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张怡然她妈来咱们家了，要借钱，说手术的钱，是借亲戚的，现在年底了，亲戚天天来闹，想借咱们家里钱，先还他们。可是，妈把你给的钱，都存了死期了，取出来利息就没了，所以妈想问问你怎么想的，毕竟小时候你和张怡然天天一起玩，你愿意帮他们家一把，你就帮吧，你有钱的话，你就借给他们，妈存的钱就不动了。”
    “哦……”
    徐海星沉默。
    张怡然家里的事情，徐海星是知道的，张怡然父亲突然得了肠粘连，送到了海东市去做手术，花了很多钱，基本上亲戚都借遍了，那时候家里还说，要把张怡然给嫁到更北的地方去，基本上就等于把她给卖了，用嫁妆钱治病。
    听到这个消息徐海星心里非常的难过，可是，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大三，没有能力也没有钱的穷学生，帮不上任何忙，徐海星伤心，从来没有向家里打听过张怡然的事情。
    徐海星一度以为，张怡然已经远嫁他乡，他再也看不到了，今年徐海星21，张怡然比他小三岁，刚好18岁，刚成年，高中还没念完，就被远嫁他乡，没有了自我选择的权利，被父母，决定了一生。
    你们觉得，包办婚姻，离你们很遥远吗？
    其实没有的，其实很近，正在发生，只是改头换面了而已。
    罪恶一直都在，只是换了皮囊，你不认得。
    徐海星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出了这一年他都想问的那个问题：“张怡然呢？之前不是说，她被卖到北边去了么？”
    “没有！我当时也去了，亲戚全都去了，没让，亲戚看孩子可怜，把钱凑够了，张怡然现在在读高三，成绩还挺好的呢，但是，现在看，哎，她妈浑身是病干不了活，他爹这一手术，大学是读不上了，哎，张怡然这个孩子，命是真的不好啊。”周凤艳长吁短叹。
    “妈，我回去看看。”
    徐海星收拾东西，上高铁，再回家。
    到家已经下午了，晚上吃了个饭，徐海星向母亲打听了一下张怡然家现在住哪，就打算一个人出发。
    周凤艳知道，徐海星讨厌串门，所以以前基本上都是和她一起去，就问徐海星：“妈跟你去啊？”
    可是徐海星却一反常态：“我自己去吧！”
    徐海星不想在亲妈面前见到张怡然。
    晚上六点多，村子已经笼罩在了夜色之中，路上没有路灯，只有路两旁的房子，窗户里透出来的光。
    天黑蓝，没有月亮，星星也稀疏，地上已经完全黑了，可是西边的天还是亮着的，仿佛山岚黑色的剪影后面，还燃着熊熊火焰。
    夜色似乎让这荒芜粗糙的小镇，温柔了许多，掩盖了那些，白天徐海星看不进眼里的丑陋。
    寒冷刺骨，风在村子里稀稀落落的枯树枝上呜咽，徐海星呼吸蒸腾的热气迅速消散在夜色中。
    徐海星一边走一边叹气，心情沉重，也有点忐忑，几年没见了，从张怡然全家搬到隔壁村之后，徐海星就再也没有去过她家，也不知道，张怡然怎么样了，在徐海星的记忆里，张怡然似乎永远是七八岁的样子，脏兮兮的，带着一个鼻涕泡。
    按照自己模糊的记忆，和母亲的提醒，徐海星摸黑，来到了张怡然家。
    是一间很小的院子，红砖墙，红砖房，院子很小，打着排水坡，菜园子一样光秃秃，泼在菜地上的水已经结成了一片冰。
    墙角堆着柴垛，墙上支着双轱辘推车，门前一口压水的水井，井口裹着厚厚的棉被。
    徐海星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走进了院子里。
    房间窗户没拉窗帘，站在院门口就能看见窗户里面，里面的人也一样就看见了徐海星，一个瘦小的身影走出来。
    徐海星心跳的越来越快，心情忐忑地走到了房间门口，房间大门玻璃是黑蓝色的，隔着玻璃，徐海星只能看见一个人影，看不出出来迎的到底是谁。
    张怡然，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徐海星用尽自己所有的想象，也还是猜不出。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徐海星正好走到房门口，开门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才到徐海星的下巴，低着头，徐海星只能看见，满头光泽的黑发。
    “你找谁？”是一个清脆的，年轻的，悦耳的，小女生的声音。
    徐海星喉咙有点干涩，面前的人，不是张怡然，又能是谁呢？
    可是他还是不能百分百确信，面前的这个女生，身材精瘦，一身校服，一头利索的短发，虽然瘦小，谈不上身材，但是也带有一种清瘦娇弱的别样之美，出淤泥而染，清纯可人，青春靓丽。
    这还是那个，小时候浑身脏兮兮，成天追着徐海星跑的那个小女孩吗？
    “张怡然？”徐海星愣了半晌，也不敢确定。
    两个人有几年没见了呢？徐海星感觉恍似半生。
    “嗯。”张怡然抬起头，眼睛大的吓人，闪烁着明亮又躲闪的光芒，就像是草原上积水的湖泊。
    张怡然的眼神却像是掠过草原的大雁，稍纵即逝，浅尝辄止，在徐海星脸上稍作停留，立刻就再次低下了头，倒退着，给徐海星让出进屋的位置。
    她认出了徐海星，徐海星刚进屋的时候，她就认出了徐海星。
    徐海星低着头看着张怡然，张怡然只抬头了一刹那，可是，徐海星还是看清楚了张怡然的整张脸，带着点营养不良的煞白，五官清秀，眼睫毛忽闪忽闪，鼻梁高挺，嘴唇通红。
    徐海星感觉自己心脏停跳了一拍，被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撞了一下，心里喃喃念叨，已经是，是一个大姑娘了啊！
    徐海星走进房间里，张怡然关上门，张怡然的妈妈李静和站在住人的屋子门口，看见是徐海星，愁苦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热情道：“哦！是徐海星啊！快来！”
    徐海星进到房间里，张怡然妈妈热情地招呼徐海星坐下，给徐海星倒了一杯水。
    徐海星坐在火炕前空地上的桌子旁边，四下打量，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张怡然的新家来。
    房子是新盖起来的，但是家具都是老的，白的发黄的胶合板家具，上面贴着各种发黄的老旧明星照片，整个房间的家具，都显露出浓重的上个世纪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