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纤听到这句话,浑身一哆嗦,蓦然止步,等着乔老师往下说。
“等上完英语课,我单独和你聊一聊!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楠一陪着你!”乔老师神色凝重的道,随即便走进了礼堂。
蝶纤踌躇片刻,冲出礼堂,朝正在台阶下焦灼等待的楠一挥了挥手。楠一锁好自行车,三步两步的跑了上来。
“姓乔的要跟我说一说我妈当年为什么去美国的事情!你陪我上英语课!”蝶纤尴尬的道。
“姓乔的肯定知道内幕!索性等他上完课!”楠一说毕,便和蝶纤一前一后的进了礼堂。
俩人坐在第十排的正中间,心里都加倍的戒备着。
乔老师像往常一样的讲课,看不出存着什么特别的心思。
蝶纤坚持完那一个小时,等着众人都散尽了,便和楠一起身,上前迎着乔老师。
“现在没人了!我们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谈一谈了!”乔老师朝着第一排的座位努了怒嘴。
蝶纤和楠一并肩坐着,乔老师坐在了过道对面的座椅上,叹息一声,道:“你父亲是个利益熏心的人,甚至很卑鄙!当年,他从我的身边把你父亲抢走,在正式结婚前便有了你!所以,你母亲是被迫嫁给他的!”
蝶纤听闻此言,喊叫道:“你胡说!”
“你可以去问你的母亲!”乔老师跟着喊道,顿了顿,扶了扶黑框眼镜,道:“你母亲被单位派到美国进修学习!你父亲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去美国淘金!他作为你母亲的家属,也跟着去了美国。他在纽约的赌场里欠了一屁股的债,甚至丧尽天良,把你母亲抵押给了黑赌场的老板!”
蝶纤早已失魂落魄,万想不到自己的生身父亲竟如此的狼心狗肺。她紧握着楠一的手,以便控制住自己晕眩不已的身体。
“你母亲被黑赌场的老板控制了,被迫在纽约的华埠里做苦力!你父亲整日酗酒,动不动便打骂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彻底的对生活绝望了,便放弃了之前一切的追求和信仰,过着混沌的日子,渐渐的麻木不仁!”乔老师悲苦的呢喃道。
“我的婶子和叔父从没有告诉我!”蝶纤啜泣道。
“其实,你母亲每年都从纽约寄钱给你婶子,让她好生的照看你!”乔老师道。
“什么?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婶子一家竟然瞒着我!”蝶纤如同失心疯子似的喊叫着。
“你妈去美国后,一直和我保持联系。每隔一段时间,她便悄悄的给我写信,向我诉说她的不幸和磨难!”乔老师叹息道,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噙着的泪花,继续悲凉的道:“我在见到你之后,便觉得你是她的女儿!后来,我查阅了你的报名登记表,确认了你就是她的女儿!我把你的事情告诉了她,她紧赶着回信,要我仔细的照看你,负责你的高考补习!如果你能考上大学,她就会想方设法的给你邮寄学费!”
“原来是这样!我却一直蒙在鼓里!还以为你有别的什么邪恶念头!”蝶纤挣扎着应付道,早已是万箭穿心。
“这是你妈现在的地址和电话!”乔老师说着,递给蝶纤一只航空信件的信封。
蝶纤看到信封上写着英文地址。楠一凑在一旁仔细的看,对蝶纤耳语了几句。
蝶纤把信封放进军绿色的书包里,彻底的相信了乔老师的话。接下来,三个人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最后,还是蝶纤先开口了,说道:“多谢乔老师!不过,我的表哥可以帮忙辅导!乔老师的心意我领了!”
“他真的是你的表哥?我看着不像!”乔老师冷笑道。
蝶纤不做声,楠一尴尬的笑着。
“他应该是你的男朋友!对吧?”乔老师试探着问道。
“算是吧!”蝶纤见实在瞒不过,便应付道,躲避了乔老师的那两道伶俐的目光。
“你将来要是考上了大学,他该怎么办?”乔老师问道。
“我准备考研究生,和蝶纤读一所学校!”楠一爽快的说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回去了!”蝶纤神色凄迷的道,对楠一使了个眼色。
楠一随着蝶纤站起身,对乔老师点了点头,便准备走出那座空寂的小礼堂。
乔老师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
楠一和蝶纤的足音在空寂的礼堂里回荡,渐渐渺茫。
“哎!”乔老师此时终于发出了一声凝重的叹息,饱含着对往昔沧桑的极度悲悯和无可奈何。
归家的路上,蝶纤痴痴怔怔的,压根就没感觉到周遭景致的飞逝,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便真正的回到了家里。
她的身体虽然已经回到了家里,可心却好似还留在那间空寂的礼堂里。
她做了一夜的乱梦,梦里,母亲正向她凄然的泣诉着这些年历经的人世风霜和命运多舛。
翌日清晨,她很早就醒来了,回忆着梦中的种种令人撕心裂肺的情境。梳洗完毕,她赤着脚,盘腿坐在书桌前的木椅上,一个劲儿的发着呆。
楠一进屋了,买回来热腾腾的牛肉面和几根油条。
他眼瞅着蝶纤的那副痴痴怔怔的模样,心疼不已,准备逗蝶纤开心,便笑道:“你知道吗?我今天买牛肉拉面,递给小伙计钱。结果,他昏了头,把钱退给我,还多找了钱!我本来打算当一次逃之夭夭,可转念一想,人家做买卖也不容易,况且一碗拉面也不值几个小钱,所以,我就把钱退回给了他!他如梦初醒,样子很憨!”
“万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的事情瞒着我!”蝶纤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的感慨道。
“只可恨你婶子欺人太甚!好在,你现在也不靠她生活!”楠一愤慨道。
“所以,我必须考上大学,为自己争一口气!”蝶纤咬牙切齿道。
“我倒是觉得,乔老师是一片好心,无非想着为你补习功课!倒是我们多心了!那天晚上,我竟然还莽撞的打了他!”楠一自责道。
“哼!你没听见他说吗?他和我妈原来好过一阵子,最后却被我那个良心狗肺的爸横刀夺爱了!”蝶纤冷笑道,把玩着手里的一只钢笔,把钢笔帽拔出来又插回去,反反复复。
“所以,他对你的关照完全是出于对你妈的同情!当然,还有他们俩人原先的情分!”楠一和缓的笑道。
“照你的意思,我要听他的话?”蝶纤淡淡的道,蓦然掷下钢笔,眼瞅着那只钢笔在摊开的讲义上滴溜溜的滚动着。
“你为什么不多一个心眼?将来考大学,说不定还能让乔老师帮上忙?”楠一思索道。
“我稀罕用他帮忙?”蝶纤不屑的道,随手翻着那本摊开的讲义,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倒是想着,你的户口现在还在你婶子家里!将来高考报名,会有很大的麻烦!”楠一忧心忡忡的道。
蝶纤停下了翻阅讲义,眉头紧蹙,自言自语道:“我竟然没有想到这里!看来,我是要提前做好准备!”说到这里,噗嗤一笑,道:“我要是将来偷不出郝家的户口本,那可怎么办呢?”
“所以,你现在不妨和乔老师建立师生之间的友谊!”楠一说到这里,蓦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即说道:“哎?你知道吗?上个月,我在礼堂门口等你放学,正好看见乔老师和一个女老师说话。那个打扮的像是怨妇一样的女老师请乔老师帮忙,乔老师答应她回去教育部门想办法。他口口声声的说,他和教育部门的主管领导是同学!”
蝶纤听到这里,眼睛顿时一亮,问道:“照你这么说,我还必须要和他建立师生之间的友谊了?”
楠一点了点头。
“不过,他要是单独给我补习,你必须在旁边守着!”蝶纤倔强的道,攥起拳头,狠命的砸了一下讲义,喊道:“算是便宜了那个老小子!”
“有那么严重吗?”楠一呵呵的笑道,心里其实也不放心乔老师单独给蝶纤补习。他的心里早都想到要亲自陪同蝶纤补习,只不过,他让蝶纤亲自说出了口。
蝶纤一旦下定决心,任由九头牛也拉扯不回来。
在每晚的补习结束后,乔老师都单独为蝶纤辅导。当然,辅导的地点还是再文化宫的小礼堂。当然,楠一一刻不离的守着蝶纤。
其实,蝶纤和楠一有些多虑了。乔老师压根就没在俩人跟前提起过他自己的情况,只是全力以赴的尽到了师长的责任而已。
这样一来,蝶纤反而觉得自己之前的某些沸腾的想法实在荒诞。
那年冬天,每一天都似乎过的异常的绵长。
过元旦的那几天,蝶纤放假了。楠一所在的杂志社也照常放假。
蝶纤提议和楠一出去转一转。她和楠一自从来到省城,还没有认真的出去转一转。
俩人去了郊外的毗卢寺。
倒不是为了烧香敬佛,而是听闻那里的山野景致异常秀美。即便到了冬天,那里遍山的松柏郁郁葱葱,曲径通幽,山泉悠然,再时不时的萦绕古寺的沧桑钟韵,别有一番韵味,令人顿时打消烦闷忧愁,恨不得能从此隐居山林,与日月星辰为伴,仿效庄子,逍遥游于后半世。
在山巅的一处冥顽的巨石旁,蝶纤倚靠在楠一的怀里,眺望着远处群山的连绵。
“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曾经和郝家的人去爬榔头山。文泉背着他儿子,背了一路!我却要搀扶着婶子,还要替她背着水壶。那时候,我累的气喘吁吁,可就是没人问候我一句!等到我爬上山顶,我发现,我的脖子都被水壶的绷带勒红了!”蝶纤说道。
她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诉说着,隔着十几年的岁月荏苒,诉说的却好像是别人的故事。
楠一的心一酸,生怕自己的劝慰会更加让蝶纤触景伤情,便笑道:“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也爬过山!我和家属院的几个小子偷着去爬蛤蟆山!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上,大家都争先恐后的爬到树上摘杏!结果,一个胖子不小心把摘的杏子都掉到了树底下。等他好不容易从树上下来,我早把杏抢走了!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因为,我都已经咽到了肚子里!”
“哈哈!”蝶纤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的笑的前仰后合。
楠一眼瞅着蝶纤此时开心的样子,心里放松了许多。
正要再说些助兴的话,却蓦然听闻身后传来了狞笑声。
俩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体壮硕、脸色黝黑的斜眼大汉正持刀逼近。
楠一打量着那人,觉得实在不是他的对手。蝶纤却不管不顾的冲上前,骂道:“你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想抢劫啊!”
楠一顿时觉得事情不妙,正准备拉回蝶纤,却见那大汉早已把蝶纤的脖子搂住。
眼瞅着那只凝聚着寒霜的刀距离蝶纤的脖颈不到两寸,楠一情急之下举手投降,凄厉的喊叫道:“你放了她!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先把钱掏出来!扔到地上!”劫匪阴森森的道。
楠一只好掏出钱包,扔到了劫匪的脚底下。
劫匪的眼睛一亮,眉飞色舞,准备捡起那只钱包。蝶纤趁着他一分神的功夫,在劫匪握刀的手背上狠咬一口,疼的劫匪惨叫一声,随即便一个趔趄蹲坐在泥地之上。
楠一大吼一声,从地上捡起碎石块儿,胡乱的掷向劫匪。劫匪却在原地滚动几圈,随即敏捷的翻身而起,抓起落在地上的明晃晃的匕首,面孔扭曲,一路怪叫,凶神恶煞般的刺向楠一。
楠一奋勇上前,一把握紧劫匪持刀的手腕,使出全身的气力,与劫匪扭打在一起。
劫匪毕竟老练,脚下一绊,楠一拉扯着他一同倒地,在泥地之上翻滚。
蝶纤骇的凄厉惨叫,欲待上前,却又怕伤了楠一,情急之下,不由得大声狂喊呼救。
山颠之上,蝶纤的呼号在群山密林之中回荡不熄。楠一和劫匪竟翻滚到了悬崖边际,劫匪大喝一声,使出浑身蛮力,立起身,将气力即将用尽的楠一压倒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