下一角给他:“答对了,颁给你一朵小红花。”好象就是从那开始,他有了一个习惯的动作,揉她的头没读书,你懂得挺多嘛。”
    大丁不好意思地搔头:“真的很少看书,不过我家信佛,家里都是佛经,还有小时候常常要下田,附近有潭水,里面种了荷花和睡莲,听大人说过两种是不同的,就记住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谈小时候,说常常跟同学去海边偷渔人网住的虾蛄,再找个地方生火烤来吃,味道鲜美极了,说完招来服务生就点了一盘虾蛄。
    小樽笨拙地用牙签去剔虾売里的肉,半天吃不到一口。
    大丁发笑:“不是这样吃。”他只用了一只筷子,手法快得简直媲美小李飞刀,看不出他是怎么弄的,一截粉色嫰滑的虾蛄肉已到了小樽碗里。
    小樽目瞪口呆:“好厉害。”
    “哈哈,英雄无用武之地,见笑,见笑。”
    看他笑得张牙舞爪,小樽一下子忘了防线,伸手去拍他嚣张的爪牙,因为吃饭热,他脱掉大衣只着短袖,她的手停留在他的手臂上只有那么一两秒吧,他却足足呆了有五秒,再望着她的手似乎也有五秒,在这十秒当中小樽有五秒想掉头而走,然而没有,下五秒她在思索,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可有主动碰触过李明的手臂,没有,竟然没有,十年苦修行,尽在今朝丧。
    接下来两人埋头拚了命地各自吃一碟辣炒面线,吃得涓滴不剩,辣得眼泪齐流,抬头只见对方一脸狼狈,终于嗤地一笑。
    下午她带他去l大参观,进去之前她先给他打一支预防针:“不要以为顶着大学名字的校园就一定无边无际,我们学校其实就只有弹丸大。”进去了,大丁四里张望了一下,幽了一默:“还不错,比牛肉丸大。”即使再小也是大学,何况眼见的是白墙红瓦,古色古香,学子莘莘,是他连做梦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小樽指给他看,右边的教学楼二楼往右数过去的第三间就是她以前的教室,中间这幢楼是让人挑灯夜读的图书馆,左边这幢的顶楼是学生们周末群魔乱舞的地方……
    大丁哈哈笑了起来:“那你以前的巢穴在哪?”小樽却不带他去看,只用手向右比:“走过去几步就到了,没什么好看,比这前面的楼破旧。”其实是怕被以前同宿舍还在校的人撞见了。
    她带他爬上门楼,坐在高高的红绿瓦墙上,絮絮说起以前在学校的趣事,说曾经有个学生失恋了半夜喝醉跑到这里要跳楼,可惜这上面只有一层楼高,结果摔下去把一辆自行车砸得稀巴烂,又说她常跟同学下课后躲到这里来吃面包和雪糕,面包店就在楼下,味道可香了……
    大丁很想问她以前在学校有没有跟人谈过恋爱,可是不敢问,只看着她坐在那里,两脚一晃一晃的,脸上尽显稚气,今天好象只有这个时候才看到她露出天真的一面,就该这样,跟她的个子才相配嘛……正想着,闻到一股香味,嗅了嗅,是浓郁的面包香,光是闻着就让人嘴馋。
    “楼下面包出炉了,我去买几个上来,等我。”蹦跳着下去买,又蹦跳着捧了一袋面包上来,足足买了六个,有豆沙馅的,有花生的,还有奶油椰丝的,中午吃得饱,她只吃了两个就说吃不下了,劝他要把剩下的全吃完:“不能浪费哦,外婆说的,浪费粮食会被雷公劈的。”她难得调皮地吐舌。
    树上有花瓣飘落,粉中带红,跟她嘴唇的颜色相似,他一下子恍惚,顷刻间把余下的面包消灭殆尽,外加一瓶可乐。
    夕阳斜照时,他们站在闹巿街头,他还打着饱嗝,晚饭是吃不下了,而华灯初上,白天快过去,好象是时候说再见了,可夜才要开始,热闹也才要上演,还有──他心中有不舍,于是邀请:“我们去看通宵电影吧?”
    小樽是有犹豫的,过往漫长的夜,还未跟别的男孩一起渡过,即使是李明,也从没有过,可迎上他殷切的目光,她不忍拒绝。
    东湖公园的附近有间新的影院,名字就叫东湖电影院,大丁是第一次来,觉得新鲜,高高兴兴地去买零食,小樽则去买电影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才见他捧了一大袋过来,眉目都带笑,不禁问他:“你以前没有跟人看过通宵电影?”
    “看过一次。”大丁望着她,有意地加重了语气:“是跟一些兄弟们一起在旧电影院看的。”可是失望,她没有反应,甚至没有看他,只转过身说:“进去吧,快开场了。”人流汇过来,一起涌向检票口,周围谈着有五部电影啊哪部最好看呢,欢声笑语,热闹一片,他的一点小心思不足为道。
    不过没关系,她喜欢他买的零食,下午听她提过雪糕,他就买了两盒,现在看来,她还真是喜欢吃,十二月的天,白天日头虽好,但晚上寒意袭人,她却吃得极快,抖都不抖一下,一盒快完了,转头问他:“你怎么不吃?”
    大丁对零食并不热衷,但见她吃得乐呵,也被挑起了食欲,吃完了雪糕,再拆薯片,一人捧一包,边看边吃。
    第一部电影是,小樽已看过,好几年了,那时妹妹没多久就要去香港,她蓦然地觉得做姐姐的很失败,没有好好地陪过妹妹,临别在即,恨不得一下子全补偿给她,就带她来q巿玩,看了这部片子。
    放在今天,这不是一部好片子,穿越时空,被人用烂了的桥段,那时她却看湿了一包纸巾,这次再重温,眼睛忍不住仍是微潮。烈火焚心,红衣燃烬,经过两千年的岁月,物是却已人非。
    大丁是第一次看,感受不深,死去活来的爱情还遥远,现在他只是想,想两个人同吃一包薯片,电影里不都是这样的么,一起吃一包,两只手就碰在了一起。
    影片里在唱:焚心如火,让爱烧我热火,燃烧我心,承担一切结果……小樽转过脸偷偷拭去眼角沁出的泪,怕他看到,用手肘托了脑袋歪在椅柄上假寐,不想后来真睡了过去。
    大丁转过头看到她打起了盹,忙把手里的薯片收了起来,静静地继续看荧幕,过一会又转头,见她肩头似乎瑟缩,猜想是冷了,就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却踌躇了好半晌,最后才披到她身上,饶是轻手,小樽还是醒了,抬头见到他,怔忡了片刻,继而羞涩笑:“哎,我睡着了。”手触到身上他的大衣,忙不迭还给他:“你会冷的。”
    他不接,曲起手臂,拍了拍鼓起的二肱肌:“我壮着呢,不怕。”其实他冷得毛孔直竖,但光线暗,她看不到,没多久又继续睡去。通宵电影放的大多是旧片,全都已看过,令她难抵睡意。
    那天晚上具体都放了些什么影片,大丁没有印像,前面荧幕里的声音,动静,周围人们的低声笑谈,仿佛都很远,只有身旁睡着了的女孩离他最近,她的脑袋渐渐歪过来,几乎触到他的手臂,眼镜滑到了鼻尖,他先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慢慢地,屏住呼吸向她凑近,再凑近,去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镜太大太厚,白天即使在阳光下,他仍看不清楚她的眼是大是小,是圆是扁,也或者是不敢认真去看,现在天赐良机,他做贼一样,偷偷上去窥视,光线不够亮,看不清是不是双眼皮,但是有一样很清楚,她的睫毛很长,似乎在颤着,也或许只是光线的一明一灭造成的,可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蝴蝶。
    对于自己突然冒出的诗意,他感到惊讶,又模模糊糊地欢喜,这感觉以前从没有过,至少对以前认识的女孩子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诗意,模模糊糊地,他想着有什么诗可以用来形容蝴蝶,像她在电话里常常念的诗那样有意境,但读书少,搜肠刮肚,也只得一首歌: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在人间已是颠,何苦要上青天,不如温柔同眠……
    在他二十岁的冬季,天气刚刚踏入小寒,深宵的电影院中,他生平第一次跟一个女孩温柔同眠,坐着,肩并肩,感觉胜于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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