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识字?楚虞问道。
识得一些,四书五经勉强能看懂一点。
以前木空青上私塾,木丁香年少又好奇,跟着去门外听了一段时间,后来被先生赶了出来,就等木空青晚上回家偷偷拿他的书去看,竟也学得不少东西。
楚虞听她这么一说大吃一惊,这小姑娘终日和农作物打交道,居然这般厉害,小小年纪也能看得懂四书五经,这是多好的天份,可惜竟要被木家夫妇当成货品般卖给别人。
很厉害。楚虞忍不住夸了一句。
木丁香第一次被人夸奖,忍不住脸上一片害羞,带着一丝丝隐秘的欢喜。
木母整天念叨着女子无才便是德,木丁香认字的事情根本不敢让她知道,别的人也不知,更不用说因此而受到夸奖。
看着时间差不多,米饭也熟了。
楚虞往在猪脚那个锅里加了几节淮山再把盖子盖上,将饭锅移到地上,再把炒锅放上上去。
油热加了几粒蒜米,再把青菜倒进去,加了一点盐翻炒几下就可以出锅了。
猪脚还在火上翻滚着,阵阵香气,把木丁香的鼻子都要点爆了。
楚虞把那碟青菜放到火炉旁边的石头上,冲着木丁香道:把凳子搬过来,我们在火炉边上吃。
小姑娘初次来怕生,不敢擅自动作,楚虞舀了一碗米饭递给她:筷子在你后面那。
自己也舀了一碗米饭坐到她旁边。
淮山还没烂透,你先用勺子捞猪脚吃。
木丁香拿着筷子的手紧了紧,还是没好意思伸手去捞猪脚,却是夹向了另外一边的青菜。
但是这猪脚闻着可真香啊,木丁香上一次吃肉还是去年春节的时候武大娘偷偷塞了一个鸡腿给她,这那之前,也几乎没有多少次吃肉的印象。
炉子里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汤在翻滚,猪脚混着淮山的香味让人口水直流。
木丁香不想第一次就在楚虞面前失态,强忍着口水扒拉碗中的米饭和青菜。
不得不说,就算只是白米饭和青菜,都已经让她觉得是人间美味。
想想这些年来,能吃上一口热饭热菜的次数屈指可数,吃的也是玉米糊糊,哪里像现在碗里白花花的白米饭。
就连青菜,因为猪油上的够,加上火候把握精准,竟让木丁香吃出山珍美味的感觉。
楚虞看着她隐忍又克制的样子,心头忍不住叹息,拿过漏勺舀了一个块大猪腿肉放到她碗里。
多吃点,现在天气热了,这猪腿肉留不到明天,今晚要是吃不完,我是要倒了的。
木丁香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一阵肉疼,这样一锅猪腿肉,在木家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吃得上一次,这人竟这般奢侈的要将其倒掉,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她也不笨,知道楚虞为了让自己多吃点才故意说这样,心中一阵暖流经过,忍住鼻子的一阵酸楚,低下头,啃了一下猪脚肉。
软糯弹牙的嫩肉在牙尖炸开,鲜美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木丁香从未吃过这样的人间美味,忍不住闭上眼睛想细细体会这种无法言喻的味道。
楚虞见她闭上眼睛两个腮边鼓鼓,一脸满足的样子,投喂的心情瞬间得到大大的满足,忍不住又勺了另外一个大块肉放到她碗中。
感受到手中的分量似乎又沉了一些,木丁香睁开眼睛,看着碗中多出来的一块猪腿肉,脸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馋样,定是让笑话了。
淮山也熟了。楚虞没有刻意去看她,捡到了两块淮山放到她碗里。
一旦尝过这样的美味,拒绝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木丁香只能默默的低头吃饭,将楚虞捞到碗里的东西一块一块的吃掉。
锅里还有米饭,自己去盛。楚虞见到她碗底变空的时候提醒了一声。
木丁香确实也还没饱,吃完一碗米饭再加几个猪脚肉,让她意犹未尽,于是便也不再扭呢,起身又去添了一碗米饭。
我吃饱了进去一下,你自己在外边慢慢吃,最好把这一锅猪脚给吃完,不然我出来了全倒掉。楚虞放下碗筷后径直进了石洞。
木丁香知道楚虞怕她拘束才进洞里去,心里感激她的体贴,轻轻地嗯了一声。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一片静谧,微风轻轻吹过,像柔软的触手抚过脸上和手边,舒服极了。
炉子里的火已经熄了,只有暗红的炭火在炉子里忽明忽暗地发出最后一点光热,锅子里冒着腾腾热气,食物的香气一直没停歇过。
木丁香一连啃了好几个猪脚,许久未见荤腥的身体疯狂地从食物里汲取着养分,几乎有些狼吞虎咽。
终于啃完最后一块,肚子也鼓的不行,看着干干净净的盘子和碗,还有锅里仅剩的一点汤,不禁脸上有些羞赧。
第一次来她家,便吃成这副模样,楚虞,她不会嫌弃自己吧。
吃饱喝足,木丁香将两人的碗筷和锅子放到水缸旁边,开始舀水洗碗,一只手受伤了,便用好的那一只慢慢冲。
楚虞听到外边的声音,便知道她吃完了,颀长的身子从山洞中钻出来,见到小姑娘正顿在地上,受伤的那只手定住锅把,另一只手拿着丝瓜瓤在仔细洗碗。
小小一只缩在那一处,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猫。
你手受伤了,放着我来吧。楚虞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身边。
木丁香摇了摇头,继续洗碗。
别任性,天黑了,一会不好过河。楚虞从后面拉住她的衣领子。
木丁香有些无奈,第一次来人家家里吃这么多,连碗都不用洗,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但又拗不过楚虞,这人总是显得格外的固执,连带着体贴和善意都让人无法拒绝。
天色暗暗的,楚虞手在嘴边吹了个响哨,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白色的马儿,围着二人团团转。
楚虞翻身上了马,伸手冲着木丁香道:上来,我就送你到岔路边上,不会给他们看到。
木丁香盯着眼前这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再抬眼望了望她,只是天色太暗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将未受伤的那只手放到她手中。
温热的触感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过来,随着手臂传来的一阵用力,等她回过神来,自己人已经在马上了,后背紧紧贴楚虞的前胸。
女人丰/挺的柔软随着马匹奔跑撞到她的脊背,木丁香脑袋里顿时翁翁作响。
6、第 6 章
楚虞低头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小小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感受着对方单薄得过分的身子,再联想到下午她说的一切。
实在无法想象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对待女儿如猪狗一般。
此时的木丁香根本没有办法想那么多,楚虞身上馥郁的香气将她整个人缠绕得紧紧的,她不知道一个杀猪的,整天和那些臭臭的猪打交道,身上居然也会这么香。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轻哑的嗓音。
到了。
木丁香抬头一看,眼前正是通往木家的分岔路口,从这里过去,不要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木丁香下马后,抬头望着马背上的楚虞,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太真实,若不是现在肚子一直鼓鼓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去过村尾楚家,去过那个山洞。
你明早上会来的吧?木丁香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长期被辜负践踏的心只能通过一次次的确认方可安心。
楚虞见她如小鹿一般惶恐的眼神,仰起的脸上遍是期待,她没有不耐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令人信任一些:嗯,会过去的。
木丁香这才定下心来,冲着她摆了摆手,转身木家的方向跑去。
看着小姑娘难得轻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中,楚虞原本温和的脸慢慢变了色,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木丁香回到家的时候,木氏夫妻还有隔壁村的王媒婆坐在院子里不知在说什么,她懒得去听,目不斜视就回了屋。
若是往时,木母见到她这样的态度,定会破口大骂一番,但今晚却格外不同,甚至还冲着她的背影挤着笑道:三丫回来啦。
木丁香头也没回,进屋后直接将门砰的一声给关上。
正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木决明听到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见到是她后骂了一句贱人:怎么,明天要出嫁了就开始对我横起来了。
木丁香没想理会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楚虞的事情,脱了鞋就躺到床上去。
还对我爱理不理,你不知道吧,爹和娘要把你许配给张鳏夫,明天人家就来送彩礼把你给领走了,木决明洋洋得意地道,我们打个赌,你嫁到他们家能活几年,他前面三个老婆最长不过三年。
不过你放心,我们两家这么近,张鳏夫看在爹娘的面上应该不会把你弄得太惨,呃也不好说,男人嘛,有时候下手没轻没重的。
木丁香尽量忽视着背后那只讨厌的苍蝇在嗡嗡地叫,但房间这么小,就算捂住耳朵都掩盖不了木决明那公鸭嗓带来的聒噪。
木丁香,你别以为你嫁过去一了百了,白天起床了要过咱家来,和往时一样去地里干农活,反正我是不会下地的。木决明嘟囔着。
先前以为木丁香像其他两位姐姐一样,嫁了就没人管家里的地了,种田的任务就得落到他身上,木决明游手好闲惯了,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不过下午听了爹娘的打算,心中一片狂喜。
躲在被子里的木丁香心中无限悲哀,哪家嫁女儿还要日间回娘家种地,木家人,真是欺人太甚。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爹娘吗!别人家母慈子孝,为何到她们家,把女儿当成奴隶一般。
好在,她比较幸运,找到了楚虞。
回想着傍晚的那一幕幕,曾经在自己心中最自由的最不羁的楚虞,竟然答应帮自己,木丁香此时心里一片翻腾。
何其幸运。
但心里还是夹杂着隐隐的担忧,毕竟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就连楚虞明日来不来,都不是定数。
惶恐与不安萦绕心头,让她一时心情难以平静。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三丫,开门,三丫
木丁香听着木母尖锐的声音,往时就显得特别刺耳,今夜这种感觉更甚。
但却也没有要起来开门的意思。
倒是木决明被吵得不行,冲着她大嚷道:娘让你开门你干嘛不去开门。
木丁香没有应他,木决明心中来气,但门口敲门声一时不停,也只好坐起来趿拉着木屐去开门。
都要睡觉了,还不停的敲门做什么?
木母瞪了儿子一眼,将他挤到一边,手里抱着一套红色的衣服走到木丁香的床边:三丫,明早起来你就换上这身衣服,喜庆。
木决明嗤笑一声:喜庆!嫁个张鳏夫算个啥子喜庆,别过去两天就被整死了。
木母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气,胡乱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往他身上打,嘴里不停地骂道:大喜的日子,你这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
木决明小时候被揍惯了,而且木母也不是真的要下狠手揍他,四处跑开嘴里嗷嗷叫,一时之间整个房间鸡飞狗跳。
木丁香蒙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回应。
木母又说了两句,见她依旧还是这个样子,若是往时定要收拾她,但如今不宜动手,只好憋着一口气出去了。
木丁香睡得并不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梦,一会儿梦到张鳏夫拿着木棍不停地往她身上打,一会又梦到楚虞穿着大红喜袍抬着花轿来迎娶她,镜头一转又梦到木家两口子端着一锅玉米糊从她头上淋下来。
直到将近天亮的时候才猛的一下从恶梦中惊醒。
看着外面天已经蒙蒙亮,她和往日一样起床穿衣,看到昨日木母放在床头的那一套红色衣服,眼中晦暗不明,将衣服拿过来在脚下狠狠踩了十几脚。
觉得不解气,又找来剪刀将衣服一条条地剪烂,再一把踢进床底。
隔壁床的木决明睡得跟头猪一样,对这一切毫无知觉。
打开门准备走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楚虞到了再出来,只是没想到拉了几下木门还是纹丝不动。
木丁香度顿时明白过来,木母就是怕她趁着晚上逃跑,于是在外边把门给锁上了。
真是好歹毒的妇人。
木丁香没有办法,只得坐回床上静静等着,心里盼着楚虞快一点过来,带她离开这个吃人的牢笼。
不知道等了多久,坐到她身子发麻,门才吱呀的一声打开了。
木母看到她已经起来,但却没有穿昨晚上她拿过来的那身衣服,语气十分不善地问道:昨晚上那套衣服呢,怎么不换上?
木丁香没理她,头也不抬。
木母从昨晚开始就对她十分不爽,但还是压着脾气到处翻找,找来找去愣是没找着。
不知想到什么,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往床底下一望,床底黑漆漆的,但还是被眼尖的老女人给发现了一坨东西,忙找根木棍撩出来,这才发现昨晚上拿过来的那套喜服被剪得乱七八糟,上面还沾着不少的污垢。
木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顾不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冲着木丁香破口大骂。
这个小贱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好好的衣服给剪成这个样子
白养你这么多年了,当初就应该直接把你丢河里算了
我告诉你,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张老二你今天是嫁定了
听到自家老太婆一大早就在房间里面扯着嗓子骂,想到媒婆和张鳏夫一会儿就要过来,让人听去也不好,木老汉走到门口喝止她。
不是我非得一大早就要骂人,是这死丫头非找骂。
你看看这好端端的衣服剪成这个样子,这衣服还花了我50文,这像话吗!
木老汉一见这乱七八糟的衣服心里也来气,上前就想要给木丁香来一巴掌,但一想到今天的日子,硬生生的又收住了脚步。
不穿就不穿,不穿也得照样嫁过去。
木老汉铁青着一张脸,背着手出门去。
木母还想继续骂两句,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和谈话声,从门缝里往外一看,竟是张鳏夫和王媒婆提着大包小包上门来了。
嘴里忍不住低低的嘟囔了一句:真是个猴急的狗东西,天还没亮就找媒婆上门来了。
但下一秒却换了一副面容,满脸堆笑着走出门去。
哟,贵客贵客,张老二,王大姐,你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