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文彬送雁翎回了狄家。
俩人来到楼上。雁翎坐在写字台前,摊开红笺,用文彬的钢笔写信。她在心里问候了奕祥,紧跟着便说起了她和文彬准备留洋的事情。
写完信,她把红笺递给文彬。文彬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问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和你姑母说一声呢?”
雁翎笑道:“还是说一声吧。我们总不能私自给奕祥去信吧。姑母要是知道了,肯定觉得我们故意瞒着她呢!”
俩人来到楼下的小客厅里,把信交给了相玫,告诉了她信里的意思。
相玫竭力赞成,笑道:“上次,你们跟我一说,我的心里就觉得踏实。你们要是能和奕祥在一所学校,他肯定就不孤单了。我求之不得呢!正好我也给奕祥写了一封信,顺带着一起寄了吧。”
小贝正在吃草莓,听说要寄信,立即拿了过去,道:“我明儿就去寄信。”
文彬眼瞅着天色不早了,便准备回厂子里了。
雁翎说要送他去电车站,文彬留住了她。雁翎也没有勉强,便在门口看着他独自走了。
相玫问道:“你和文彬去问结婚登记了吗?”
雁翎回转身,愁眉苦脸的道:“我们去问过了。真是麻烦。竟然要准备那么多的文件证明。我还要给爸爸那头发电报呢。至于文彬那头,他还要回老家去准备。”
相玫道:“我们那时候结婚,根本不需要什么结婚登记。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行。”
雁翎道:“文彬说,他准备带着我回一趟老家。算是提前度蜜月吧。”
相玫笑道:“那你们可要好好的玩一玩了。”
小贝听说了,插嘴道:“别忘记给我买礼物。”
雁翎和相玫都情不自禁的笑了。
文彬坐着电车回到了厂宿舍里。宿舍的灯亮着。文彬猜梦川已经回来了。他用钥匙悄悄的打开门,果然发觉梦川已经回来了。
梦川躺在床上,正满心兴奋的回想着他与细烟见面时候的情境。
下午的时候,他赶到圣约翰大学,看到细烟已经站在图书馆旁的那座喷泉附近了。
从那天早上开始,细烟的心里就觉得忐忑难安。毕竟是她第一次这么正式的谈恋爱。她看过了很多描写爱情的小说,对小说里经典的情节印象深刻。可那毕竟隔着一层纸。文字即便灵动,也很难让她有实实在在的身临其境的感觉。
文泉结婚的时候,梦川曾陪文彬前去贺喜。细烟对梦川的印象不是很深。她竭力的回想着梦川的模样以及性情。真不知道梦川是不是和她想象的样子千差万别。她带着这样忐忑不安的心情,提前两个钟头来到了那座喷泉边,静候着梦川的到来。
她第一眼看到张梦川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这一笑饱含了深奥的意思。她心里的声音告诉她,她对梦川的长相很满意。她心里预期的希望已经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就是对梦川性情的期待,这还需要时间的考验。却不是一下子就能感知到的。
梦川走到近前,对着细烟微微的鞠了一躬,绅士风度很足。
细烟也微微的向他鞠了一躬,显得温存脉脉。
梦川笑道:“苏细烟小姐,想不到你提前来了。我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细烟压根不敢提起她其实已经等了两个钟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也是刚刚才来的!张先生,听说你也是这所大学毕业的?”
梦川故意看了那座古朴的图书馆大楼几眼,笑道:“乍然回到母校,实在觉得一草一木都动情。”
细烟好奇的问道:“张先生也是喜欢怀旧的人?”
梦川道:“我毕竟在这里度过了四年的小时光,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仿佛就在昨天。等你毕业之后,你再重回学堂,心里肯定会觉得,还是学堂时代的日子无忧无虑。比起在社会上做事的仰人鼻息、看人冷脸,那时候的大考其实不算痛苦的。”
细烟很认真的听着,觉得梦川说的话很有道理。她搂抱着怀里的讲义,笑道:“我应该喊你师兄才对。张师兄是有过社会历练的人,所以能把学堂时代的往事看得透彻。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也能感受到。因为,我学的是中文,读过很多小说,包括纪实文学,对很多现象都有间接的经验。”
梦川的心里坏笑着。其实,他说的这番话分明是为了满足细烟多愁善感的品味罢了。他曾听文彬说起过细烟,再加上那晚亲自来学堂里打听,早已得知苏细烟实在是个文艺女。
所以,他千方百计的讨好她。可他自己是学化学的,理性的头脑,理性的眼光。所以,他必须竭力转换思维。
此时,他笑道:“苏小姐一心扑在学业上,肯定是学系里的佼佼者。按照我的分析,你肯定会被很多女孩子们暗中羡慕甚至妒忌着。”
细烟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在异性的眼光里,她战胜了身边的女孩子,实在是一件很令人欢喜的事情。可她毕竟也是个谦虚的人,当即笑道:“我哪里有那么的好呢?”
梦川意味深长的道:“世上有很多女孩子,总是陶醉在自我想象的崇高里。其实,她们压根就很烂俗。可还有凤毛麟角的女孩子,总是用谦逊的眼光看待自己。这愈发的衬出这类女孩子们的高贵。你就是后者。”
细烟深深的看了梦川一眼,觉得他说的话的确很漂亮,笑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孩子。”
梦川道:“我是一个很积极进取的男孩子。你的与世无争和我的积极进取,完全可以搭配。请不要怪我说话的直接。因为,我是一个诚实的人。”
细烟笑道:“我以前看过那么多的爱情小说,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种男人。你算是其中的一种。如果放到小说里,肯定会被笼罩上明晃晃的光环的。”
梦川幽幽的道:“可是在现实里,我这样的男人也许不会讨那些娇小姐们的喜欢。因为,诚实的男人实在有些太老实了。”
细烟眨着眼睛,微微的笑道:“可我不是那些娇小姐们。我巴心巴肝的盼着能遇见一个对我诚实的男孩子。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梦川笑道:“我不是一个喜欢当面承诺的人。因为,我觉得,当面承诺只是耍嘴皮子。我会用自己的行动表现出我的优点的。当然,你只有和我接触的久了,才会感同身受。”
细烟岂能听不出梦川话音里的意思。他委婉的告诉她,他准备和她长相厮守。
想到这里,她微微的笑了,道:“那我就给你机会,让你用行动表现自己。当然,你也给了我很大的机会,让我表现给你看。”
梦川笑道:“那很好。我们都给了彼此机会,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妨去喝一杯咖啡吧。”
细烟温存的点了点头,搂抱着讲义的双手渐渐的放松了。其实,她刚才和梦川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难掩紧张的。这会儿,她渐渐的放松了。
俩人慢悠悠的朝着校门口走去。俩人走远之后,从旧图书馆里走出来了兰眉齐。一个钟头之前,她来了这里,见到了细烟。她暗地里告诉细烟,她暂时不会露面,藏在旧图书馆的大厅里,隔着玻璃窗看着远处相亲的细烟。
这会儿,她已经把梦川看了个够,觉得梦川无论在相貌还是在身材上都和细烟很般配。她不由得替细烟庆幸。
这会儿,她眼瞅着俩人朝着校门口走去,便不好意思跟着,转身去了商科书院,见到了焕铭。
早起的时候,焕铭就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这会儿,他正在书院的楼底下候着呢。
兰眉齐把细烟和梦川约会的情境说了一遍,引得焕铭也觉得高兴。
兰眉齐道:“就不知道他的性情怎么样了。”
焕铭道:“细烟会考量的。她是个细心的女孩子,肯定会明潮秋毫的。”
兰眉齐点了点头,道:“这话也是。我们就等着看吧。”
紧跟着,她便问起了焕铭的情况。焕铭告诉母亲,一切都安好。他正用功温习功课呢。
兰眉齐放下心。她生怕会被别人注意,便紧赶着回去了。
梦川和细烟去了学堂门口的一间咖啡馆里。
那间咖啡馆位于圣约翰大学的一座旧书院里。教授们经常去那里闲坐,聊着闲天,打发休息的时间。倒是学生们很少见。因为,在学堂里,学生们都知道那间咖啡馆里的东西很贵。谁要是去了,肯定要被同窗们威逼着请客的。所以,梦川和细烟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些冷清。
这反倒合了俩人的心意。俩人上了二楼,坐在靠窗的雅座里。
旁边有一面窗户,上面是半圆形的穹隆,下面是明澈的颀长玻璃窗。新年时候的窗花还照旧贴在上面。图纹精妙,象征着春回人间,四时吉庆,当然还有招财进宝。红灿灿的一朵朵,细细的喜悦,咕咕的温暖,谆谆的期待。
侍从送来了咖啡和糕点。
梦川和细烟静静的品味着咖啡。在咖啡馆里本来应该有淡如流水的音乐点缀的。可咖啡馆里因为只有两位顾客,所以没有打开那只西洋留声机。
梦川觉得周围有些太单调了,放下咖啡杯,笑问道:“想不想听我吹口哨?吹一段电影音乐。”
细烟当然说想听。
梦川便很认真的吹起了口哨。哨音是一部电影的插曲。那部电影是爱情电影,里面有悲剧,也有喜剧。那首插曲不悲不喜。
细烟放下咖啡杯,双手轻盈的托着腮,细细的听着梦川的口哨声。她分明能感受到他哨音里的意思。那股子缠绵悱恻,细细的流淌,像春日里的溪水,在山涧林丛之中幽幽吐玉,吸引着清纯的女儿心。
待梦川吹完,细烟竟然用手背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皮。他的哨音分明把她感动的快要哭了。
梦川微微的笑着,一声不吭,端起咖啡杯,静静的看着细烟。他故意一言不发,让细烟的心慢慢的从他性感温存的哨音里醒过来。
细烟道:“你肯定小时候就会吹口哨。”
梦川点了点头。
细烟的眸光里闪烁着回忆,道:“小时候,我随着哥哥吹口哨,接过被爸爸痛骂了一顿。爸爸说,女孩子吹口哨是阿飞!我要是打算长大之后当阿飞,就不是苏家的姑娘了。”说完,不由得捂嘴笑了起来。
梦川道:“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向淑女的方向发展。决不能沦落成阿飞。”
细烟忧伤的道:“你说的很对。以前,我妈妈一心一计的跟大太太较真,眼瞅着大太太的女儿出落的那么的好,背地里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要是回到以前,我肯定会被修炼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板闺秀的。”
梦川跟着笑了起来,道:“我倒是听说过你的家事。”
细烟忐忑的道:“一定是文彬告诉你的。”顿了顿,鼓起勇气,紧赶着问道:“你嫌弃我是庶出的吗?”
梦川望着细烟那副极其期待答案的认真样子,故意沉思片刻,眼瞅着细烟不由得咬紧了下唇。他觉得细烟忐忑的样子愈发的有味道,笑道:“我想起了《石头记》里的一段情节。嫌弃贾探春是庶出的人没造化。有造化的人反而不在乎庶出的贾探春。”
细烟道:“哦!那是凤姐和平儿背地里议着刚当家的探春。我可没有探春那股子强势。”
梦川紧跟着道:“你毕竟也是十二钗里的某一位。”
细烟觉得心里很感动,眼瞅着梦川照旧是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可她坚持要梦川明白的告诉她,他究竟在不在乎她是庶出的呢?
梦川道:“你知道吗?这段时日,我一直目睹着身边的一对妙人儿。这对儿妙人对彼此的关爱让我感动的一塌糊涂。我反思过自己,觉得应该彻底的抛弃心里的那些陈旧想法。所以,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家事。”
细烟松了一口气,道:“其实,我问的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傻。因为,你已经了解过我的家事。假如你看不起我,肯定不会和我见面的。”
梦川道:“我听廖文泉说,你妈妈巴心巴肝的盼着你能嫁给一个好人。”
细烟呢喃道:“谁说不是呢?妈总在我的耳朵边念叨着呢。她巴心巴肝的盼着我能嫁给一个好人家。这可是她的一大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