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和几个护士送老人家到急诊科去,魏明明和鹿饮溪留守门诊诊室。
魏明明抓着鹿饮溪感慨:小鹿啊小鹿,你隐藏得够深啊,今天我才发现你这么能骂人
平日都是一副温婉绵软,岁月静好,风一吹就能倒的柔弱小猫模样,没想到骂起人来这么凶悍泼辣,成了炸毛的母老虎。
鹿饮溪微微一笑,试图拾掇起偶像包袱,温声软语解释:那都是为了保护你们我真的不泼辣,刚才那个不是真的我,是表演中的我,我就和你们表演一个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形象,都是演戏,我演技好,你们看不出来,我那心,也是扑通扑通的跳,好怕他打我
魏明明若有所思:我怎么有种直觉我老板上个月脸上的那个巴掌印,是不是你打的啊?
鹿饮溪摆摆手,敢做不敢当:那是你的错觉
魏明明还待再说什么,鹿饮溪神情一肃,说:我也要去急诊科,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他爸没救回来,拿简医生撒气怎么办?
第52章 维护
*
就诊高峰期, 电梯走走停停或许还不如走楼梯来得快,鹿饮溪从门诊6楼跑到负一楼,穿过门诊大厅, 到达急诊科。
急诊科一眼望去全是人,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鹿饮溪停步休息, 扶腰喘气。
鲜红粘稠的血液,混合着泡沫, 散发血腥味适才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过,鹿饮溪胃中翻江倒海,她捂着小腹, 在心中默念简清的名字,转移注意力。
急诊科也有简单的分区, 大咯血, 应该被送到了抢救区。
刚才那个名为志刚的夹克衫男人也跟去了, 找到他, 就能找到简清的大概位置。
她朝抢救区走去。
妈, 老爸突然吐血,医生说可能要做个手术,你现在到附一的急诊科来看一下我也不知道很多医生都进去了
喂, 哥们,我老爸可能要动个急诊手术, 你再借我点钱,我下下个月就还你,嗯,啊, 这样,那没事我再联系联系周哥
老二,你再给我转点钱,今天要做的检查比较多,医生说老爸可能要做个什么微创介入手术什么叫干脆不要治了?我就是把老家那套房子卖了也要治多活一天是一天,你给我滚到医院来!
夹克衫男人蹲在地上,戾气全无,头发杂乱,眼眶通红,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低声下气借钱,通知家里人过来。
他身上那件夹克衫穿得半旧,脚上的球鞋又脏又黑,手机是多年前的旧款想来不是经济特别宽裕的家庭。
鹿饮溪找到他,见他这幅模样,适才的怨气、怒气也消了大半。
生死关头,因摩擦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变得万分渺小。
夹克衫男人也看到了她,嘴皮一动,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掀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像只斗败公鸡,萎靡不振,继续打电话,凑手术费。
他之前说自己是某视频平台的大V,有几百万的粉丝,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应该是不会缺钱的,也许钱都用来给父亲治病了也未可知。
这人性情可厌可恶,还算有颗难得的孝心。
鹿饮溪靠着墙壁,关了手机录音,也不理会他了,就守在抢救室外,等简清出来。
若那个老人家要动急诊手术,那应该是胸外科、介入科的过来,简清抢救完病人,交接了病情就会出来。
耽误了这许多时间,中午也还需加班,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家休息。
十分钟后,简清穿着一身沾着血渍的白大褂出来,看见鹿饮溪,目光一顿。
医生的白大褂并非时时刻刻整洁干净,也不像电视里的那般光鲜亮丽,医院十分抠搜,一年四季就发那么几套,每个星期都有阿姨来收,统一送去清洗消毒,洗个几遍,就有些微微的发黄发皱,内科不上手术台,有些不讲究的医生,只要不沾上血,就不送去洗,长年累月下来,那白大褂穿上去跟个卖熟食的老板似的。
简清爱干净,科室不给多发,她就自己去找到厂家,定做了几套一模一样的,每隔两天就自己带回家洗、晒、熨烫,穿在身上,干净整洁,没有一丝褶皱。
鹿饮溪看到她,微微一笑。
简清无暇理会,去和那个夹克衫男人说了些话,里面又出来了一个医生,带他进去谈话,签署手术同意书。
附一抠搜,急诊科不一定愿意把自己科的白大褂送给其他科室的医生,简清还得回肿瘤二区换衣服。
一身的血,不能去挤人多的电梯,就七绕八绕,绕到一处偏僻的,专门运送货物的电梯。
鹿饮溪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她。
货运电梯比较破旧,也没有专门的电梯人员守着,人迹罕至。
两人进了电梯,简清抽出口袋里的笔,用笔头摁下电梯楼层数。
鹿饮溪站在她身边,转过头,凝视她的侧脸。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鹿饮溪转回头,看着不断跳跃的数字,轻声解释:我不凶的,那都是表演。
不能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
简清握起左手,指腹轻轻刮蹭那条长达5cm的疤痕,没说话,耳朵动了动,眼里有了浅淡的笑意。
她问鹿饮溪:喝奶茶么?
鹿饮溪啊了一声:怎么突然要请我喝奶茶?感谢我吗?
简清解释:医患纠纷,骂不还口,医务科奖励医生20元;打不还手,奖励200元。20元,只够请你喝杯奶茶。
挨一顿臭骂,就值一杯奶茶钱。
鹿饮溪嗤地一笑,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她轻轻碰了碰简清的手背:好吧,下午再给我点,当下午茶。
简清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挨一顿骂,就值一杯奶茶钱,但是,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维护的滋味。
*
换好衣服回到门诊诊室,简清收获了几句不耐烦的抱怨,继续看诊。
鹿饮溪不想再进去,就坐在外面,拿着纸笔,描绘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众生看病像,还勾勒了一张简清穿着白大褂看诊的素描图,上传到自己微博上。
这一上午,简清没再外出,连趟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等到看完全部的号,已是中午13点。
鹿饮溪叫好了外卖送到病区办公室,三人就回病区吃饭。
魏明明边吃边和张跃吐槽早上的那个奇葩家属。
简清默默刷手机,一声不吭。
她左手边的魏明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凑过来问:我好像看到了微博的界面,您平时吃饭不刷手机的?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简清毫不留情伸手推开。
刚推开魏明明,右手边的鹿饮溪又凑了过来:我好像也看到了熟悉的界面,哎
没等她看清,手机屏幕就暗了下来,被简清收进了口袋。
鹿饮溪酸溜溜问:你背着我偷看哪个小明星的主页呢?
简清瞥她一眼,没理她,专心吃饭。
鹿饮溪小声哼了哼,也不理她了,多吃了几口醋溜土豆丝。
*
中午没回家,在医院的值班室躺了会儿,下午醒来,鹿饮溪走进办公室,严主任坐在龚医生旁边,一脸严肃地给他做思想工作。
她们喊你一声老师,你不好好教学生,将来你老了,就是你们的学生给你看病你就想想我,你还在这个学校念书的时候,我还是个医教科的一个小干事,给你们改考卷、录成绩,你们喊我一声严老师,现在我老了,你们长大了,就换你们给我看病了。
龚医生连连点头,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值班室的人员陆续醒来,走进办公室,看见严主任,围上去问好,关心身体情况。
简清趁还没上班、病人还没过来的这点时间,打开电脑,审核病历。
实习生、研究生书写的病历不会直接归档,而是先提交到张跃那里,张跃看完,还得简清添上自己的电子签名,再登录胡见君的账号,主任医师查房那里需要添上他的签名。
他们这一组的组长是胡见君,经常忙得见不到人影,签个字都要提前打电话问时间,简清从前是主治医,底下的人都是她在带,住院医生、进修医生具体管床。
她一边检查审核病历,一边开启冷冰冰嘲讽模式:
12床ICU转过来的,还能步行入室,能耐。
模板忘改了。张跃连忙噼里啪啦打字修改,嘿嘿傻笑。
简清:肿瘤被摸完整,谁摸完整的?张跃你摸完整的?
魏明明看热闹不嫌事大,嘲笑说:啊呀,这是哪台电脑的输入法啊?怎么这么不正经。
张跃汗颜:被膜,被膜,一定是看岔眼了。
简清:右肺散在小姐姐,小姐姐不放心上,放肺上?
张跃说:是小结节,小结节!我马上改过来。
魏明明乐呵道:你那键盘,一天到晚都在搜些什么东西?又是摸啊又是小姐姐的。
张跃指了指魏明明:你少污蔑我啊,这可是内网电脑,我就算想上网搜什么也上不了!
鹿饮溪看着他们拌嘴,笑了笑,心想,有这两人在,简清在这里,应该也不会太孤单。
*
夜晚,简清在书房做课件,鹿饮溪坐在一旁看书,像只安静乖巧的小猫,陪伴她。
看了一会儿,鹿饮溪凑过去,看简清的课件内容,闲聊般道:这是你的《古代诗歌鉴赏》的选修课课件?问世界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元好问的诗,我第一次看见,是在一本武侠书上。
什么书?
《神雕侠侣》,看过么?
听过,没看。
鹿饮溪笑着问:你的童年都不看电视剧不看武侠书的吗?
简清没回答。
她的童年,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鹿饮溪又说:改天我翻出来给你看看。
简清老实道:不爱看书。
好吧,但简老师你这课件,可以加点学生更爱听的东西,这样文绉绉的一首诗放上去,他们可能不喜欢听。
简清微微挑眉:我上课,他们都很认真。
鹿饮溪莞尔一笑,心说那是冲着课来的吗?都是冲着你来的。
两人靠得很近,简清虚心请教:鹿同学,那你说怎么办?
鹿饮溪说:加个小视频进去,有带这首诗的,我给你找,你再加点你们医学的特色,比如,网上那句经典的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三种激素,苯基乙胺,多巴胺,内啡肽,作为引导语。
简清淡淡一笑,问她:以后想当老师么?
鹿饮溪说:我还真想过,以后我老了,没戏拍了,就去教书,但可能教不了,我学历不够。
现实世界,她在大二就辍学去混娱乐圈了。
简清说:你要是想继续念书,放心念。
鹿饮溪笑了笑:我要是想读到博士呢?
简清说:想去做的事,就去做。
她会无条件支持她。
如果有机会的话人们总是喜欢畅想未来,鹿饮溪被鼓动了几分心思,若能回到世界,未来,她还想继续学业,不再选择医学,而是表演专业,她不能演一辈子戏,也不想在娱乐圈待一辈子,将来,就在校园里做个教书匠,也挺好的。
不过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能不能回到现实都不一定,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说不清。她没继续深入谈论这个话题,轻描淡写道:不早了,该休息啦,晚安,简老师,明晚我给你找视频,帮你做课件,要怎么答谢我?
简清关了电脑,牵过鹿饮溪的手腕,往自己房间走去:陪.睡怎么样?
第53章 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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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睡怎么样?
细细数来, 简清说陪.睡的次数不下5次,每次说了,鹿饮溪拒绝了也不会怎么样。
鹿饮溪从一开始的抗拒骂人, 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这话成了一吹就过的耳旁风。
她冒出一声:呱。
简清不明所以,转过头,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鹿饮溪莞尔一笑, 解释说:我被温水煮青蛙啦。
简清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看着她的笑容, 松开手,探向她的面庞,指尖沿着她眉毛的弧度, 轻轻描了一遍,说:晚安。
不再要求陪.睡。
鹿饮溪站在她的卧室门口, 轻声回应说:晚安。
第二天, 是鹿饮溪在医院实习的最后一天, 严主任的病理报告也出来了。
原本附一的病理报告要一个星期才能出, 但院内员工自然有绿色通道, 电脑上的报告还没成型,病理科的主任就一个电话甩到简清那里:鼻咽部鳞状细胞癌,肺部腺细胞癌
若肺部的病灶是转移癌, 那么肺部也该是鳞状细胞癌,若不是, 那就说明肺部是原发癌。
简清找到徐阿姨谈话:是双原发癌,鼻咽癌对放疗比较敏感,需要转入放疗科治疗,肺部的病灶可以手术切除, 明后天,我们还会安排一场多学科会诊,您和我们一块去。
严阿姨道:老严在附一工作二十多年了,他信任你们,我也相信你们,都听医生的安排,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工作我都配合。
都说久病成医,短短两三天的时间,简清和严主任的妻子徐阿姨沟通时,徐阿姨已经能接上医生的话,把TNM分期、穿刺、放化疗说的头头是道。
前些天她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拍打丈夫、流泪哭泣的妻子,如今她的眼眶依旧红肿,却和许多癌症病人的家属一样,为了家人,为了对病情了如指掌,被迫学习、被迫灌输那些肿瘤知识。
有些老病号、或是家中有病人的家属,查房时,遇上学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的问题,他们都能在病床笑着提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