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彬呆住了,微微的张着嘴。
电车叮叮当当的从俩人的身边缓缓的开过去。俩人的身影被电车黑黝黝的影子罩住了。等到电车开过去,俩人都觉得眼前明澈了许多。
冬天黑的早,刚过四点半,天色就黑了下来。
旁边的一家杂货店里燃起了煤油灯,发出了昏黄的光。
雁翎和文彬的眼睛里都扑闪着明晃晃的光。先是一小团,随后变大了,湿漉漉的,明晃晃的,眼瞅着就要奔出眼眶了。
雁翎歇斯底里的喊道:“你浑蛋!”
逼出这句话,她好似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不由得颓然的撑住了杂货铺子的店门。
那扇斑驳的、贴着大红“福”字的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偏偏店老板不识相的喊道:“进来看一看,最新款式的首饰!送给老婆,送给情人!”
文彬哭了,简直听不得那声声吆喝。因为,那一刹,他蓦然想起了当年曾在火车站前的小摊子上买给雁翎的那只发夹,银白色的发卡。
雁翎竟然也想到了那只银白色的发卡。那是他送给她的唯一的一件首饰!
雁翎冷笑道:“你已经和苏细烟结婚了!即便有那一丝希望,你还能娶我吗?”顿了顿,忍不住哆嗦着嗓音喊道:“你不要找借口了!你这个浑蛋!”
文彬紧闭双眼,拼命的挤出了滚烫的泪,哽咽道:“雁翎,你知道吗?自从我得知你的事情后,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的我真的死了!现在的我……简直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认清……很多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所以,现在的我总是在疯子和正常人之间游走!”
雁翎瞪着文彬,也泪如雨下。
天色愈发的黑了下来,愈发的显出了那盏灯火昏黄的煤油灯的饱满的身影。木门上的那个火红的“福”字愈发的变得火红,直刺人的眼,刺的热泪簌簌而落。
“进来看一看,最新款式的首饰!送给老婆,送给情人!”
“进来看一看,最新款式的首饰!送给老婆,送给情人!”
“进来看一看,最新款式的首饰!送给老婆,送给情人!”
雁翎没命的跑了起来,像是疯了。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把迎面的路人拼命的推搡开,引来了一阵阵的抱怨和尖叫声。
文彬紧追不舍,再次引来了一阵阵的抱怨和尖叫声。雁翎跑上了一辆电车。等文彬追到跟前的时候,电车门早已关上了。他拼命的拍打着车门,引来了电车司机的一阵骂。
电车司机以为文彬喝醉了。
电车缓缓的开了。文彬追着电车跑,一个劲儿的跑,不像是放弃的样子。
雁翎扑到后窗前,十个手指头分开,触摸着寒凉的玻璃窗。她泪如雨下的看着奔跑着的文彬,希望他能停下,不要再紧追不舍了。
终于,文彬的脚步缓慢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的站在街上,身影最终被凄迷的夜色吞噬了。
雁翎坐着叮叮当当的电车,没有目的的坐着。不知道坐了几站,不知道有多少乘客们上下车。等到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觉电车里只剩下她和一个白发斑驳的老妇人了。
那一刹,雁翎恨不得自己能瞬间变成那个老妇。人老了,健忘,把过去的很多事情都彻底的忘了!忘了,便是彻底的解脱!
又过了一年。
雁翎第三次见到了文彬。俩人见面的地方是在马戏团。
那时候,她带着三岁的儿子去看马戏。而他也带着一岁的女儿去看马戏。偏偏,俩人的座位挨着。偏偏,安迪和细烟都没去。
雁翎带着孩子先落座的。等到文彬抱着孩子准备坐下来的时候,她简直要被吓死了。文彬自然也吓了一跳。他直挺挺的站着,引得后排的观众们不得不提醒他。
他只好坐下了,把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
偏偏雁翎的儿子觉得那小婴孩很好玩,便波波的朝她吐着泡泡。
那一晚的马戏表演很精彩。可雁翎和文彬却不知道演出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五颜六色。
等到散场的时候,观众们都走完了,俩人还纹丝不动的坐着,仿佛中了定身法。其实,俩人的心里都在琢磨着:怎么偏偏这么巧!竟然买到了相邻的座位!
雁翎是打发下人去买的马戏票。文彬也是让下人买来的这张座位票。
老天爷呀!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最后,文彬苦笑道:“我们走吧!”
雁翎挣扎着起身,拉着儿子的柔嫩小手,随着文彬出了表演场。
雁翎笑道:“怎么这么巧呢!我让下人买的马戏票!”
文彬也跟着笑道:“我也是让下人买的票!竟然挨着!简直了!”
雁翎道:“细烟怎么没来呢?”
文彬微微的一愣,没有说出实情。因为,他下午的时候和细烟吵过架,所以晚上才独自带着女儿出来看马戏。自从他和细烟结婚后,他总觉得细烟不能摆脱那股子柔嫩的小姐气。
因为细烟的心思太过于细腻和敏感了,让文彬觉得日子过得很繁琐。
他受不了她的娇气。
自从兰眉齐因糖尿病过世后,细烟便彻底的闲了下来。
她总觉得文彬还在惦记着雁翎。她总喜欢安排老妈子暗地里跟踪文彬,甚至经常找借口去大学里找文彬。更荒唐的是,她还特意花钱雇佣了大学里的女学生们,要她们暗地里观察文彬的动静!
雁翎看见文彬没吭声,猜到俩人可能吵架了,便不再多问。
文彬道:“我哥哥和嫂子下个礼拜准备请客吃饭,庆祝俩人的结婚纪念日!说是要请亲戚们都到场!”
雁翎问道:“哦?梦锦的母亲怎么样了?”
文彬道:“苏太太早都从巡捕房里保释出来了,和文泉夫妇住在一起!整日里絮絮叨叨的!前些日子,兰姨娘过世了,苏太太竟然幸灾乐祸的前去悼念!当着众人的面,她口口声声的说,她终究看着兰姨娘先入了土!细烟和焕铭气的都快吐血了!我和梦锦好歹把苏太太架出去了!我妈背地里抱怨苏太太,说苏太太应该替兰姨娘去死!”
雁翎听文彬提起了他的母亲,急忙问道:“你母亲还好吗?”
文彬道:“身体很硬朗!”
雁翎急忙转移话题道:“你哥哥和嫂子还是没孩子?”
文彬叹息道:“嫂子想开了,准备去领养一个男孩子一个女孩子!”
雁翎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文彬道:“上次,我追着电车跑……你一定会笑话我的……”
雁翎苦笑道:“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那已经不是那辆电车了!”
文彬刚要说什么,雁翎急忙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带着孩子回去吧!夜风大!”顿了顿,又道:“我们既然都生活在这座城里,见面的机会不会少的!”
文彬点头道:“是!”顿了顿,又呢喃道:“昨晚,我梦见了梦川。”
雁翎的眼圈一红,别过了脸去。她沉寂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拉着孩子的手走了。
文彬还想着多看她几眼,可有害怕襁褓中的女儿受凉,便朝着相反的方向匆匆的走了。
这一分别,竟然是二十八年!
俩人虽然都生活在一座城里,可谁也不会主动去看望谁。并且一个住在城东,一个住在城西。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富家太太。
哪里有容易见面的机会呢?
虽然不见面,但俩人还是偶尔会打电话的。当然,说的不再是俩人的事情,而是交换着各自孩子的成长经历。
那天,安迪回来了,满身的酒气。这些年,生意不好做,安迪为了维持公馆里的开销,照旧在外打拼奋斗。当然,他有着雄厚的人脉资源,照样能赚着钱。
雁翎对于安迪的操劳格外的关心。结婚这些年,老夫老妻,平日里讨论的话题不过都是生计问题。雁翎看到安迪回来了,也没多说什么,亲自伺候安迪睡下了。
奕祥打来了电话,要雁翎去家里。
今天是小贝的生日。
奕祥自从留学回来后,便在大学里做讲师,如今也已经是副教授了。小贝从大学毕业后便独自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
雁翎去了穆家,看到满头银发的相玫正和利俊吵闹着。
雁翎笑道:“又怎么了?都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是吵吵闹闹的!”
相玫故意瞅着利俊道:“这个老家伙故意找茬,把我晾在阳台上的烤鱼片全都偷吃了!”
雁翎急忙笑道:“不值什么!”
相玫笑道:“我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又不准备去摆摊卖鱼片!”
利俊接口道:“你要是去卖鱼片,肯定没人买!太甜了!”
相玫作势要打,利俊笑嘻嘻的上楼了,引得木楼梯一阵吱呀吱呀的响动。
陈妈已经过世了,家里请了一个年轻的保姆。
奕祥对雁翎神秘的笑道:“我已经把房子装修好了,下个礼拜就让爸妈搬过去吧!”顿了顿,补充道:“房子是贤云亲自设计的。”
贤云是奕祥的媳妇。
雁翎笑问道:“弟妹怎么没来?”
奕祥道:“她还要代课呢!实在抽不出身来!”
雁翎笑道:“小贝的女朋友怎么也没来?”
奕祥神秘的笑道:“等会儿就来了!”
雁翎听闻,朝小贝眨了眨眼睛,引得小贝笑道:“玫清和姊姊很谈得来的!她等会儿就来了!”
相玫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道:“我是巴心巴肝的喜欢玫清那个孩子!人长得标志,身材也好……不过要抛头露面……女孩子竟然当律师!”
雁翎笑道:“这样才是才貌双全呀!小贝真有福气!”
相玫听闻,跑到雁翎的身边,和她叽叽呱呱的说笑了起来。说到最后,相玫竟然提到了文彬。她告诉雁翎,文彬的女儿蝶纤最近去美国了,听说也在纽约大学念书。
雁翎听闻,道:“楠一又不认识那个女孩子,不可能凑巧认识的!”
相玫低声道:“我隐隐约约的觉得,分明是文彬故意安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知道楠一在纽约大学读经济学硕士学位!哼!他偏偏也把自己的女儿送到纽约大学!”
雁翎的心一沉,觉得姑母的话很有道理。那一整天的时间里,雁翎都存着这件心事。
等到晚上回到公馆里的时候,她竟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安迪。
安迪刚吃完晚饭,正在喝咖啡,听到雁翎这么说,急忙道:“不知道那女孩子长得怎么样?如果条件好,完全可以给楠一做老婆!”
雁翎急忙道:“不行!”
安迪吃了一惊,笑问道:“怎么了?”
雁翎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安迪放下白瓷咖啡杯,道:“你年轻的时候不是喜欢文彬吗?假如,我们的儿子娶了他的女儿,你和他不就成了亲戚了?也算是弥补年轻时代的遗憾吧!”
雁翎最讨厌安迪提起当年的事情,忍不住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说出口!当年,要不是因为你和我那个混账妈,我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安迪笑道:“别生气了!这也是命中注定!由不得我们的!”
雁翎恨道:“放屁!”
安迪搂着雁翎的肩膀,笑道:“你和我过了这些年,后悔吗?我是巴心巴肝的对你好!”
雁翎的心里涌动着咕咕的温存,嘴角浮出一丝微笑。
结婚这些年,安迪真的待她万般的好。她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
安迪瞧见雁翎嘴角浮现的那丝温存,笑道:“文彬和苏细烟过的也很幸福呀!俩人有一双儿女,比我们多一个女儿呢!”
雁翎道:“老天爷亏欠了我和他,又弥补了我和他,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安迪沉寂了片刻,道:“说真的!我觉得廖蝶纤很像她的母亲苏细烟,大家闺秀的范儿,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真的和我们楠一很般配的!”
雁翎执拗的道:“不行!我不能让她做儿媳妇!”
安迪问道:“为什么?”
雁翎道:“你知道吗?我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