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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谁说我不如猪崽了?
    “娘娘,您说晋王当真是晏云裳的儿子吗?会不会又是她和朱桓秽乱宫闱的产物?这世上哪儿会有这种母亲,竟然往自家儿子身上泼脏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淑妃的营帐中,胡嬷嬷提出了同样的质疑。
    一夜未眠,沈淑妃疲态尽显,到底是不年轻了,加上身体受过重创还有内伤在身,此时,她只觉得困顿。
    胡嬷嬷站在梳妆台前轻手轻脚给她卸妆。
    “晋王到底是谁的种,这便要问晏云裳自己了,不过……”沈淑妃讽刺一笑:“当年萧鹤笙为图龙椅坐得安稳将晏云裳贬进永巷,按照晏云裳的性子,她应该是极为憎恨那老东西的,就算她之后勉强帮萧老贼绵延子嗣,估计对那孩子也不会多上心。”
    胡嬷嬷唏嘘:“晋王这回大概被伤透了。”
    “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本宫看到晋王替睿王揽下过错的时候,也是不可思议。歹竹出好笋,没想到,晏云裳那样一副蛇蝎心肠,竟然还能生出这么个重情的傻小子,就是不晓得将来命途如何了。”
    沈淑妃定睛打量铜镜中的自己,视线蓦地凝住,她指着自己的头顶,扒开层层墨发:“胡嬷嬷,你看我这儿是不是长白发了?”
    胡嬷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哟,还真是。
    那根白头发生在头顶,掺杂在一绺绺青丝间,就像上好的缎子被一根白色的炭笔划坏了。
    胡嬷嬷心头一酸,不动声色地用梳子把沈淑妃的发丝重新掩盖住,笑道:“老奴可没看见,娘娘眼花了。”
    沈淑妃嗔怪:“睁眼说瞎话,嬷嬷不疼我了。”
    她眼波流转,长眉轻颦,樱红的唇微微噘着,眼底有光华在浮动,十足的少女娇态。
    胡嬷嬷一阵恍惚,仿佛透过时光的暮霭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女。
    当年的沈缨芳华隽永,一条御赐金鞭上打仗势欺人的权贵纨绔,下抽欺男霸女的市井之徒,那是何等的恣意潇洒。
    沈缨是靖远侯的掌上明珠,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一个情字上饱经折磨。
    只因为一场花灯会,沈缨便对征战归来的萧胤芳心暗许,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任凭沈缨软磨硬泡,萧胤始终不肯接受沈缨的情愫。
    萧胤远走北境之后,求而不得的沈缨心灰意冷,原想浪迹天涯,谁知建文帝为了平衡朝局意欲让沈缨入宫。
    彼时沈若蝶的父亲沈廷轩是建文帝的拥趸,他担心沈缨不肯为妃,遂在宫宴上用药设计了沈缨,沈缨清醒之后,一切已成定局。
    这座深宫满是魑魅魍魉、尔虞我诈,犹如富丽堂皇的孤坟,它葬送了沈缨的一生,也埋葬了那个一颦一笑皆是风流的少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唤回了胡嬷嬷的思绪,她慌乱低头,骇然目睹沈淑妃捂着嘴的指缝有血迹渗出。
    胡嬷嬷大惊失色:“缨姐儿!”
    沈淑妃摆摆手,虚弱道:“是内伤的关系,我没事,你别担心。”
    胡嬷嬷焦急道:“你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自从你那时为晏云裳挡剑,你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那剑上是喂了毒的!不行,我得找御医来瞧瞧你!”
    “不要去了。”沈淑妃连忙拽住胡嬷嬷,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如今小七已经暴露了,我跟晏云裳还有无数恶战要交手,所以就别轻举妄动了,她正等着抓我把柄呢。”
    胡嬷嬷是慌了神,眼下听了沈淑妃的劝解,她转念一想,沈淑妃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她拧了一把湿毛巾给沈淑妃擦手。
    “缨姐儿,你这些年日夜担惊受怕、殚精竭虑,是时候该歇歇了。”
    “再等等吧,小七很快就能颠覆萧老贼的江山了。”沈淑妃面孔苍白,染血的唇色越发鲜艳:“嬷嬷莫怕,我还要亲眼看着那老东西死在晏云裳手里,还要看着晏云裳与朱桓不得好死,还要看着小七成亲生子,开辟大楚的盛世山河,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胡嬷嬷的眼眶有泪珠滚落,心疼地搂住沈淑妃:“缨姐儿,你够了!你为镇北王付出那么多,你已经对得起他了!”
    “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沈淑妃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神色落寞,呢喃道:“只盼他能念着我的好,有朝一日在黄泉遇到了,他能多看我几眼,千万不要嫌我满手血腥、一身罪孽。”
    “傻姑娘,镇北王泉下有知,他说不定……还会后悔当日没有选择你。”
    闻言,沈淑妃怅然一笑:“他若能这般,我死也值了。”
    “缨姐儿,晏凌说你被惑心音所伤,你这内伤能自己调息吗?”胡嬷嬷忧心忡忡:“要不,我找春袖过来吧。”
    “不必了,好在晏凌及时阻止,内伤并不深。”
    胡嬷嬷面露动容:“是啊,昨日多亏晏凌,不然,晏云裳还不知道要怎么算计你,七爷在猎场遭遇狼群围攻,也幸得晏凌出手相助。”
    沈淑妃低眸,眸色宛如月色下的波涛起伏不定,她抚摸着手中的琉璃珠花,忽道:“胡嬷嬷,我还记得你说过自己的母亲是西秦人。”
    胡嬷嬷不意沈淑妃会突然提起此事,颔首道:“嗯,她在西秦被仇家追杀流落到大楚,之后嫁给了老奴的父亲。”
    “那……”沈淑妃的眼底掠过一丝精光:“听说西秦人懂蛊,你娘可会?她教你了吗?”
    胡嬷嬷坦白:“老奴粗懂皮毛,不过老奴的娘在离世前,曾经给老奴留下过一本蛊书,蛊毒邪乎,老奴也从未尝试过。”
    沈淑妃久久未语。
    胡嬷嬷狐疑:“缨姐儿,你为什么问这个?”
    沈淑妃眯了眯眼,沉沉吐出一口气:“我要你制一品毒性霸道的蛊,无药可解的那种。”
    胡嬷嬷讶异,试探:“您想用在晏云裳身上?”
    沈淑妃沉吟着摇了摇头,表情讳莫如深。
    “不是给晏云裳的。”
    “那是?”胡嬷嬷思索两息,面色倏然一惊,她压低声音道:“你是想给……”
    沈淑妃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
    油麻米线比葱花面好做,晏凌做好晏衡那一份就让绿萝先送过去。
    “王妃,我帮你吧。”绿荞凑过来帮晏凌洗葱,嘀咕道:“你也真是的,干嘛那么听话?还非得自己亲手做,奴婢也能帮忙的。”
    晏凌低头搅拌蛋液:“那个人可不好伺候也不好糊弄,万一他知道面条不是我做的,还不定怎么折腾呢,我就当做善事了。”
    “王妃……”绿荞细细地观察晏凌提及萧凤卿的神态,嗫嚅道:“你真的喜欢王爷了呀?”
    晏凌一呆,下意识道:“没有。”
    绿荞撇撇嘴:“咱两一块儿长大,你想什么我还能看不出来?你要是不喜欢他,为什么对他这么好?王妃,他对你不好,上次还那么欺负你,后院一屋子的女人,你……你别想不开,你们可并非一路人。”
    闻言,晏凌的脑海倏地闪过萧凤卿昨夜的话,他说他只有她一个女人,清清白白的。
    发觉自己的心里居然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晏凌烦躁地加大了搅拌的速度:“你既然要帮我,就赶紧的,别唠叨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绿荞看出晏凌有意回避关于萧凤卿的话题,暗自叹息一声,也没再提了。
    当晏凌拎着食盒出厨房时,天光乍现。
    微凉的晨风迎面拂来,吹散了她心中的郁气。
    她当然明白她与萧凤卿绝非一路人,只是很多事情都不能光靠理智来决定。
    哪怕晏凌再三提醒自己别落入萧凤卿的圈套,哪怕晏凌明知萧凤卿那副看似无害顽劣的皮囊下藏着多么凉薄狠毒的心肠,可是,萧凤卿对她造成的影响确实愈演愈烈。
    时至今日,晏凌也幡然醒觉。
    她大概……是有点喜欢萧凤卿的。
    不过还好,程度不深。
    只要她早日逃离萧凤卿为她画下的牢笼,一切尚可亡羊补牢,还没到无可补救的地步。
    这么想着,晏凌真心期待萧凤卿能早点登基。
    他当了皇帝,她就能真正自由了。
    途径营地,晏凌蓦然瞥见了一道月白色人影。
    “宁王妃,这么早?”
    晏凌朝贺兰徵扬了扬手中的食盒:“不早,这会儿该用膳了。”
    贺兰徵鼻翼微微一动,笃定道:“这早膳用了杭州风味的豆瓣酱。”
    晏凌错愕:“质子去过杭州?”
    贺兰徵目光一深,他看着晏凌:“大楚的名山大川不知凡几,本殿偶尔也会畅游一番。”
    “看来质子挺有闲情逸致的。”晏凌忽然朝贺兰徵福了福:“昨日多谢质子援手。”
    贺兰徵虚扶一把:“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昨夜营地十分热闹,王爷和王妃想必都有惊无险?”
    晏凌了然一笑:“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贺兰徵笑容清润:“那便好,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能否极泰来,危机亦是转机。”
    晏凌又冲贺兰徵行了一礼:“我家王爷还等着用膳,先失陪了,质子请便。”
    贺兰徵含笑点头:“改日再拜访王爷。”
    注视着那一抹窈窕身影渐行渐远,贺兰徵的眸色骤然深晦,唇角的弧度也随即淡了。
    “殿下,”秦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您似乎对这位宁王妃有些不同。”
    贺兰徵敛眸,面上掠过一丝恍然,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六年前,我们曾经易容去杭州?”
    “属下怎么会不记得?那次我们还遇到了拆白党,可后来碰到了好心人解围才得以脱身。”
    贺兰徵浅浅一笑,又回眸望了一眼晏凌离去的方向:“她就是那个好心人。”
    “宁王妃?”秦夜皱眉回忆,眼睛倏地一亮:“怪不得属下第一次见到她就觉得面善,原来之前我们在杭州见过。”
    “一面之缘罢了。”贺兰徵琥珀色的眼眸盛满意味不明:“再见面,没想到她做了宁王妃。”
    “那您为何不提?”
    贺兰徵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秦夜,秦夜不自觉地噤了声。
    “本就是萍水相逢,何来重逢甚欢?”贺兰徵阔步而行,清淡的声音被风声淹没:“她根本没认出本殿,本殿不过是她繁杂记忆中不起眼的过客,何必再蓄意追溯。”
    ……
    睿王垮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王爷,您回来啦!”吴湘儿脸上带笑地迎着他进门,柔柔道:“整夜没休息,您饿不饿?妾身适才已经吩咐百雀备好了饭食。”
    睿王拂开吴湘儿握着自己胳膊的手:“本王待会儿去静姝那里用膳就成,目下过来是有话嘱咐你。”
    营帐内的气氛骤然一冷。
    听到周侧妃的名字,吴湘儿面上的笑容立刻冻结了,她尴尬地笑笑:“王爷找妾身是有何事交代?”
    睿王凤眸半眯,皱着眉说:“以后你别和晏凌搅和到一起去了,萧凤卿心机深沉,晏凌深藏不露,他们夫妻两个都不是善茬。”
    吴湘儿对睿王的话不太明白,她费解道:“七弟平常不是常伴随王爷左右吗?为什么王爷忽然就让妾身跟他们保持距离?”
    “萧凤卿这么多年的吊儿郎当都是装出来的!”睿王眉目阴郁,提到萧凤卿,他就感觉自己被他当成了猴子耍弄:“如果本王没猜错,他是奔着皇位去的,好在狐狸尾巴已然露出来了,所以这场夺嫡之战又多了个对手。”
    吴湘儿大吃一惊:“这……这城府也太深了!所以说,这么多年以来,我们都被宁王骗了?那晏凌也知情?”
    睿王郁卒地叹口气:“会咬人的狗不叫。”
    吴湘儿试着安慰睿王:“王爷,您放心,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一定非你莫属,不管宁王夫妻用什么手段,他们都赢不了你。”
    睿王觉着这话还算顺耳,对吴湘儿的态度也软和了些:“晏凌此女诡计多端,你日后少和她亲近,昨日她就是利用了你拆母后的台。”
    吴湘儿一头雾水,解释道:“昨日你们的箭矢都被换了,晏凌来央求妾身帮忙,妾身着急王爷会遭遇不测,所以就同晏凌去了母后那儿,晏凌昨天特别焦灼,还在妾身跟前哭了,妾身不忍心就随了她的意。”
    还真是个蠢货!
    睿王忍不住摁了摁额心,沉声道:“你被晏凌利用了,箭矢的事……”
    话说到一半,对上吴湘儿那张写满探询的脸,他又把余音吞了回去,隐晦道:“有些事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以后本王的事,你少管。”
    吴湘儿幽怨地咬着唇:“王爷,你我本就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交心的?您说出来,妾身也能帮忙一二。”
    睿王哼笑,反唇相讥:“朝堂之事你懂多少?夺嫡可不像后宅那一亩三分地的争风吃醋,你守好后院就行了,至于本王筹谋的大事,你还真帮不上。”
    吴湘儿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她使劲攥紧手帕,遏制胸口随时能喷薄而出的怒意:“王爷,您常说妾身帮不上忙,可是……您什么事都不告知妾身,妾身又如何为您分担呢?”
    “您看宁王夫妻,晏凌能帮衬宁王,不就是因为宁王与她有商有量吗?”
    睿王眉梢挑得更高:“晏凌?这你还真别说,就算晏凌什么都不知道,以她的能力也能帮萧凤卿消弭危机于无形。”
    吴湘儿一怔,随后便是无法抑制的委屈,泣道:“王爷,妾身难道没有帮过您吗?妾身的祖父本来不愿扶持您,是妾身跪在大雨里求了他一夜,他老人家才勉为其难入了您的阵营,您说妾身对您的大业从无建树,这也太伤人了!”
    这劈头盖脸的抱怨令睿王的脸色越发凝滞难看,他看着吴湘儿梨花带雨的模样,眼中毫无怜惜,只有浓浓的厌恶。
    吴湘儿就是如此,每次和他一有了争执,便不厌其烦地捡出这些陈年旧账翻来覆去地念叨,生怕别人不把他当成吃软饭的。
    听着幽幽诉诉的哭声,睿王棱角分明的侧脸宛若冰塑,薄唇抿成平直的线,气息更冷了。
    晏云裳还要他事事和吴湘儿通气,但是,即便他说了,吴湘儿听得懂吗?
    睿王耐心全无,索性转身快步离开了营帐。
    见此情景,吴湘儿的哭声更加撕心裂肺。
    “王妃,您别难过了。”百雀慌忙撩开帘门上前安慰:“王爷怕是心情不好,说话就难免重了一些,你们这么多年夫妻了,有什么事不能慢慢说?”
    “有什么可说的?他的心早被周静姝那只狐狸精勾走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歇在我院子里也是例行公事而已。”吴湘儿拾起手帕抹泪,杏眼被泪水洗涤得异常明亮,甚至泛着微微的凉意:“他说我帮不了他,我还要怎么帮他?他嫌我比不过晏凌,可晏凌也有不如我的地方啊!不过是个习得下九流行当的庶女,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百雀连忙出声附和:“王妃说的是,宁王妃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提别的,论妇道,她就做的不好。”
    吴湘儿抬起红彤彤的双眼,眼底有讶色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百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缄口不言。
    吴湘儿又问了第二遍。
    百雀无奈,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偷听以后,在吴湘儿耳畔悄声道:“奴婢刚才去小厨房领膳食,无意中居然撞见宁王妃与那贺兰质子窃窃私语的,也不晓得他们什么关系,大庭广众毫不避讳。”
    吴湘儿的眸光明明灭灭,她记起那日惊闻太子妃死讯,晏凌和贺兰徵在扶风斋似乎也有过一番眼神的交流,而昨日,亦是贺兰徵陪着晏凌去的猎场。
    这两人,非亲非故的,贺兰徵为何要帮晏凌?
    晏凌平时端着清高架子,想不到,也是个招蜂引蝶假正经的货色,而睿王偏生说她好!
    昨天她一片好心帮晏凌说服晏皇后出兵,没成想,晏凌是耍她的,她那会儿肯定很得意吧,肯定在心里嗤笑她是个傻蛋!
    吴湘儿的眼眸微垂,脸上火辣辣的,眼神愈加深邃,仿佛在酝酿一场可怕的雪暴。
    渐渐的,一个念头在吴湘儿脑中划过若有若无的印迹,然后越来越清晰,最后彻底成型。
    睿王不是说晏凌很厉害吗?
    那她就让他看看,她也能把晏凌整得身败名裂!
    ……
    晏衡吃过面线就离开了,晏凌提着食盒进营帐的时候,萧凤卿背对着她,扶窗而立。
    他身穿霜白内衬,顺滑的黑发铺满了挺括的背部,只用一根冰蓝色的发带系着。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萧凤卿微微侧过身,窗外金色的明光在他周身流动,给他的脸庞镀上了淡淡的光晕。
    “早啊,阿凌。”萧凤卿信手指着窗口:“你瞧,天亮了。”
    晏凌走近圆桌,将食盒里的葱花面端出来,尔后,清透的眸光扫过了萧凤卿全身:“你怎么不躺着养伤?”
    萧凤卿缓步走到圆桌边,缓缓坐下,托腮笑睨着晏凌替他摆银筷的样子,勾唇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我又没有断手断脚,为什么要躺在床上浪费时间?”
    “再说了,”萧凤卿暧昧地眨眨眼:“床上就我一个,孤单得很,要是有个伴儿,让我一辈子都瘫了,我也乐意呀。”
    晏凌恍若未闻,懒得理他,目不斜视地收拾着食盒,又把一小碟开胃的山楂糕摆好。
    葱花面诱人的香气袭来,圆润的面条弯弯绕绕地簇着,面团上卧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周围还有碧绿的菜叶点缀,面汤则是用高汤煲的。
    萧凤卿闭眼嗅了嗅,温柔地称赞:“我的阿凌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真贤惠。”
    晏凌没好气地落座:“吃吧你,话这么多。”
    萧凤卿慢条斯理地执起了筷子,他卷一筷子面条,呲溜呲溜就往嘴里送,嚼了几口,乐呵呵的:“唔……还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条。”
    晏凌的唇角耸动了一下,见萧凤卿捧着面碗埋头吃面,不由道:“慢点吃,可别噎死了。”
    萧凤卿咬了一口荷包蛋,感慨道:“昨天饿了大半日,差点还做了狼的点心。许是在阎王殿门口转了一圈,我忽然发现,人生就要及时行乐,该吃吃,该喝喝,这样才不算亏待自己。”
    “这么说,还是因祸得福了?”晏凌似笑非笑,拿起筷子往萧凤卿的碗里扔了一块山楂糕,戏谑道:“多么痛的领悟呀。”
    萧凤卿眼珠一转,垂头丧气道:“这还不算,最痛的领悟是……”
    他悄悄睃了眼晏凌,看她表情平淡,大着胆子飞快道:“这辈子还只和女人睡过一次,老子亏大了!”
    话音落下,晏凌猛然起身过来夺碗,萧凤卿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护住饭碗躲到了矮榻边。
    “阿凌,你又家暴我。”萧凤卿拉长了脸,可怜兮兮地控诉:“你总欺负我是个心疼你的老实人,不能也不舍得把你怎么着。”
    晏凌冲到萧凤卿面前,横眉冷对:“我喂一头猪,它还知道下几头猪崽给我换银子,你呢?你就会嘴贱欠收拾,把我的面还给我。”
    “谁说我不如猪崽了?”萧凤卿死猪不怕开水烫,一鼓作气道:“我长得好看,你带我出去倍儿有面子;我将来是天下之主,你要钱要地要权要势我都能给;我事事顺着你,任你打骂,哪个皇子妃像你这么耀武扬威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还能给你暖被窝,并且花样层出不穷!”萧凤卿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指责晏凌:“世上哪个男子如我一般对你好?晏凌,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会天谴的!”
    晏凌被萧凤卿这一番抢白弄得哭笑不得,她瞪着萧凤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还不把我的面还我?不然我叫你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萧凤卿傲娇:“我偏不。”
    晏凌正想伸手去夺面碗,白枫的请见声倏地在外响起,晏凌一愣,扫兴地坐回去。
    萧凤卿迅速敛去了先前嘻嘻哈哈的表情,他大步流星地跑回圆桌边坐下,又把怀里的碗放好,接着叫白枫进来。
    白枫大步而入,手中还拎着一只用黑布盖起来的小笼子,煞是神秘。
    “属下见过王爷、王妃。”
    萧凤卿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白枫抬头,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菜油味道,目光顺势落在了萧凤卿手边的青花瓷盖碗上,触及面条上分布均匀的葱花,他眸露异彩。
    萧凤卿不自然地伸手挡住了那碗还剩一半的面,淡声道:“那家伙洗干净了?”
    白枫立刻回神:“洗干净了,检查过,它没毒,所以属下特意送来的。”
    说完,白枫行进两步,看向晏凌:“王妃,这是王爷送您的。”
    晏凌看了眼那只安静的小笼子,疑惑:“这是何物?”
    萧凤卿循循善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不打开看,你如何能知道?”
    晏凌斜睨了萧凤卿一眼,满腹狐疑地扯下了那块黑布。
    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小动物,它乖乖地趴在笼内,两眼是深幽的蓝色,长相有点奇怪,似狼似孤,也就成年男人巴掌大。
    晏凌顿时心生欢喜:“哪儿来的?”
    白枫将笼门打开,小家伙自动钻出来,优雅地踱了几步路,也不怕人,眼瞳在萧凤卿和晏凌之间转动,哼唧两声,然后果断地朝晏凌的手心靠去。
    “火麒麟。”萧凤卿解释:“传言回雁山的深处住着一批群居郊狼,它们世代都守护着上古神兽火麒麟,火麒麟的血有驻颜良效。”
    晏凌惊讶,戳了戳火麒麟软趴趴的脊梁骨,又摸摸它三角形的鼻头:“真是上古神兽?”
    “都说了只是传言,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上古神兽?都是人们夸大其词,故意添加神话色彩罢了。”萧凤卿也觉得好笑:“你瞅它这样儿,傻不拉几的,哪里像上古神兽?不过是狐狸跟狼杂交的未知品种。”
    晏凌轻斥:“它又没得罪你,不准骂它。”
    萧凤卿义愤填膺:“它怎么没得罪我?自从它出现,你就没拿正眼瞅我了。”
    晏凌哼了一声,抱着火麒麟玩得不亦乐乎。
    望着晏凌唇畔的笑,萧凤卿的眸光柔和了许多,淡淡道:“本来想把它送给晏云裳的,她不是要治你造谣惑众的罪名吗?我拿这个堵住她的嘴也算物尽其用了,可她后来又接踵算计你我,于是我怒了,不想再给她。反正这家伙弄来了也不能再丢回去,那就便宜你吧,你在王府无所事事,养只独一无二的小宠也不错。”
    晏凌听着他原有的打算,心底一暖,宛若阳光住进了心里。
    “你不送给母妃吗?”
    萧凤卿嘴角的笑意一凝,淡声道:“老妖精还是留给你来做吧。”
    晏凌剜向萧凤卿:“你这个人,真是完全无法让我真心地感激你。”
    言罢,晏凌抱起火麒麟抬步便走。
    萧凤卿挑眉:“去哪儿?”
    晏凌头也不回:“带它晒太阳顺便喂食。”
    萧凤卿失笑:“你要不再给它建座房子,对了,它没名字,不如以后就叫星奴好不好?”
    回答萧凤卿的是一粒挟着劲风飞来的碎银。
    萧凤卿动作敏捷地用筷子夹住了银子,唇角弧度点点,余光瞥到白枫睇来的眼神,他若无其事地把碎银收进怀中。
    白枫看着面碗:“少主,您不是不爱吃葱的吗?”
    萧凤卿面不改色:“王妃盛情难却,忙了一大早给本王煮面,本王只能却之不恭了,你记得别说穿这事,王妃脸皮薄,会不好意思的。”
    “噢,属下绝对不说。”白枫正色保证,末了,他又沉声道:“少主,三日后,朱桓会直接来山庄。”
    朱桓的名字一入耳,只是瞬息间,萧凤卿先前慵懒闲散的气息立时变得凛然摄人起来,桃花眼底聚集着汹涌杀意,势不可挡。
    他倏然偏头瞥向窗外,晏凌正蹲在地上逗那只火麒麟玩,明媚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宛如辟开了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
    萧凤卿凝视良久,视线一直未曾离开晏凌。
    “白枫,”他问:“你有没有试过非常想得到一样东西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而必须放弃?”
    白枫憨憨地挠头:“有的,属下小时候喜欢猫,可属下是您的暗卫,怎么能喂猫呢?也就只好放弃了。”
    萧凤卿不禁笑了:“真是个二货。”
    他眸光闪烁,低声道:“人可比猫复杂多了。”
    “少主,您到底想说什么?”
    萧凤卿又转头看向了晏凌,那个闯进狼窝将他救出来的冷艳女子,此刻仿若初来人世的婴儿,纯澈又明朗。
    他曾想毁去这份纯然,可而今,他却更想保护。
    “我不想杀她了。”
    清冽的男声在这个风轻云淡的早晨犹如醇厚的桃花佳酿,醺人欲醉。
    “晏凌的命,我不愿意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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