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挽棠并不将他诺言当真,思量片刻,忽而垂眸:“嫔妾不缺什么,自然也没什么想要的。但如果真要让嫔妾说,嫔妾只要一样——”
“什么?”
她抬头,直视隋定衍双眸:“嫔妾只求陛下能信我。世人都说,人心难测,陛下有所怀疑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但嫔妾自认循规蹈矩,绝不敢有半分僭越之心。嫔妾心死过一回,万幸遇上了陛下,从那以后,陛下就是嫔妾的所有,故,嫔妾只求陛下。”
隋定衍默了声,眼通心,心虚之人不敢视人,面前女子双眼澄澈,盛满真挚,他阅过万人,有几人能如她这般通透诚挚呢?
他忍不住动容,叹了口气:“朕难不成是那种会听信谗言的人吗?你呀,想这么多做什么。”
纪挽棠心里忍不住逼逼:苏公公在你面前可没少给某些妃子上眼药吧,也没见你瞧出来呀。
面上却一派温顺:“陛下说的是,是嫔妾多想了。”
正当气氛恰好时,纪挽棠突然哎呀一声,拍拍脑袋:“陛下,嫔妾还有一事相求。”
隋定衍狐疑:“何事?”
纪挽棠手指缠着他头发,讨好似的一笑:“这金丝云糕嫔妾一人可做不出,多亏了御膳房的俞司膳,嫔妾才能将这道点心献给陛下,只可惜,嫔妾身份有限,能做的不多,陛下若是喜欢,便给俞司膳些赏赐吧。”
一个月仪还能做的不多?隋定衍一听便知道其中有什么蹊跷,但臻臻不主动说,他也不勉强,想着私下了解一下,依她所言道:“可,朕会让苏福安去办,你放心吧。”
纪挽棠顿时欢喜起来,拍马屁道:“陛下真好,嫔妾最喜欢陛下了。”
这种甜言蜜语隋定衍实在招架不住,无奈捏住她的嘴,淡淡道:“行了,一点小事而已,收敛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赐了你什么珍宝。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晚些朕来寻你。”
纪挽棠乖巧地拿着食盒走出几步,忽又回头,冲他抛了个飞吻,笑的很是欢快:“那嫔妾等陛下呦。”
隋定衍移开视线,这又是哪学来的稀奇玩意,不成体统。
待人身影消失在圣宸宫时,他忽然回神,不是想好了要肃然质问臻臻几句吗,怎么就变成他低声下气,讨人欢心了呢?
思索片刻,无果,他蓦地失笑,摇了摇头。
第25章 各人悲欢  各人悲欢……
不出一个时辰,一行太监便捧着红绸布木雕盘从圣宸宫往御膳房去。
“俞司膳是哪位?”孙齐忠一挥拂尘,在众人探究的眼神中踏入御膳房。
他此问一出,所有人便都看向正在角落默默做事的俞司膳,饶是俞司膳做好了准备,也不免有些气息不稳,脚步漂浮着走到孙齐忠面前道:“孙公公好,我便是俞司膳,敢问孙公公有何吩咐。”
孙齐忠打量了两眼,满意地笑笑:“俞司膳好福气,你做的那道金丝云糕皇上十分喜欢,据纯月仪说,你花了不少心思,故皇上特令我赐你白银二十两,靛青细棉布一匹,银勺一对,俞司膳,赶紧谢恩吧。”
碍着孙齐忠的面,旁人不敢窃窃私语,但从他们险些瞪出的眼珠子便知道,有多羡慕嫉妒恨。
这可是皇上亲手赏赐的东西,即便是御厨,又有几个能得这份荣誉?
再一想孙齐忠的话,就说俞司膳性格向来低调,怎么会突然转性去钻研讨好之道,原来是托了纯月仪的福。又想到之前石掌事确实有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为纯月仪做事,结果当时压根没人乐意,掌事就随便挑了两人,谁知道这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呢?白送给俞司膳这个木头人了!
唉,悔之已晚啊!
俞司膳努力克制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接下赏赐。
待孙齐忠走后,众人叽叽喳喳围过来,本来还是满嘴祝福,不知哪个缺心眼还是故意使坏,忽然提起佟司膳,说了句“哎,当时佟司膳不是也在嘛,怎么没有佟司膳的赏赐?”
下一秒就有人嘲了一句“你做菜做傻了?佟司膳第二日便推脱了差事,还闹得纯月仪面上不好看,哪会有赏赐?”
刹那,各类幸灾乐祸、同情、嘲讽的眼神一一砸到佟司膳的身上,佟司膳的脸顿时胀红转紫,眼眶瞬间就红了。
俞司膳得赏时,佟司膳本就很是震惊、嫉妒,更有强烈的悔意,昨日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如此肆无忌惮,谁想到纯月仪竟然有这种本事!
强烈的不甘后,她回想起昨日宁贵嫔夸她有眼色,仿佛在大海中抓住了浮萍,努力催眠自己——纯月仪身份低微,算不得什么,而宁贵嫔身怀龙裔,那才是可靠的大树。
可就在她马上说服自己时,却被如此猝不及防地拎出来,仿佛扒光了衣服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在诸多同僚面前,被他们的眼光鞭笞,言语羞辱,情何以堪!
佟司膳不过二十多岁,正处于面薄易冲动的时候,一时承受不住,呜咽着恨恨瞪了俞司膳一眼,掩面奔走。
她失态地往住所跑去,不知道跑了有多久,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颇为熟悉的呼喊:“佟司膳!”
她本不想理,可叫声持续了好久,且声音熟悉,她便努力擦干眼泪,回头见到宁贵嫔殿中的百合。
百合见她眼眶微红,面露关心:“佟司膳,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被如此一关心,佟司膳的眼泪就像关不掉闸的龙头,哗啦啦下来一片,呜咽着道:“都怪纯月仪……”
**
络夏近日不在状态。
自圣宸宫回来后,纪挽棠便沉思着要不要给家中写封家书,然而在书桌前坐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开头,反倒坐的腰酸背痛,便招来络夏疏通筋骨。
往日的络夏仿佛纪挽棠肚子里的蛔虫,指哪打哪,今日却思绪飘散,轻重不知,让纪挽棠好一番酸爽。
直到匀春不乐意了,一把拉过络夏,怒目而视:“你弄疼小主了,跟你说了好几遍了,你怎么回事啊!”
络夏这才回神,白着脸仓皇跪下。
“无碍。”纪挽棠松松筋骨,虽然力道不是她喜欢的,但效果一样,便叫她起来,“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病了吗?”
络夏咬着唇摇摇头:“谢小主关心,是奴婢失职,并无病痛。”
匀春气鼓鼓地道:“小主你可不知道,昨日我让络夏打个百福结,她给我打成蝙蝠结了,还有平秋姐姐让她清扫殿内地砖,她倒好,连水都不撒,整个侧殿被她搞得乌烟瘴气。”
络夏听了,头重重地低下,细瘦的身子颤抖着,十分招人可怜。
纪挽棠心有不忍,见匀春还要说什么,赶紧摆摆手让她俩退下:“人总有出错的时候,下次注意就成了,你先出去吧。匀春,看看御膳房晚膳做的怎么样了,可有按照我说的将切好的菜扎签冷泡。”
“是,小主。”
匀春活蹦乱跳地出去了,络夏两步一顿,三步一怔,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忽然攥紧了帕子,抹着泪奔到小主身边,呜咽着求她:“小主,络夏有一事相求……”
……
日落西头,天色渐暗,见时辰差不多了,瑶华宫各处都忙了起来,御膳房也已备好纯月仪所说的“串串”,就等着皇上驾临。
瑶草想去前殿伺候,便主动接活,可春秋二人将前殿看得极紧,她转的腿都要断了,也不见她们放她进去,顿时气得将抹布一扔,回自己屋子了。
谁知一进门,琪花竟早就坐在榻上,优哉游哉哼着小曲晃着腿了,叫她十分不忿:“琪花,你怎么如此不仗义,竟不叫我一同回来!”
琪花身形一晃,忙将身下的木盒遮住,不自在道:“我忘了,下次定叫你。”
瑶草哼哼两声,突然疑道:“你方才做什么活了,一直都没见到你,平日里这种时候你不都是最积极的嘛。”
“谁说的!”琪花连忙反驳,“我才不像你,整日想着躲懒,只是今日肚子疼,才早早回来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琪花这幅样子有些反常,比往常激动几分,瑶草本来还挺生气,但吵了两嘴后见她眼神飘忽,身体半趴着,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顿时起了疑心,走近道:“你身下藏着什么?”
还没等她走近,琪花便怒瞪道:“别过来!只是我的首饰盒罢了,你走那么近做什么,是想偷东西吗?”
瑶草皱眉,总觉得琪花在说谎,想上前查看一番,但万一是她多心怎么办呢?一时有些踌躇,就在这时,她俩同时听见小禄子在外边喊着的声音:“两位姐姐,用膳啦。”
“来啦!”两人异口同声,见琪花依旧十分护食的样子,瑶草“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赶紧去用膳吧,要不然我可就吃完了。”
待她走了,琪花才狠狠松口气,起身间,露出一个木盒,一抹金晕映照在她脸上。
第26章 芍药宴  芍药宴
五月,正是花神芍药盛开之季。
芍药宴定于月中,自半月前就开始准备,选百花园一处宽阔的空地,在其设亭台楼阁,依次摆座,身边花团锦簇,香气萦绕,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这一次的芍药宴万众瞩目,因两位怀有龙裔的宠妃都会出席,宁贵嫔本就是爱热闹之人,她解禁出席不足为奇,倒是娴妃,对此胎甚是看重,从不轻易出门,不知为何此次竟会同意出席,故时辰还未到,便有大半嫔妃都坐在了席位上。
“娴妃娘娘到!”不远处太监唱响,顿时无数双眼睛往入口处望去,只见一袭粉衣配紫霞帔的女子缓缓走近,面若桃花,深深印在众人眼眸中。
惊艳之余,众人视线往下挪,却遗憾地发现娴妃身上一层叠一层,压根看不见腰间的起伏。
真漂亮。纪挽棠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美女入席。娴妃一张瓜子脸十分精致,一双大眼睛仿佛时刻含着一汪泉,嘴唇薄又翘,只是气质使然,总是有股怜怜之意。
论精致,其实纪挽棠比不过娴妃,娴妃那张脸仿佛是能工巧匠雕刻而成,每个细节都毫无破绽,但纪挽棠的容颜更有灵气,一颦一笑仿若仙子,两个人分不出谁高谁低,只能说平分秋色。
就在她发怔时,身边有人坐下,她侧头看,发现竟是一月不见的吴月媛。上一月她还只是眼带哀愁罢了,而今日出席,却身材消瘦,面色憔悴,盖了不知道多少层粉,见了她僵硬一笑,便转了视线愣愣看向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挽棠心跳漏了一拍,娴妃竟如此明目张胆,吴月媛与她同住一宫中,还是闺中密友之妹,如今却被折磨成这幅模样,娴妃当真不怕出事吗?
另一边,看着娴妃那神气样子,窃窃私语渐甚。
“皇上还真给娴妃派了两位一等侍卫护着,这福气……”
“娴妃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如今又怀了龙裔,能不重视嘛,倒是宁贵嫔,即便是身怀龙裔,却连娴妃一个指甲都比不上,呵……”
“谁说不是呢,人家娴妃怀孕各种补品珍宝往殿内送,宁贵嫔那处也就皇后还记得吧,皇上都没去过一次,你瞧这次,人家娴妃已经坐在了惠妃之上,宁贵嫔还坐在杨婕妤之下呢。”
宁贵嫔只比娴妃早来一步,屁股还没坐热,她本是抱着炫耀的心思来的,明明才四个多月,却着一身宽松,十分显孕味,谁知羡慕的眼神还没见到,倒是听了一肚子火气。
她侧头朝金袁两贵人狠狠瞪去,谁知那两人根本不怕,还是自顾自聊,气得她肚子都疼了。
两个贱人,她定不会饶了她们!
但最让她恨的,还是娴妃!
她双手使劲捏着椅把手,青筋爆出,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它掰碎,呼哧大喘两口气,连忙叫过百合耳语两句,这才露出个得意的笑。
纪挽棠坐在她正对面,将她狰狞的面部尽收眼底,眉头微动,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待皇后到后,宴会正式开始,先是众妃与命妇共同赏花逛园,然后由御膳房上流水宴,谈笑一番,再作几首诗,选出魁首,得赏彩头,芍药宴才算圆满结束。
能受邀参加宴会的命妇皆在三品之上,其中不乏后妃外家,皇后外家更是首当其冲,既然来一趟,自然会叙旧见亲,所以说起来,芍药宴是没什么秩序的,大家一处一处各自散落着。
纪挽棠三人外家还不到那个品级,进不了宫,为了避免麻烦,三人宴会之初便相携到了偏僻之处,就几盆开的规规矩矩的芍药观赏一番。
孔小媛陪了一会,见不远处亭中笑声不停,忍不住质疑:“纪妹妹,你真要待在此处嘛,那些命妇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之妻,此次芍药宴是多好的结交机会,若是错过了,可就难遇上了。”
纪挽棠有一搭没一搭点着一朵粉色芍药,头都不抬道:“她们身份如此尊贵,可看不上我们。”
孙良人拉住孔小媛的手,示意她往园中看,只见钱答应与袁贵人在命妇中左右逢源,却只得了几张敷衍笑脸,更有冷眼相对的漠视,孔小媛顿时沉默不语。
但看到归看到,孔小媛还是心有不甘,她的性子与嘴甜是从小被夸到大的,还没几个人不喜她,袁贵人钱答应都是蠢笨之人,自然讨不得喜,她出马,或许会不一样呢?
这么想着,她有些坐不住了,扯了个小解的谎,带着茉莉往另一边去了。
纪挽棠没注意,她也有些无精打采,本以为是场精彩的宴会,说说笑笑看看戏,谁知道如此无趣,本来二十来位妃子就足够无趣了,还非得加上更无趣的命妇,唉,无趣啊!
就在她百无聊赖时,一着三品命妇服,看着却不过二十多岁,发髻简单,面无脂粉的飒然女子忽映入眼帘,冲她福了福身道:“纯月仪好,臣妇名为林皎夕,可否在此一坐。”
她举止干脆利落,叫纪挽棠看的呆了一呆,点头道:“自然可以,坐吧。”
纪挽棠本来还纳闷,难不成是来跟她套近乎的?她这么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