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永胜无法,几番打听之后,确定这是一个机会,便动用了手里所有人脉,还许出了不少好处,才愿意被人带着同去。
而他也是临到出行时,才知道他们这趟的目的地,竟是定波县治下一个小镇。
要知道,他可是土生土长的定波人。
……
“裴东家即是定波当地人士,难道不知这个纂风镇?”
裴永胜略有几分尴尬之色,道:“小弟恐是孤陋寡闻了,还真不知。”
说话的老者抚了抚胡须,道:“其实你不知也是正常,这地处历来神秘,虽我等与那几家都是老交情,可人家怎可能把赚钱的路子告诉我等,只是时间久了,同处一地难免有所察觉,只是不想平白得罪人,才故作不知罢了。”
“那照宋老东家的说法,其实宋老东家等人也是近日才收到消息,还是那几家放出来的消息?”裴永胜露出深思之态,“大家都为商,彼此之间应该明白,没人会把自己来钱的路子让给别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
这位宋老东家便是这次答应裴永胜带他同去之人,裴永胜也是花了极大的力气,还动用了个和宋家大有关系的人情,宋家才松口。
宋老东家摇了摇头:“这倒不会,其实来之前那几家就透露了口风,是他们实力不够,那边需要更多的货源,他们想着与其便宜外来之人,不如让我们这些人分些粥汤。这次据说还有外地的客商前来,到底如何只有到了地方才知晓。”
裴永胜心领神会。
他就说这宋老东家老奸巨猾,会突然松口答应带自己同去,显然有什么目的,恐怕也是清楚宋家也许能在自己面前耍耍威风,在别人面前就不一定了,才会拉自己合作。
不过合作也好,说到底以他的能力,来这地方还得有人带,自然不会拒了这合作。
不提这些,二人很快就到了纂风镇。
而如今的纂风镇,显然又和几年前不一样了。
不光镇子本身进行了扩建,有薄春山的庇护,现如今纂风镇行事也没有那么藏头露尾了,镇外的码头大变样,而从码头到镇子主体的路段,又修建了不少建筑,也多了不少民居。
他们的船到了码头后,通过码头停泊的船只,能明显感觉到来此地的人恐怕不少。
下了船,宋老东家让长随去雇车,一行人坐车进了镇里,寻了个客栈住下,宋老东家就说要出去了一趟,寻人办事什么的。
显然他此次能来,也是托了旁人的关系。
宋老东家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回来后他与裴永胜说,因为现在的人还没到齐,暂时还见不到这里的主事者,但大致章程估计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既然这次这么多人来,对方肯定要进行挑选,如何从所有人里脱颖而出,就是他们当下要考虑的。
可就他们这样的实力,能到这里来还得托人走路子,很多消息都是知道一些,不知道的更多,显然不具备任何先天优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一时之间,两人都十分茫然,倒生出一些这趟很大可能会陪跑,权当是来见识一番的心情。
之后数日里,果然如二人所预料那样,他们简直就像无头苍蝇一般,浑身有劲儿也没地方使,还是临近的前一天晚上,宋老东家认识的那个人才告诉他们明天有个什么见商会,让他们到时候记得去。
到了当日,他们去了地方,是一座外表低调但内里十分华美的宅子。
里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即使在明州府都是难得一见,谁也没想到这里会藏着这么一处宅子。
而进去后更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他们被安排暂坐的地方是一处水榭,这水榭建得巧妙,分里外两层,就像一个大弦月包着一个小弦月,小弦月临水,他们所在的大弦月是外面一层。
这处厅堂俨然是平时宴客之用,不光宽敞明亮,围着四周还种了不少奇花异草,景色十分雅致。
而让裴永胜侧目的不是景色,也不是其中的摆设,而是里面所坐之人。
光他们进来后随意一瞥之下,就见到好几个平时他们想见都见不到的大行商。而靠厅堂右侧,一扇湘妃竹屏风的隔档之后,还有多人在低声说话,显然身份又比坐在外面的更高一层。
哪怕裴永胜早就心里有准备,也不免惊骇。
让他惊骇的不是别的,而是那种身份的人都只能坐在外面,那他们呢?
果然他和宋老东家被安排在一个角落里。
可此时此景,二人又怎敢心生抱怨。
下人给他们上了茶就下去了,也没人说叫他们来干什么,这见商会又是怎么开。都不说话,裴永胜自然也不会出声。
大家都喝着茶,时而和相熟之人低声说几句话,总体来说还是挺安静。
这里面安静,外面若有动静自然就有些醒目了。
裴永胜所在的位置,刚好在临窗的一个角落,正好能看见外面两侧种满奇花异草的小径。
“苗家主呢?”
他看到一个黑衣男子叫住一个仆人问话,此人生得身材颀长,格外与常人不同一般。
莫名的,他觉得此人的身影有些眼熟,声音也有些耳熟。
“回大人的话,苗家主正在里面等您来见那些客商。”
男人应了声,便挥退了仆人,朝这里走来。
他应该是要去对面的小弦月。
人很快就走近了,裴永胜却瞠目结舌,手里的茶都洒了却不自觉。
这位‘大人’是薄春山?是他曾经的义子?
第140章
“裴东家, 你这是?”一旁宋老东家诧异道。
裴永胜忙地将茶盏放下,又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身上的茶水。
“无事,就是手滑……”
他手下动作不停, 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这些年对于薄春山的发展,他其实是知道一点的。
当了民兵团长,又坐上了典史的位置。
当时他儿子裴豹把这些事告诉他,口气很是不忿,因为薄春山组建民兵,从龙虎帮很是拉走了一批人。
可一来人家不是来龙虎帮招民兵, 是那些人自己要离开龙虎帮去当民兵的, 按理说进了龙虎帮,想出去可不容易,可明摆着人家去投靠官府, 他们自然也不宜得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时裴豹还很是抱怨了他一通, 说他袒护薄春山,那阵子他忙着牙行的事,也懒得跟这蠢儿子打嘴官司, 只让他不准惹对方。
后来薄春山坐上了县典史的位置,这更让他觉得当初决定是对的。
到此时,龙虎帮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他心思不在这上头, 裴豹觉得薄春山克他,更不愿意待在这里,便带着人去了府城帮他做事。再加上他的生意重心也越来越倾向府城, 定波这边就交给了下人打理, 关于薄春山的消息, 自然越来越少传入他的耳中。
不过后来他倒也听说,薄春山现在升了官,当了巡检使,深受府台大人的信赖和看重。
至此,两人已是完全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即使偶尔有些唏嘘感叹,也是一闪即逝。
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他,而且貌似在这里的身份不低,那个什么苗家主还要等着他来见各大行商?
裴永胜心里是巨浪滔天。
他身为市井出身的老油条,自然不傻,能做牙行还能做大的,除了老奸巨猾八面玲珑人缘广这些特质外,还得消息灵通。
裴永胜早就听说过海商。在各大行商里,除了盐商外,最为高深莫测的就属海商。盐商是富甲天下,但他看得见摸得着,可海商就是属于看不见摸不着只闻其名的那种了。
且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久而久之海商在其他商人心里就留下了‘富过盐商,高深莫测’几个字。
既然说到海,那就不得不提到朝廷禁令,这个之前说过,这里略下不提。能出海做生意的,那能是小人物?海上有倭寇有海盗,还有朝廷禁令,没点真把式可做不了,但不管如何,这其中少不了背后有‘大人们’的支持。
裴永胜就想得很多,他想到了薄春山深受府台大人的器重,想到他所掌握的巡检司,别处的巡检司裴永胜不知道,但他知道在明州府下,巡检司的权利可是极大,小到盘查过路商人百姓的路引,大到打倭寇。
且明州府下巡检司的名声极好,可以说深受百姓爱戴,因为百姓们也不傻,外面乱成一锅粥,也就明州府下算是一片净土,这是卫所将士的功劳?当然不是,这是巡检司是薄大人是府台大人的功劳。
甚至这几年明州府下的商业有蓬勃之势,这俱是因为这里比别处平静,有很多附近州府的商人都跑到这里来安家,自然也带动了当地的一些发展。
再由此来推断,薄春山能成为这纂风镇的主事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别说整个明州府现在都是他的地盘,这定波也被他经营得宛如铁桶一片,估计现在县太爷说话都没他好使。
……
就在裴永胜心里各种翻滚的同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男子。
正是苗双城和薄春山。
有长兴商行这些和纂风镇合作已久的人介绍,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了这正是此次见商会的主事者,也是这纂风镇的主事者。
不过从头到尾,薄春山就坐在一旁当摆设,和各大商行交流主要还是苗双城,不过众人也看得出这黑衣男子的地位不低,因为别人都在一本正经‘谈正事’,也就他坐在一旁姿态随意像个没事人。
关键是这位苗家主时不时还会看他的眼色,这就让人有点琢磨了。
不过从始至终,苗双城也没介绍这位是谁,对方也没说一句话。
简略地交谈了一会儿,两人便离去了。显然有些事是不能当着人面谈的,现在只是跟大家见个面,让大家知道主事人是谁。
至于再具体的,那肯定是要私下再谈,毕竟牵扯到朝廷禁令。
各大行商这里暂不提。从这里离开后,苗双城开始抱怨了。
“我本打算近日就走,偏偏你要我留下来主持什么见商会,如今都把事情扔给我,你倒是出面了,却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等过阵子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能者多劳?”薄春山笑着道,“再说,这事我露面可以,我表态却不行。”他到底是个朝廷命官,表面上的把柄是不能被人抓住的。
苗双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免显得有几分忧心忡忡。
“那等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若是以前交给姚清也不是不行,可如今这阵势,别说姚清,就是我,你若是不在的话,恐怕也镇不住。”
为何以前纂风镇行事那么谨慎隐秘,俱是因为实力不够,怕招惹上大势力。如今倒是不怕,但你既然想扩大和商行的合作,自然要有能证明给对方的东西,人家也不可能你说什么信什么,拿了大把货一分银子不要交给你。
这就需要一个能镇得住,能让人相信的人。
例如薄春山,他所代表的能力和势力足够证明很多了。
可他又不能出面去谈这个生意,也没时间一直待在纂风镇,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一提这个,薄春山就眉心紧蹙。
“还有六横岛那,你不能离开太久,刀六一个人罩不住。那地方才是主要,你可别本末倒置了。”苗双城想了想,道,“要不倭国那里先放下不去?”
薄春山摇头道:“倭国那也重要,说是商道,其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还是要去看看。”
这时,急匆匆走过来个人,一见到薄春山眼睛就一亮。
“老大,家里有消息传来,大嫂要生了。”
薄春山错愕,怎么这时候要生?他也就出来了一天,昨天才到的,而且按照日子,顾玉汝的产期还没到。
不过这不是主要,而是他要赶紧回去。
他也没说别的,只把见商会这事托付给了苗双城,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