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盯着棋盘,整个人宛若老僧入了定,脑海里的记忆宫殿犹如大浪淘沙。
蓦地,她蹭一下端坐起来,扭头看向立在门口抽烟的人。
男人侧身而立,高大的身姿像一堵坚固的城墙,实实在在地堵在门口。
依旧是一身黑t黑裤,一手抄兜,一手衔着烟,姿态吊儿郎当。
他侧面五官轮廓极其立体,还有那青色的胡渣也在他的吞云吐雾里被一并镀上了一层虚幻,融入其中。
彼时阳光正巧穿过那片青烟,溢在他的头顶,另一缕折在了他的眼底。
虚晃里,好似有了那个永踏光中,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模样。
文诗月不可思议地紧紧盯着他,一步一步去试图对上完全不可能的号。
这是她也没法控制的荒诞念头。
念头乍然一起,翻江倒海,浊浪排空般压制不住。
她怀疑自己可能是疯了。
与此同时,林旭也倏然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数米的距离。
在浮沉的空气里,在丝缕的阳光里,在如幻的烟雾里。
跌撞进彼此的眼里。
这一刹那,目光浇筑,谁也没挪开视线。
第9章 09  嘴角,没擦干净。
文诗月其实没有跟李且下过棋,但是她跟苏木是老对手。
那年春节是全家人陪着她们母女俩过的。王晚晴被大人们陪着打麻将,而她和苏木则是被外公拉着下围棋。
亲情总是能在生离死别里让人切身体会到可贵或廉价,文诗月很庆幸她体会到的是可贵的那一面。
苏木赢她也算是技高一筹,可是要翻越外公这座大山,艰难重重。在被血虐了两局后,苏木宣告休息回回血。
这期间他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以后便尝试换了一种全新的下法,别说还真给他侥幸赢了。
这局棋让文诗月发现这并不是苏木惯用的走法,而是一种与之相反的隐藏包围法。
果然,正当苏木得意的时候,外公问苏木刚才跟哪位神仙取经去了。
苏木也没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地回答:“就我那同学,李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文诗月自那,也默默的将那盘棋刻在了心里。
……
“月月姐姐?”岩睿扯了扯文诗月的衣袖,“你在看什么呢?”
文诗月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的同时,佯装随意般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水。
余光却跟随着抽完烟走进来的林旭。
林旭就位坐下,云淡风轻地瞧着文诗月,噙着笑却不说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
文诗月没看林旭,而是搁下水杯,告诫自己摘除她那些不切实际的怀疑。
她一边伸手捡棋子,一边说:“第三局。”
“好啊。”林旭吊儿郎当地应道。
第三局开始,文诗月有特地去关注林旭的走法,再拿记忆里苏木曾经的走法作对比。
虽然已经时隔近十年,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残羹碎片。虽然能让她记住的那局棋也被记忆封存了三五七分。
不过记忆玩意儿就是这么的奇妙,一旦见缝插针地让它重见天日,很多无法抑制的东西也会接踵翻涌袭来。
就好比眼下输赢与她来说,忽然不如另外一种莫名的探寻来的强烈。
可是,才下了一小会儿,文诗月就发现他的走法又不同于上一局了。
她从没见过一个人三局棋可以用三种完全没有关联的方式来下,就像是三个人在跟她下似的。
“你这不按套路的下法哪儿学的。”文诗月探他口风。
“我想想啊。”林旭举着棋子虚搁在薄唇边吹了一下,落下黑子后抬眼挑眉,“自学。”
“哇,自学都这么厉害?”一旁的岩睿当迷弟当的很忘我。
文诗月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岩睿,又瞥了眼波澜不惊的林旭,淡声道:“自学能学成你这样该是天赋型选手,不想着为国争光,反而……”
她适时停下,没把“给社会添乱”几个字秃噜出口,权当在小孩子面前给个面子。
林旭倏地笑了一声,才说:“下两局棋就这么看得起我了?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过就是闲得无聊跟那些公园广场的老大爷下的多而已。”
“是吗?”
“高手在民间,你可别小看人大爷们,上一局赢你的招可就是跟他们学的。”
文诗月其实也应该料到的,围棋讲究大局观,对弈的方式也是千变万化。谁也不会用千篇一律的下法,谁都可以学到别人的套路。
她也不是什么棋中高手,熟人倒还能看出个一二。这林旭是第一次交手,摸不清他什么路数也很正常。
听他这么一说,摸不清他的路数那就更正常了,他的老师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大爷。
仅凭一局并不算独特的似曾相识走法,就把这人联想到李且身上去,确实神经病。
“继续。”文诗月不再继续纠结那一霎的荒谬想法,重整旗鼓,落下白子。
林旭看了眼文诗月,见她盯着棋盘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初,暗自勾了下唇角,紧跟着落下了手中的黑子。
第三局,文诗月赢了。
下到第三局,也不难发现,林旭其实就是个入门级别,用的都是别人的下法。
他的下法看上去多变,其实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自己想法。就跟套公式差不多,花架子,很好破解。
岩睿一瞧林旭输了,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哎,林旭哥哥,你也不是月月姐姐的对手啊。”
林旭点点头,慢悠悠地回她:“心悦……”他顿了两秒,“臣服。”
本来是在喝水的文诗月,听到林旭刻意将“悦”这个字加重语气手顿了一下,一掀眼帘又正巧对上他意有所指的深眸,以及轻浮眸色里那意味深长的暧昧勾子。
“悦”同“月”。
她“咳”地一声,被水给呛了一下。
不然怎么叫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眼前这个不就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文诗月搁下杯子,抽了两张纸巾抹了抹嘴,不经意瞥了一眼林旭,这人还盯着她在笑。
“那月月姐姐,你可以提个要求给林旭哥哥了。”岩睿提醒。
没等文诗月开口,林旭倒是先开了口:“你该不会是提让我离你远点儿这种无理的要求吧。”
还真是,如果一定要林旭答应她一个要求,这个是她最希望的。
“无理吗?”文诗月因为呛着了,说话嗓音有些哑。
“不无理吗?”林旭不咸不淡地反问。
岩睿对于这个要求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脑袋,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林旭哥哥离月月姐姐你远点儿?”
文诗月:“……”
因为他不是好人。
林旭看了眼腕表,“哎”了一声,随之站起身来,对岩睿说:“那你就得好好问问你月月姐姐了。”
说完,他微微俯身前倾,看着往椅背靠的文诗月,一双黑眸慢条斯理地从她的嘴唇徐徐上移,最终落进了她澄澈的眸子里。
他顺手抽了一张纸巾递到文诗月面前,笑的一脸好心好意地说:“嘴角,没擦干净。”
文诗月看他笑的一脸不怀好意,压根没接,瞪着眼拿手背擦了擦。
“那……我先回去了。”他压着嗓音,声线沙沙的话里有话,“想好了什么有理的要求随时来找我,我都在。”
鬼才要找你。
在文诗月的腹诽中,林旭已经笑着转身,潇潇洒洒地走了。
“为什么啊?月月姐姐。”岩睿孜孜不倦地缠着文诗月,发挥着他作为小学生不懂就问的优良传统。
文诗月捡起棋盘上的棋子归于棋盒里,嘴上倒是反问起了岩睿:“那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林旭哥哥吗?”岩睿帮着一起捡棋子,嘴上笃定地说,“他是一个特别好的好人啊。”
果然是小孩子啊,给个糖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殊不知,这不过是坏人的惯用伎俩而已。
文诗月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回棋盒:“小朋友,等你长大了以后就会明白,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
……
第二天,持续了一整日的明媚晴日,没等来落日晚霞,却袭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大雨。
这场雨来的这么气势汹汹,出门在外的人毫无例外的都无一幸免。
文诗月便是其中之一。午饭后出去采风,意识到天有不测风云的时候往回走,可惜已经晚了。
回到客栈的她,像一只湿了毛的猫。
可怜,狼狈又凌乱。
她不是没打伞,而是雨实在太大,犹如泼水一般。她的折叠伞不大,几乎都用来保护了包里的相机和镜头。
而她自己则是在无情的雨里冲了浪,雨浪从不怜惜任何人,兜头浇了她一个利落干脆。宽松的白t恤也因此贴在了身上,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