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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
    陆修静这人天生乐观闲散,跟多愁善感这词永远不搭边,可是一看到此情此景,也要开始忍不住长吁短叹。他眼框泪花闪烁,很顺手地将别人身上的衣袖拽过来揩老泪。
    “道君,你就不能用自个的衣服擦吗?”
    柳兰溪嫌弃地一把将衣服扯走,不忘揶揄一句:“修道之人都置生死于度外,要比常人看得开,更何况是神仙,道君您这样修为境界的怎么也拘泥于个中生死?”
    “呸,本道君乃性情中人,又不是冷血动物!怎能跟你们魔类比?”陆修静没好气地啐道,想想还是心绪不平,只是今天这种情况没心情跟他多作计较。
    柳兰溪四下望了望,漆黑一片,杳无动静,奇怪问道:“伏桓走了?”
    陆修静很随意地往门口灯下一蹲,就差讨食的家伙事便齐活上岗了,大咧咧道:“走了!那个牵思小丫头也被他带走了,也真是可怜,让她祖母的寒凤鳞冰冻得骨头都酥了,也不知道现在苏醒没有。”
    柳兰溪知道他是特意来这为黎魄守灵的,看他心情郁郁,故而没搭腔,怕一开口破坏氛围。
    陆修静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酒,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热气,身子一暖,嘴巴也利索起来:“伏桓走的时候想把紫龙的尸首一起带走,准备将他跟他母亲夭熙葬作一处,但是被火折子阻止了。”
    “灼灵为何阻止?”柳兰溪那时候刚好走开了,故而不知还有这一茬事。
    陆修静听见朽月是对伏桓这样说的:“你这辈子只对他做过两件事,一件是给他生命,另一件是结束他的生命……他从始至终都是我幻月岛的人,生死不论!要带走他可以,先问问本尊的青暝炎答不答应!”
    “唉,这个人呐,别看她平时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派头,其实是外冷心热而已。火折子把恩怨看得过于分明,她所上心的人,皆是在她心里有举足轻重的人。”
    “哦,突然有点羡慕起黎魄来了。”柳兰溪露出艳羡的一抹神色,十分自然,又很接地气地蹲在陆修静旁边。
    陆修静转头瞄了他一眼,不留情地怼道:“不用羡慕,等哪一天火折子心血来潮想除个魔解解恨,我会让她在结束你小命的时候下手轻点。”
    “这倒不必,她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柳兰溪一对黑眸如眼前漆黑的夜色,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淡,褪色,如同一朵枯萎的白兰,伤感而颓然。
    昙花一现般,这种消极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少年眼睛里重新焕发了某种活力,直击灵魂而灼人心扉,他问:“道君,你们神仙里头良莠不齐,有好有坏,难道在我们魔族中就没有好人吗?”
    “应该有吧,凡事皆不可一概而论。”陆修静这话还算中肯,好笑地问道:“但你是好人吗?”
    “不是。”
    “那不就得了?自古神魔不两立,是黑的它自然是黑的,是白的它也黑不了。”陆修静说话莫名有一股自信,觉得这次的辩论总该他赢一回。
    柳兰溪对他的言论嗤之以鼻,反唇相讥道:“自古神魔不两立?我倒是想问问,这是谁订的规矩?天地初开,万物伊始时,哪有什么神魔之分?太荒两族大战之后,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胜利的一方拥有无限风光被赞誉为神,失败的一方则受尽无数唾骂被诋毁为魔。如果历史被重新洗牌,我们的名字,也该被人叫做神罢?”
    陆修静激动地站了起来,一摔袖子,反驳道:“你这是本末倒置,简直胡说八道,历史就是历史,怎能更改!你们要是统一六界,也总会有人站出来推翻政权的,古往今来邪不胜正,这是必然的结果!”
    “哈哈,道君莫激动,我只是小小的打个比方……不过,近年来你们神族总是为我们魔族输送大批新鲜血液,实在感激不尽。有个问题,你可知堕魔的神仙很多,为何立地成佛的魔却很少吗?”
    “因为变坏容易变好难。”陆修静不假思索道。
    “错!”柳兰溪两眼弯如弦月,笑如狡狐:“因为乐不思蜀。”
    “你这小子歪理一大堆,不跟你瞎扯!”陆修静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把身子一转,背过头去,像极了吵架吵不赢的蠢孩子。
    “奇怪,灼灵去哪了?”
    柳兰溪在自说自话,谁知闹脾气的人条件反射地回应一句:
    “我哪知道,她神出鬼没的……哎,我怎么又跟你说话了!”
    陆修静的记忆比鱼还短,跟人吵架总是第一个忘。
    此时,从屋顶上飘来一阵呜悠悠的埙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到雪地上仰头望去。
    他们正看见朽月正坐在屋脊上吹着埙,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孤逸,吹出来的曲子有种岁月深远的萧瑟感,旷绝而苍凉。
    埙声好似有一股征服黑夜的魅力,让人听着尤为安心和踏实,又若有若无地带着一丝深入人心的悲怅。
    原本的曲子兴许本不是这种风格,大概是因为吹埙之人带了某种难以自抑的情绪,是以给了曲子无尽的哀凉。
    两人正忘我地陶醉在这绵绵不绝的乐声里,阴郁的天空忽而乍现两道白色光束,一道从凛凰寝居处照下,一道从宫门外照下,正好照在黎魄的尸身上。
    继而听得圣后宫中凛凰的一声惨叫:“啊啊!怎么回事,我儿怎么不见了!我儿言仪在哪呢……”
    两人回头去看旁边雪地上躺着的黎魄,发现他的尸身也在逐渐淡化消失。
    倏忽间,骤然听得头顶龙吟阵阵,便看见若隐若现的青紫二龙正旋绕着光束腾空而上,在月光下交互缠绕,盘桓几圈后,仍旧恋恋不舍。
    未几,埙声猝然变得急促,催使二龙切勿多留,紫龙悲啸一声,方双双离去。
    埙声未止,指引着双龙魂魄之所归,避其迷失昏境不复回。
    “这首曲子听着熟悉,叫什么名字?”柳兰溪一脸崇佩地仰视着屋顶吹埙的人。
    “确切的说不是一首曲子,而是三首连着吹了,小样,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陆修静向柳兰溪卖弄玄虚,全然忘记了刚才吵嘴的事,看对方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就忍不住给他上上课:
    “此三首曲子的名字分别为抚魂曲,渡魂引和祭魂乐,是冥界的三大名曲,可安抚万魂归府,指引亡灵往生,以及祭祀祷祝来生安乐。”
    “原来如此,不过奇怪,她非地祇,何故会这些冥乐?”
    “不奇怪,肯定是她那位地府的前未婚夫教她的,她曾经在冥界呆过一段时间。”陆修静对于揭好友的老底一向乐此不疲。
    听到烫耳的字眼,柳兰溪笑容一收,眸底寒气渗人,皱眉道:“他前未婚夫是何人?”
    “还能有谁,地府鼎鼎大名的冥君魇髅呗!听说是其父君指派的婚事,不过后来被魇髅退了婚。可能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发觉不合适吧,说什么做兄妹比较好,你说这不是欺骗别人感情吗?”
    陆修静侃侃而谈,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的那种,他用手捂着嘴巴,偷偷附耳过去:“本道君觉得火折子几万年对感情之事弃如敝履,八成是因为退婚那事让她心灰意冷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你说说她不出家修道,却一直心如止水,这是为何?”
    陆修静这个问题柳兰溪答不上来,估计只朽月本人清楚。
    眼见柳兰溪的飞花粲齿终于无用武之地,陆修静暗乐这小子也有今天!于是大大方方地揭开谜底:“哈哈,告诉你吧,其实我们早就约定好,说要一起远离红尘,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于修道大为不利,要这恼人的劳什子作甚?”
    嚯,自己光棍也就算了,还非得拉着别人一起光棍?世上真是只此陆修静一家,别无分店!
    “道君,你这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还不让人吃着,啧啧,真是缺德没品!”
    柳兰溪已经帮朽月鉴定损友完毕,直接在陆修静的脸上盖了一个‘不要脸’的红戳,盖章完毕后,他洒脱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陆修静被‘缺德’二字砸得晕头晃脑,不服气道:“本道君怎么就缺德了?臭小子,别走!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
    ——————
    “灼灵,你前未婚夫是怎么回事?”
    在屋顶上,朽月正把骨埙收入袖中,偶一回头,见柳兰溪幽魂似的坐在旁边,一开口便是这句酸溜溜地质问。
    “什么前未婚夫?”朽月一时被他问住。
    “就是教你吹曲喊你妹妹的那位。”柳兰溪脸上挂着僵笑,眼里却没一丝半毫的笑意。
    “你说的是魇髅?陆修静那八婆又在本尊背后碎嘴了吧?”朽月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但凡有一丁点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一定是最先从陆修静嘴巴里飘出来的。
    “所以确有其事?”柳兰溪接着刨根问底,很感兴趣的样子。
    朽月还真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不说本尊都快忘了。”
    柳兰溪面上的气色变得更差了,他死死盯着朽月手上的骨埙不放。
    “怎么了?对这个有兴趣?”朽月把骨埙又拿出来,轻轻握在手心往上抛了抛,淡淡笑道:“我可以教你。”
    柳兰溪不悦之色溢于言表,阴阳怪气道:“这倒不必了,我不爱做拾人牙慧的事,灼灵自己和未婚夫琴瑟和鸣,岂不相得益彰?我凑什么热闹?当个听众挺好的。”
    这人生气了,绝对生气了!
    但他生什么气啊?朽月越发糊涂,这猜人心思就跟猜谜似的,而且还没个准,她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你不高兴?”
    “不高兴。”
    “生气了?”
    “很不明显么?”柳兰溪快被她气笑了。
    朽月第一次碰一鼻子灰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要是放在过去,那都是别人看她脸色!看来真应了那句‘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为什么?”
    她还是不明白这人到底生的哪门子气。
    柳兰溪严肃地盯着朽月的眼睛看,执着道:“好,那我问你,如果冥君没退婚,你是不是会和他成亲?”
    朽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会。”
    喉咙涌上一股苦涩,柳兰溪捂着胸口碎作两半的心脏,瞅了眼面前这位虐人不倦的大佬,叹道:好歹是女儿家家,说话伤人的时候就不能稍微表达得委婉一点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变委婉,她也就不是这个恶神朽月了。
    “你喜欢他?”柳兰溪抚着他那右手手背的火焰纹络胎记,强作镇定。
    “不。”朽月的回答照旧不拖泥带水。
    柳兰溪终于放了心,她这人说一不二,说不喜欢,那就是真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为何还想着嫁那个老头?”柳兰溪锲而不舍地问道。
    “老头?”
    朽月这么一想,恍然大悟,魇髅确实是顶着一头银发,他这么说也没错,不过也很有必要替魇髅解释一下:
    “他的头发是父亲死的时候一夜之间白的。他说人间有句词叫作‘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还有句诗叫‘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听着还挺诗意。”
    柳兰溪不屑一顾道:“切,不就是少白头么?哪来这么多绮恨哀思?”
    “本尊也是这么想的。”朽月少见地和柳兰溪站在了统一战线。
    “真的?”
    柳兰溪喜形于色,他的心情跟那忽高忽低的风筝一般,大起大落是时常有的事,只要被底下人手里的牵绳一拉,立刻跌落树梢;被风一吹,又瞬间高飞万丈,而且转换自如,丝毫看不出任何过渡的痕迹。
    ——大抵是因为在没心没肺,直来直往的灵帝旁边,没点自我调节能力断然混不下去的缘故。
    “你的回答,几乎是本尊的原话。”朽月给予了万分肯定,心想这小子怎么会跟她说的一模一样?
    这下,柳兰溪毫不留情地咧嘴笑了。
    ……
    冥殿,魇髅正在案头打呼,忽觉背后一凉,刹那间从睡梦中惊醒,莫名其妙地打了三个喷嚏,打完三个又三个,他迷瞪着睡睛自言自语道:“要死,难道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他转头怫然大怒地瞪着旁边的黑白二鬼骂道:“都说本帝睡觉的时候让你们离远一点了,饭碗不想要了是不是?”
    二鬼心头一凛,仆地一跪,唯唯应道:“是,是,小的下次注意!打搅您美梦了,属下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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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卷故事已完。
    又因近期生活崩坏,无暇日更,明日起改隔日更,有时间就更勤快点,望各位看官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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