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诲在朝会上当面弹劾欧阳辩,赵顼不仅没有立即给出意见,甚至接下来两天都保持着沉默,于是有人沉不住气了。
吕诲再次上书弹劾这是基本操作了,不过接下来的一些人的弹劾,就有很深的意味了。
上书弹劾欧阳辩的人很多,看似杂乱无章,但仔细一梳理关系,便看得出后面的跟脚了,尚书职方员外郎王克存,大理寺丞王居正,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李清臣,次适屯田郎中成黼……等等,有韩家的人,有曹家的人,也有崔家的人,还有一些暂时看不出派系的人,但欧阳辩相信,只要深入挖下去,总归就是这几家的人罢了。
崔家是韩琦的妻子娘家,虽然韩琦的妻子早逝,但他们依然是紧密依存的家族。
这让欧阳辩基本确定了幕后的黑手。
曹佾和韩琦是发起人,崔家这些是附庸家族,曹家和韩家的外围成员对欧阳辩合力发起弹劾。
朝廷百官看似出身各不同,但各自跟脚站队却是一样可以看出的,虽然皇帝对于什么家族、联姻、师生、同年等等关系是拒绝的,但实际上却是很难杜绝的。
比如尚书职方员外郎王克存,大理寺丞王居正,太子中允、集贤校理李清臣,次适屯田郎中成黼这是个人,就是韩琦的亲胞兄韩璩的四个女婿。
这四个女婿都是所谓的皆闻人材彦,士族钦瞩。
而韩纯彦“女嫁左司郎中姚宗彦”,韩粹彦的女儿,“伯嫁承议郎、徽猷阁待制、提举醴泉观蔡庄。仲嫁朝奉郎、军器监丞蔡监,次继庄之室。季嫁通直郎、充徽猷阁待制、提举万寿观、兼修使参详官蔡翛”。
蔡翛是蔡京之子,通过这种婚姻关系,韩氏家族又与北宋晚期很有权势的蔡京家族成为儿女亲家。凡此种种,足见皇帝对于各种官员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无法杜绝。
而这一次弹劾欧阳辩,就是他们的力量的整体体现了。
赵顼翻阅着堆成山一般高的弹劾奏疏,翻一本扔一半,脸色却是越来越是铁青。
“好滴很,好滴很!”
赵顼气得方言都出来了。
“大伴,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大帮人勾结在一起,家族、联姻、师生、同年、同乡……却在弹劾别人结党营私,哈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黄怀义低着头不敢多言。
赵顼怒气冲冠,伸手将奏疏都推倒在地。
生在帝皇家,又是亲眼看着自己父亲跟着这些文官集团斗着走过来的,又岂能不知道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当年他父亲英宗靠着韩琦、欧阳修、富弼等人压过曹家,逼迫曹太皇太后撤帘,父亲去世后,富弼被驱逐、欧阳修老去致仕,欧阳辩丁忧,韩家因此一家独大。
之前欧阳辩和韩琦联手对付王安石的时候,韩家的力量已经出现过冰山一角,但没有想到,他们的力量已经是如此的强大!
赵顼不寒而栗。
这一刻他深切地理解了为什么他们老赵家喜欢玩平衡,喜欢玩什么异论相搅,因为这些文官们就是稍微一放就能够形成世家,根本容不得半点的疏忽啊!
这一刻,他坚定了他的信念。
……
弹劾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向赵顼的桌上,整个汴京城似乎都在朝赵顼施压,而处于漩涡中间的欧阳辩看起来却丝毫不担心。
欧阳辩没有太猖獗,高了病假躲回家中。
苏轼和黄好谦联袂而至。
苏轼一脸的颓败。
他上书驳斥吕诲,但接下来没有等到吕诲的反驳,百官却像是同时约好了一般,同时弹劾欧阳辩,一下子形成了滔天巨浪,他的驳斥顿时变无人在意了。
苏轼怎么受得了,不断地上书帮欧阳辩辩解,但一个人怎么斗得过那么多人,他的声音被埋没了。
黄好谦却是一脸的斗志。
欧阳辩看到败犬苏轼,不由得笑了起来:“子瞻这是怎么啦?”
苏轼不由得来气:“你还好意思说,我在朝廷帮你辩驳,你却躲回家中,也不知道号召同年们帮你辩解,你这是想干什么,想致仕归隐么!”
看到苏轼真的生气了,欧阳辩赶紧安抚道:“子瞻莫急莫急,先喝点茶,我这里自然有应对策略,还需要你大力帮忙呢。”
苏轼气哼哼坐下,用怀疑的目光看了一下欧阳辩,便喝起茶来,他知道欧阳辩历来靠谱。
欧阳辩看向黄好谦:“如何?”
黄好谦从袖中掏出册子,道:“都在这里了。”
欧阳辩接过一看,满意地点头:“那就开始吧。”
苏轼一把抢过册子,快速地扫了一眼,眼睛不由得凸出:“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上书弹劾欧阳辩的人在名单上都有,还有很多没有上书的人,尤其上面还有曹佾、韩琦、吕公著等人!
欧阳辩笑道:“这些都是韩家、曹家、崔家在朝廷上占据了重要位置的人,我打算将他们一扫而空!”
苏轼一脸的你在逗我的神情,但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知道欧阳辩历来不瞎扯,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要这么做了。
“这是……这是全面开战啊!季默!能打得过他们吗,陛下又能同意吗,还有后宫的曹太皇太后,高太后……禁军……地方……这是大风暴啊,季默!”
苏轼很慌。
欧阳辩轻轻抿了一口浓茶——其实半夜喝茶不好,晚上很难睡得着,但他并不在乎,因为这几晚他也很难睡得着了。
欧阳辩的眼皮底下一片青黑,他只是看起来轻松,但为了筹划这个大风暴,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他轻轻笑了笑道:“子瞻,还记得我那首石灰吟么?”
谈论到诗词,苏轼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想了一下:“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欧阳辩微笑点头:“嗯,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你看,连石灰都想着留一点清白,你说,他们这些皎皎君子,若是也被人看到屁股底下的腌臜事,你说他们会不会以死谢罪呢?”
苏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