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百终立刻反手扔出刀去,由于水汽的阻挡,却也只是擦着公孙大娘的脖颈而过。
他们这里的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此时正是饭点,茶楼里又站了好几个说书人,所以竟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打斗。
公孙大娘一奔进茶楼里去,不仅是陆小凤和沈百终,就连她的那些姐妹们也傻了眼。
公孙大娘这是逃了么?
她要逃进茶楼里去?
难道她要找人做人质?
她是不是要用别人的命来要交换自己的三妹?
这样的方法虽然老套,却也不是不行的,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大侠就是栽在这样的手段上,也不知有多少伪君子因为这手段暴露了真面目。
陆小凤叹了口气,已明白今天也许会栽个跟头。
可是无论谁也没有想到公孙大娘做了什么事,她一扑进茶楼,就又恢复了老妇人才有的苍老声音,也恢复了老婆婆还有的佝偻身形,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要杀我的儿子!
茶楼里坐着几个喝酒的大汉,他们都是常胜镖局的人,一个个肌肉虬结,赤裸着上身,已喝得浑身是汗,连胸膛上都洒上了上好的女儿红。
一听到有个穷苦的老人家在求救,这些大汉们就立刻站了起来,怒发冲冠,拔出了放在桌子上的刀,扛起了屁股下面的板凳,怒吼道,谁?谁敢青天白日下抢劫?
这几个人一带头,茶楼里年轻又有义气的小伙子们就立刻也站了起来,呼啦啦一片冲了出来,也都扛起了板凳和墙角放着的扁担杆,是谁?哪个混蛋敢杀人?
还在面摊上的人当然都听到了茶楼里的声音,也看到了里面蜂拥而出的人群,红鞋子的成员们对视一眼,就又看到了跟随人群出来的公孙大娘,纷纷退让,让出了一条路来。
镖局小队的镖头一看见陆小凤压在庄稼汉肩上的手就气红了脸,再看见他江湖人的打扮更是怒吼一声,跑过去一个板凳就往他头上砸。
后面的人群也涌了过来,一时间面摊上好像是沈百终见过的朝会,骂声打声此起彼伏,他也终于有点懂了皇帝为什么总爱拉大臣出去打板子。
板凳砸下来,陆小凤当然要躲,面汤泼过来,他也当然要闪,这些人都是热心的好人,他当然也不能打,所以只有松开了手。
沈百终当然也不会随意对付大明的子民,更何况他的刀已掷出去,此时根本没有办法隔着人群出手。
公孙大娘看准时机,一把拉住庄稼汉手,就要把她拉出人群去。
她也确实成功了。
红鞋子的其他人已跑出长街去,正等在屋顶上看着她们。
公孙大娘松了一口气,也提着一口气跃上了屋顶,她刚一跃上屋顶,就觉出了不对,一摸自己的裙子,就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再一低头,公孙大娘就瞅见了站在长街上的沈百终。
三妹的尸体就倒在地上,倒在沈百终的脚下,她的脖颈已被割断,眼睛也已突出,鲜血顺着青石板流向低处,一直流到茶楼门口,流到一片黄叶上去。
浓烈的血腥气终于让本就对此十分敏感的江湖人停了下来。
哄闹的长街突然静寂无声,除了陆小凤以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百终。
绣春刀的刀尖上滴下一连串的鲜血。
一块铁质的牌子被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嗡嗡弹动几下,静了下来。
锦衣卫办事。
第39章 通向目的地的河
我们不追?
不追。
为什么不追?
因为她们还会再来。沈百终接过陆小凤替他捡起来的牌子,冷冷道,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们不停得来,线索也会不停地出现。
没有别的原因?陆小凤问道。
没有。
真的没有?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别的原因自然是害怕伤到这里的普通人。
这原因两人都知道,可陆小凤偏偏想听沈百终自己说出来,在不要紧的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逗逗沈百终。
这也许是因为他很喜欢看闷葫芦破口子的样子。
但是点到为止的道理陆小凤也懂,所以他只有抬起桌上的那碗面看了看。
这恐怕是世上最贵的一碗面。
嗯。
煮面的水是天一神水,每一滴都是。
我现在倒真觉得红鞋子和神水宫有些关系了,她是怎么找到如此多的天一神水用来煮面的?陆小凤道,无花真的偷了那么多的天一神水给公孙大娘么?
沈百终淡淡道,如果他没有偷这么多,那么这些天一神水就是水母阴姬给公孙大娘的。
是。
水母阴姬曾说过绝不会把天一神水送给外人。
对。
所以我们需要进入神水宫去调查一番,盗取剑谱加上天一神水,罪加一等,神水宫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
长街上的人群早就散了个干净,公孙大娘和自己的姐妹们也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了陆小凤和沈百终两个人。
死人是不算人的。
三妹已是死人。
陆小凤看着地上的尸体,叹道,看来我们的棺材又需再订一口了,老板又可以为他的小凰再攒一笔嫁妆。
这件事可以拜托给客栈的老板。
没错,只要银子足够,他什么都肯做的。
陆小凤和沈百终回了一趟客栈,对老板讲完要求后就又离开了,他们已被接连刺杀了三回,虽然这其中有一次陆小凤并不知情,但就算是两次,也已是足够令人重视的次数,加上楚留香他们还没有消息,进入神水宫已是一件很紧急的事情。
昨日的暴雨实在下得很大,即使雨已经停下,地上也还是积着许多小水泊。
水泊里倒映着沈百终的影子。
模糊的黑色影子。
要到神水宫去,除却黄鲁直说的法子以外,大智大通还给了一种方法,这方法明显比去找什么尼姑可靠得多,只是需要走走水路而已。
所以陆小凤此时正在店里买皮筏,而沈百终就站在外面等他。
没有什么事做的时候,沈百终喜欢发呆,盯着水泊里的涟漪看就很消磨时间。
喜欢看水泊的人好像不只有他一个。
还有一个人也喜欢看。
这个人好像是只是路过,也并不打算看什么水泊,只是她看到沈百终专心致志的样子,就也停下来盯着看。
她看着看着,就好像发现了水泊的好处,看得比沈百终还认真,竟好像真的觉得这些涟漪很有趣。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水泊很漂亮?女人问,就像是银子一样漂亮,而且是那种流动的银子。
沈百终并不觉得水泊像银子,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从不会故意不理睬陌生人,也从不会抨击别人的喜好,除非那种喜好会害人害己。
见到他点头承认,女人竟有点高兴,你果然是个很不错的人,如果我不是要杀你,一定会免费陪你睡一觉。
沈百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于是慢慢扭过头去。
这是一个很瘦的女人,看起来很英气,眉毛很长很浓,人不丑也不美,在五月里,也还穿着一件厚厚的银狐披风,腰间别着一副牌九,一只笛子,还有一面很小的铜镜。
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沈百终在看她,于是沈百终又低头去看她的鞋子。
一双绣花鞋。
紫色的绣花鞋。
不是红鞋子。
你杀我,他们会给你多少钱?
绣花鞋笑了笑,这倒也不是钱的问题,虽说钱很重要,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但来钱的路子岂不是也很重要?
他们答应让你加入。
绣花鞋叹了口气,没错。你可真是个聪明的男人,我真的很想陪你睡一次,只可惜我已没有太多时间。
因为他们要你在我进入神水宫之前杀死我。
你又说对了。
沈百终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女人道,看在我们都喜欢水的份上,我一定告诉你。
谢谢。沈百终礼貌道,你是不是用剑?
不是。我用笛子,用镜子,有时候也用骰子。
很好。
什么很好?
船很好。陆小凤笑道,皮筏子虽没有了,但船也不错,船也是很好的。
嗯。
陆小凤带着沈百终往前走,他们要的船就停在河边,而船夫就走在更前面替他们带路。
刚走出去几步,陆小凤就皱眉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没有。
我闻到了血腥气。陆小凤迟疑道,很淡的血腥气,但是却很新鲜。
因为刚刚有一位屠夫从门口走过。沈百终淡淡道,他刚杀了一头猪要拿去卖。
屠夫?
屠夫。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若杀的是羊该多好,这样我就可以买一条羊后腿带着,我们就可以在船上把羊肉烤来吃。
客人何必烦恼这种小事?船夫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笑,我们的船虽然不大,东西却备得很齐,莫说是羊肉了,就连酒,船舱里也有好几坛的。
陆小凤摸摸胡子,那你最好把这些酒都倒掉,把肉也都扔进土坑里埋掉。
为什么?船夫吃了一惊。
因为我刚刚只是在和我的朋友开玩笑而已,我根本不想吃羊肉,也没空去喝酒。陆小凤道,我只要你的船划得快,越快越好。这些累赘的东西我通通都要丢下去。
羊肉和酒最后还是没有丢下船去,它们都到了船夫的怀里。
而船夫也抱着这些东西走了。
因为陆小凤和沈百终要去的地方绝不允许一位船夫跟着去,他们得自己划船。
陆小凤划前半段,沈百终划后半段。
船行的方向是顺流,但自然是能快一点就快一点得好,陆小凤甚至用上了内力,一时间这小舟竟有了海里大船的气势,让人想到沙漠里那些被鹰所拉行的船只。
天地间很安静,两岸的景色飞速掠过,只留下绿色的影子。
水声潺潺,清楚动听,逐渐有迷雾袭来,轻轻地笼罩在半空中。
沈百终,你觉不觉得这里很像是会有女鬼的地方?
女鬼喜欢书生。沈百终抱着绣春刀,淡淡道。
可我们也不差的。陆小凤笑道,但说起读书这件事来,你一定比我强得多,所以女鬼倒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所以呢?
所以我一定会很安全。陆小凤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有意思,我既然是新郎官的朋友,一定会被女鬼好好地送出来,倒也没有吃亏。
万一她想要两个老公呢。沈百终突然笑了,就像石观音,她就是想要三个老公的。
陆小凤瞪大眼睛看着沈百终,就好像看到了西门吹雪在吹花,你一定是被什么人给带坏了,我一定要找到这个人,好好教训他一顿。
带坏我的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你胡说,我
陆小凤突然顿住了,直直地看向前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就好像真的看见了一个女鬼。
他们已走了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里,河道已越来越窄,雾气也越来越重,峭壁两端不断有一些古树旁逸斜出,架在空中,仿佛古桥,而此刻在这些古桥之上,就站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女人。
陆小凤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的胆子大起来时简直能当皮筏子用,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有点害怕了,不是人们常说的那一种吓破胆的害怕,而是那种会起鸡皮疙瘩的害怕。
迷雾,流水,古树,还有刚刚提到的聊斋女鬼,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会不会害怕?
沈百终立刻回头看了陆小凤一眼。
陆小凤立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沈百终笑了,有的人嘴上说起来很厉害,但是其实是什么也不敢做的。
听到沈百终的声音,树上的人影突然动了,她从翠绿的枝叶上一跃而下,脚尖在水中凸起的石头上轻点几下,就到了他们的小舟边上,再一跳,就到了船板上。
女人蒙着面纱,只露出美丽动人的眼睛,这双眼睛简直美丽得要命,现在却蒙上了很深很深的忧郁与痛苦。
曲无容?陆小凤失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曲无容却没有理陆小凤,她只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结结实实朝着沈百终磕了一个头。
沈百终,我想求你一件事。
想要曲无容这样的女人求人是很难的,比人要在天上飞简单不了多少,即使还在石观音的魔窟里受尽煎熬的时候,她也从没有求过人,而她生平也从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
她并不是一个挟恩图报的人,也不是一个会用自身的苦楚来威胁别人的人。
所以陆小凤和沈百终都严肃起来。
我想求你救一个人。曲无容道,我知道你们要去神水宫,所以我已在这里等了整整五天。
救谁?沈百终问道。
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
对。曲无容点头,他,他接下一个任务,要去神水宫里杀一个人,可这个人任务他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的。
难道他要去杀水母阴姬不成?陆小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