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出庆华殿,刚好和凤遥遇见,皇上扫了一眼凤遥身后的似乎在追儿子的凤章华,眼光看看凤遥又瞧瞧殿门:“你放心,她现在还是朕的儿媳妇,凤遥,你也要记住,她是你的妹妹,永远都是。”
是提醒,更是警告。
凤章华慌忙跪下。
皇上走到他身边,手落在他的肩上,用力:“老伙计,老百姓们常说,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孩子们都长大了,咱们管不了了。”
凤章华狠狠地瞪了一眼凤遥,深深叩首:“皇上,臣老了,凤遥这孩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臣想带着他回老家。”
“梓茳,”皇上叫了凤章华的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凤章华心中一懔,还是回道:“应该有五十七年了。”
“五十七年,朕记得那时候我八岁,你才六岁,地主放狗咬我们,你原本已经跑了,又回来救朕。”皇上的声音遥远而陌生。
凤遥从未听父亲说起过他和皇上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凤章华不知道该怎么接,皇上自从登基之后,不,自从他成了前楚的大将军王之后,就再也不允许别人提起他的出身和过往。
噤若寒蝉。
所以,凤章华只能听着。
“五十七年了,你觉得朕会把凤家如何?能把凤家如何?”
寒冷的冬天,凤章华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声音微颤:“皇上,臣,万死。”
“人的命只有一次,谁也死不了一万次,算了,老伙计,我们俩这一辈子,只怕都会捆在一起了,今后,知道朕不会放你走,就不要提什么告老还乡的事情了,至于凤弈和凤遥,朕一直视如己出,你放心。”
凤章华只得跟着皇上走了,甚至不敢回头给儿子一个暗示。
她站在殿门口,适才的情景她看的清清楚楚,皇上的话也听得明明白白。
“二公子,为了凤府的安危,你我私下最好还是少见面吧。”
凤遥凝视她,只说了一句:“你没事就好,凤遥告辞。”
她怎么可能没事?
唇畔噙了一抹苦笑,直奔百花宫而去。
刚刚站在殿内,凝视云惊羽毫无生气的脸,她想了好半天才明白皇上刚才的言外之意,不,不是言外之意。
皇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他自己服毒,就是想让她动手杀了皇上为暖雪报仇。
仔细想来,自从暖雪出事之后,他是唯一一个,从没说过一个婢女的命无所谓的人。
生命原本就是平等的,她记得自己和他这样说过,他当时好像也没有反驳。
这个男人,和她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己不能让他就在这样死掉。
不就是百花宫吗?
去了,又能如何?
她的脚步站在百花宫前。
宫苑内,皇上和淑妃,凤章华正在廊檐下看鱼儿。
淑妃不时看向门口:“皇上,您说双儿真的会原谅我吗?”
皇上扔了一把鱼食,彩色的鱼儿跃出水面,十分好看。
淑妃见皇上不说话,转向一旁的凤章华:“凤将军可还怪本宫莽撞吗?本宫当时听说有人冒充双儿,也是一时情急,所以才严刑拷打了她,谁知,唉,也怪本宫太心急了。”
凤章华始终低垂着头,此时淑妃此问,他已经无法逃避,只得回道:“臣和王妃都十分感谢娘娘的关怀,若非娘娘明察秋毫,那个婢女说不定会害死王妃和臣。”
“你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双儿会不会也像将军一样明白。”
话音才落,她站在门口:“凤双双永远不会像将军大人一样明白,至于娘娘,也不必介怀,您说呢,皇上。”
皇上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抛洒向远方。
鱼儿争相竞游,奔向鱼食。
她站在月色中,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略瘦削的鹅蛋脸上,闪着光芒。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既然你选择了他,朕希望你今后能做到至少专心对他。”皇上边说边走向她。
淑妃显然没想到她会来,微微一愣,旋即满脸堆笑:“是双儿来了吗?本宫正和你爹说你呢。”淑妃追着皇上的脚印就要过去。
凤章华忽然一个箭步挡在了淑妃面前:“娘娘留步。”
淑妃一愣,继而脸一沉:“凤将军,你好大胆子,竟敢拦挡本宫吗?”
凤章华不语,只是依旧躬身挡在淑妃面前。
淑妃抬起手,本想给凤章华一个耳光,可是瞧了瞧皇上的背影,她强忍着放下手,对皇上撒娇喊道:“皇上,您瞧瞧,凤将军这是何意?”
她已经走了。
皇上回头对凤章华喊了一句:“你也走吧。”
凤章华冲着淑妃一拱手,算是告退,转身追着皇上也走了。
留下淑妃一个人在凉亭里发愣。
这算什么?
这就是皇上给的最大的礼遇。
三天之后,修罗王府,一大早红蜡就服侍她穿戴整齐。
“小姐,不,瞧奴婢这嘴。”红蜡笑着轻轻在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奴婢该改口叫王妃了,王妃穿上这身诰命真好看。”
凤遥和云惊羽的意思,都不想让红蜡随她进王府,起初她也不想,不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而是不想让红蜡跟着趟这趟浑水。
已经亡了一个暖雪,实在没必要搭上一个红蜡。
可是红蜡说什么都不肯再回老家,她也不想让这个丫头伤心。
只得带着她一起回到了王府。
虽然到了年关,王府里依旧冷冷清清的,前些天,走失逃亡了大半奴才,云惊羽懒得管,她也懒得问,他本想再买几个,被她拒绝了,她喜欢安静。
王府里的人越少越好。
“红蜡,”她抬头,原本想叫红蜡去里屋拿她的手炉,抬头见云惊羽依门而立,狭长凤眸正盯着她瞧。
红蜡也见到了云惊羽,噗嗤掩口轻笑,微微屈膝:“王妃,奴婢去厨房看看早点好了没有。”
到底是大家的丫头。
云惊羽走到她身后,给她戴上最后一支步摇:“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二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
她垂下眼睑:“我从来没有觉得委屈,淑妃只是参加今天的宫宴,皇上还没有恢复她的位分。”
这份自欺欺人的有些太明显。
他苍白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浅笑:“你还想让皇上恢复她的位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