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总来了。”黎明明担忧地望大门方向一眼，敲敲杨七桌子就走回自己的座位。
    前几年，杜莹莹在黎明明心里是个美腻小姐姐，知性优雅那一挂，现在公司越开越大，手下人越来越多，杜总温温柔柔的，开会时却很有气势。
    人家不是小店老板娘，是大公司老总啦！平时无所谓，办公时间还是注意点好。
    杨七杨琪琪是明白的，抓一张面巾纸揉揉通红的鼻子，对着办公桌上的化妆镜补了补妆，低头研究黎五黎明明送来的剧本。
    剧本上说，演员必须注意身后的假尾巴，不要被绊倒、缠绕，追逐玩家时提在手里--
    手机振动，是母亲发来的，“跟我什么态度！白养你这么大！养你花了多少钱？你不是要算吗，一笔笔算清楚！”
    泪水一下子冲进杨琪琪眼底。
    今年春节，她大包小包地回到几百公里外的庆元县，一进门就把礼物送上去，有衣服有补品有年货，还有给全家人的礼物。
    家里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把她夸了又夸，却没有给钱的意思，杨琪琪心里别扭：母亲特意列了清单，嘱咐她在杭州采购，什么药品化妆品保健品，很多给侄子侄女的，运动鞋一双好几百。
    算了，反正自己挣的钱多，大过年的，杨琪琪没好意思提起。
    吃过年夜饭，杨琪琪的ipadmini被侄子抢走了，杜总特意发给密室七怪的，还人手一台最新的苹果手机：老八以后只有手机，杨琪琪很得意的。
    她想要回来，侄子立刻哭了，母亲唠唠叨叨，小孩子玩两天怎么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杨琪琪气鼓鼓的，总不能和小孩较劲，回自己房间了。杨家是楼上楼下的阁楼，自从去杭州读职校，杨琪琪的房间就被侄子侄女占了，床铺换了，桌椅书架变了位置，她不太乐意，自己还没结婚呢，家就不是自己的了。
    时间过得很快，初六一大早，杨琪琪收拾东西，吃过家里包的饺子，和家人告了别，爷爷奶奶拉着她的手恋恋不舍，爸爸妈妈也叮嘱“听老板话，好好干活”
    对了，ipadmini没要回来，苹果手机被弟弟拿走，送女朋友去了。
    坐大巴晃晃悠悠到杭州，回到租的房子，她身上现金不多了，想去atm机取点钱，到了发现工资卡没了。
    杨琪琪顿时慌了，近几年的薪水年终奖都在里面呢，足足30多万！
    她赶紧打电话挂失，却背不出卡号，给公司财务打电话，财务还没上班，得初七去公司查看。
    杨琪琪只好找男朋友应急，仔细一琢磨，工资卡一直在钱夹里，钱夹好端端的在背包里，身份证信用卡美容卡瑜伽卡都在，怎么就丢了那一张？
    一个冷冰冰的念头浮上心底，杨琪琪抱着最后的希望，往家里打电话，“妈，我工资卡丢了，是不是落在家里？”
    妈妈大嗓门，“丢什么丢？看看你买的都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一点不会过日子。放我这我给你存着，省得你乱花钱。”
    手机千斤重，砰一声从手里掉下去。
    哥哥比杨琪琪大2岁，已经有儿有女，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弟弟比她小两岁，也到了说亲的时候--苏杭陋习，男方得有房子，彩礼6位数，否则免谈。
    杨琪琪记得自己哭着问，“那我怎么办，我要交房租啊！”
    妈妈在电话安慰：“你马上发工资了呀，一个月5000块，房租才不到2000，又不是你付。”
    男朋友的钱也是钱啊！
    那天之后，杨琪琪大病一场，高烧39度，整个人像晒干的海带，男盆友细心照顾，朋友们都来探望。
    她嫌丢人，只和黎明明说了，后者冷静地劝她报警，把钱拿回来，杨琪琪无论如何也做不出。
    那是她的家人啊！
    手机继续震动，把杨琪琪的思路拉回来，是一年说不上几句话的小弟。
    “姐，你别顶撞妈了，妈都气病了。”小弟在微信里说，绿对话框，头像是和未婚妻的婚纱合影，“算我向你借的还不行吗？多大点事，你还比我大呢。等我有钱还你。”
    有钱？20出头的人，正经工作都没有，找个零工，每月1000多块，猴年马月能攒齐。再说，等小弟有了自己的儿女，养孩子都养不过来，还能想起她这个姐姐？
    杨琪琪的心像浸在冰水里。
    黎明明隔几分钟就瞥大门一眼，还好运气不错，杜总一直在隔壁，下午四点多带着司机走了，根本没过来，两个女生都松了口气。
    第104章
    3月初,莲鱼公司正式收购独立之后的翠西湖。
    按照协商好的，丁乐鸿得到1%股权和部分期权，手下四位高管得到期权,整个翠西湖工厂连地皮带厂房带人员都归莲鱼公司所有。
    工商变更、合同、备忘录、员工转签协议,手续相当繁琐，工商注册就走了半个月流程，好不容易忙完了,孟氤氲的周岁生日也到了。
    生日前一天，杜莹莹给胖胳膊胖腿的小男孩套上自己做的碎花睡衣,手一松，小男孩就踩着地板蹬蹬瞪跑远了。
    “杰！”他留着口水扑到茵茵身上，“杰！”
    姐姐睡衣睡裤和他的衣裳图案很像哒！看起来就有亲切感！
    茵茵吃力地把弟弟抱起来,准确地说，是拎得他双脚离地,小男孩高兴坏了,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沙发上的孟云峰瞥一眼，就抱着ipad继续玩游戏了：他4年级了,爸爸规定,每天只能玩一个小时游戏,周末适当延长。至于适当是多少？孟云峰不问，假装不知道,反正爷爷奶奶不管，杜阿姨也不管，爸爸就。。。。
    卧室门一响,孟卓然踱出来了，孟云峰左手把ipad塞进沙发缝，右手抓起一个鳄鱼公仔在弟弟眼前晃,后者被颜色鲜艳的玩具吸引着，一溜烟向他跑过去，半路被爸爸一把抱起来了，简称截胡。
    “叫爸爸。”孟卓然熟练地把小儿子在怀抱里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叫爸爸了吗？”
    孟氤氲在他身上蹭啊蹭，发出“巴巴”的声音，口水蹭了满脸。当爸爸的满意了，先举了个高高，一大一小模仿飞机在客厅滑翔起来。
    说起来，孟卓然周一到周五上班，晚上辅导大儿子学习，周末一天锻炼身体、购物美食，和亲戚朋友联络感情，另一天才闲暇下来，精力放在小孩子身上。
    杜莹莹早就发现，丈夫对孟云峰严厉苛刻，标准很高。比如周末去餐厅吃饭，他就教育大儿子要好好学习，否则长大只能扫地；出来的时候帮老奶奶开门，就教育他助人为乐，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嘛；随后话锋一转，告诫孟云峰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保证自己安全，别遇到事傻不愣登就冲上去，你自己还是个小崽呢。
    怎么说呢，换成杜莹莹，搞不好就混乱了。
    孟卓然对茵茵就和蔼多了，动辄大手一挥，想要什么都给买。每当茵茵换新衣服买新公仔，孟卓然经常用欣赏的口吻对她说，小姑娘就是好打扮，有机会再生个女儿。
    杜莹莹说，你还是自己生吧。
    现在有了小儿子，孟卓然“慈父”的技能点被激活了，话语无限温柔，“等你长大了，爸爸带你开车车，爸爸带你吃饭饭，爸爸教你打篮球球，啊？”
    还篮球球呢，孟云峰翻着白眼，一看爸爸抱着弟弟去阳台晒太阳，抓起ipad继续玩。茵茵则黏在妈妈身边，“明天我们穿什么衣服啊？”
    杜莹莹很喜欢和女儿穿母女装或者搭配的衣服，有些颜色鲜嫩、少女感很强的裙子她平时不好意思穿，有女儿在就大大方方穿出来了。
    两人回卧室翻箱倒柜，选中迪士尼《冰雪奇缘》主题的冰蓝裙子，搭配同色鞋子和头花。杜莹莹挑了珍珠耳环，茵茵戴迪士尼的项链。
    《冰雪奇缘》是2013年最火的电影，上一世茵茵就爱的不行，这次依然扎进坑里，“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迪士尼啊？”
    以前妈妈每年都带她去迪士尼玩的！前年还去了东京呢！
    上一世，上海迪士尼什么时候开啊？很久没出游了，多了个小孩，生活都围着孩子转了，杜莹莹也想出去玩了，郑重许诺：“今年元旦就去，还是想出国啊？”
    茵茵转着眼珠，“带不带弟弟啊？”
    带了弟弟，妈妈孟伯伯就得围着弟弟转了。
    一岁多的小孩，什么都不懂，出去也玩不好，照顾两个大孩子已经够忙碌了，杜莹莹便说：“不带了，让你弟弟在家跟爷爷奶奶玩吧。”
    茵茵欢呼起来，蹦蹦跳跳奔出去告诉孟云峰了。
    第二天是个周四，杜莹莹早早从公司出来，接两个大孩子回家，看时间差不多，就拉着月嫂去餐厅，芬姨去接娟娟，公公婆婆和孟卓然下班赶过去。
    两家长辈都在，两人便选了老字号餐厅，订了两个打通的包间，席间没请朋友，只请了走得近的亲戚，热热闹闹开了四桌。
    唯二例外的是从郑州赶来的徐莉，以及从北京飞过来的周周。《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下月就要上映了，杜莹莹心心念念把自己的糕点推上去，可惜，这个节目非常火爆，周周也没路子。
    当然，现在顾不上公事了：开席之前，一张空桌子摆满毛笔、砚台、一本《百家姓》和算盘，一把硬币一个小篮球，小木刀小木锤小葫芦，铲子勺子尺子，还有手机、ipad、两块点心几个公仔，不知道谁放了一盒腮红。
    cos贾宝玉吗？
    红帽子红棉袄的孟氤氲被放在桌上，利索地爬一圈，抓起一把系着红绸子的小算盘。大人们鼓掌，陈秀英得意洋洋“老三就是学会计的”，话音未落，小男孩就把算盘扔下桌了。
    孟卓然鼓励儿子“来，挑一个。”
    小男孩坐在桌面东张西望，抱起最最熟悉的袖珍篮球，引起一阵笑声“特长打篮球，以后进中国队”；随后他把袖珍篮球放在腿间，抓起一个圆东西不放--是一个《盗墓手记》中的罗盘。
    难不成去盗墓嘛？孟爸爸抱起大胖孙子，解围说：“罗盘类似指南针，代表方向，这小子这么小就知道该干什么、该往哪走，是个聪明孩子。”
    皆大欢喜。
    一个花花绿绿的双层奶油蛋糕摆在面前，四周是奶油花朵，表面绘着四位老人、两个大人和两个大孩子，中间簇拥着一个小婴儿。
    孟卓然向大家致谢，说着对小儿子的期待，希望他“像哥哥姐姐一样聪明，一样美丽，一样成绩优异，一样勤奋懂事。”
    之后分蛋糕，孟云峰模仿加勒比海盗，利索地把蛋糕切成一块一块，茵茵端给每位客人。
    杜莹莹也分到一大块，用小勺喂小寿星，后者张着嘴巴，吃了一口又一口。
    新奇感涌到心底，是养育茵茵从来没有过的：杜莹莹怕她语文不好，提前培养女儿对读书的兴趣；控制吃太多糖果，怕她牙齿疼；知道她喜欢迪士尼和宫崎骏，每次都能挑到女儿喜欢的礼物。
    怀里这个小孩子，在上一世从未出现过，就像孟卓然，把杜莹莹的人生带到未知方向，令她时时产生敬畏和新奇感。
    孟氤氲会长成什么样子？像哥哥一样调皮捣蛋？还是像茵茵一样乖巧细心？
    对面杜国志抱过最小的外孙合影，笑得见牙不见眼，傍晚坐女婿的车回到家里，板着脸把杜姗姗叫到书房：“你哥哥那边，怎么回事？”
    月初订日子的时候，杜英山推说工作繁忙，没把话说死。果然，今天他给杜姗姗打电话，说晚上加班，来不了了。
    不仅杜英山，姜佳也没出现。陈秀英打电话，她说小女儿拉肚子，就不出门了，也没把杜文浩送过来。
    杜姗姗把事情说了，忿忿不平地告状，“爸，您也不劝劝我哥，他这么大人，跟老三赌什么气啊？就算他跟老三较劲，氤氲不是他外甥啊？他姑娘过生日老三还去了呢。人家孟家也一大家子人呢，他不给老三面子，让孟卓然爸妈看着多不好。”
    大舅哥是很重要的娘家人，杜英山不出来，知道的是和杜莹莹闹别扭，不知道的，以为他对新妹夫孟卓然不满意呢。
    杜国志没吭声，半天才说：“你哥哥把钱给老三没有？”
    说的是陈秀英的医药费。
    杜姗姗是记账的，叭叭叭讲得一清二楚：“第1疗程给了，第2第3疗程都没给，老三根本见不着他，拿什么给？”
    2014年了，又不是封建社会，动不动写信送信，真想给钱，手机银行汇款就ok了。
    大儿子挣多少钱，杜国志一清二楚，含糊着：“这几年上面抓的严，你哥你嫂子发钱发的少，家里四张嘴。”又说，“老三也不差这点钱。”
    听这么一说，杜姗姗天天跑了医院跑娘家，立刻不平衡了，“那他也不能不露面，这几个月，他来了几次？哦，他跟老三打个没完，我妈可没得罪他，他为了不见老三，就不管我妈了？”
    杜国志瞪她一眼，训斥道：“老三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没一个懂事的。你是大的，跟你妹妹说，就说我说的，让她别跟她大哥算的那么清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等五一放假，你把人都叫回来，我做东，去度假村玩几天，喝点酒，让他们哥俩吵去，文嘉氤氲玩到一块去，事情过去就完了。”
    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不能老死不相往来。
    杜姗姗“哎呦”一声，抓起书房里的病历本扇着风，心里不想得罪妹妹：春节杜莹莹送给宋文涛一个ipadmini，送她一台苹果5s手机，顶杜姗姗一个多月工资了。“爸，要说您自己说吧，我可不想惹老三。人家现在是大老板，挣得比我和宋子岚加起来多多了，那张嘴厉害着呢，动不动就吃了枪药似的，您又不是没见过。”
    小女儿的脾气，杜国志已经领教过了，皱起眉，“她跟你吵架？”
    “不是吵架，就是家里那点事呗。”杜姗姗每次和妹妹连聊带吵，旁边孩子跟孩子玩，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别说，还挺过瘾，下次见了继续拌嘴。“爸，您想想，她跟孟卓然半路夫妻，公公婆婆住一块，俩月嫂仨孩子，还得当后妈，公司一大摊事，日子麻烦着呢。”
    这倒是真的，杜国志想了想，来个曲线救国，“你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有点当哥的样子，月底到家里来，把话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