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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13)
    他平静地拿起宣纸团成一团,扔到旁边的背篓里,从旁再拿起一张铺到桌上,执起毛笔准备重新写。
    祝久辞!那少年扔了缰绳,攥着马鞭气哼哼跳下马,大阔步走到他小摊前,一掌拍到桌案上,可怜的小铺子在风中抖抖索索,几乎要散架。
    祝久辞扶稳书架,冷眼看过去,后者惊得往后一跳,马鞭在手上抻直大声吼道:你干什么!本世子才不怕你!别仗着你小爵爷的身份就可以在京城肆意妄为,你莫不是忘了至今你还不能乘车马!
    此人胆小如鼠,无脑挑衅,祝久辞得出结论,不再理会他。
    祝久辞!本世子今日便是来替天|行道,给京中百姓讨个说法!
    祝久辞叹口气放下毛笔,支着下巴看向这位再世包青天,等着他的下文。
    我且问你,海柏胡同甲二十三号大月氏地毯是不是被你买空了!
    祝久辞眼皮一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西域的地毯半年才能做出来一张,先不说编织费时费力,单是那染色晾晒就要等上许久。京中百姓为买地毯排队排到后年,您倒好,一夜之间将铺子里的成品全都买光了!
    祝久辞咳嗽两声,大大方方抬起头,虽说他将大月氏地毯一扫而空不太厚道,但是全然是按照他卖我买的合法交易进行的,并没有妨害到他人的利益。
    这位公子,月氏地毯向来是预先订做,百姓们排队排到后年,只是因为他们要订做自选的花色,买店中的成品自然是不用排队的。况且,就是为了防止有何急需才会有成品出售,我有急需去买了成品,有何不可?
    少年气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露,手攥紧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抽,尘土飞起,你把铺子买空我不就买不到了!
    公子可是急需?
    不是!
    祝久辞一副那你还说什么的表情看着他。
    祝久辞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仗势欺人!我要
    祝久辞平静地看着他:你便如何?
    红衣小子往后一蹿惊惶跳上马,我陈清焰今日在此受气,若不报仇,誓不为人!你等着,我到衙门去告你!
    祝久辞看着枣栗色的马驮着红色的人风风火火消失在街口,一时间有些无语。
    这就是京城,鸟多了什么林子都有。
    祝久辞重新拾起笔,笔尖刚刚要落下,他思绪一顿,陈清焰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在书中应该是排在十八名开外的配角。
    不过这个陈清焰倒是意外地提醒了他,这几天他一直缩在自己的小摊子里,不知用何理由去见梁昭歌,正愁着怎么上门送糖衣炮弹,如今地毯算是一个极佳的借口。
    祝久辞抬眼看看天色,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干脆收了摊子,提起小木箱抬步往红坊去。
    白日的红坊甚是安静,进了大堂,巨幅红绸静静垂落在中央,不闻丝竹之音,古琴琵琶柳琴中阮安安静静散落在乐池里,无人照管,祝久辞小心翼翼地从这些乐器中央穿过去,过了水榭,绕过红绸,踏上通往二层的楼梯。
    红坊玲珑阁穹顶层层绕绕,琉璃灯尚未点燃,安安静静呆在飞檐上当装饰品。四周安静得出奇,鞋底踩木梯的微弱声音在空荡的大堂内回响。
    二层厢房全都关着,一扇扇紧闭的雕花红木门陈列品一般在游廊上展示。
    祝久辞沿着游廊慢慢悠悠走着,突然面前一扇雕花门向外推开,他吓得险些没拿稳手中的酒罐。
    小公爷对不住哈。楼邀月笑着扶住祝久辞,什么东西那么宝贝?
    祝久辞把怀中的酒罐拿出来,闹市口的桃花酿。
    小公爷好品味,楼邀月说着就要伸手来拿,祝久辞往旁边一躲把酒罐护在身旁。
    想喝自己托人买去。
    楼邀月眉头一蹙,花容失色,他脸上的疫病早已好了,今日没带面纱,面容姣好,抿着嘴道:小公爷当真不要月儿哥了?
    贫嘴。祝久辞绕过他往梁昭歌房间的方向去。
    小公爷可是给昭歌儿准备的?
    祝久辞停下脚步转过身点点头。
    楼邀月笑眯眯地蹭过去,细白的手遮在嘴前,小声道:小公爷惹的美人伤心,哪里是一壶酒就能哄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偷祝久辞手中的酒。
    伤心吗祝久辞呆住。
    楼邀月偷窃没成功,遗憾地点点头。
    可不是?前些日子整天闷在屋子里,我要是不去敲敲门,都害怕他死在里边。
    楼邀月盯着面前的人,眼瞧着那人小脸白成纸,笑着补充道:小公爷不必担心,昭歌儿好着呢,除了每日吃不下饭,不怎么出来见人,仔细想想他平常也是这样,应是没什么事。
    祝久辞闷声点点头,抱着酒罐快步往前走。
    楼邀月迈大步赶在前面,伸手一拦,祝久辞险些撞到他身上。
    楼邀月笑着往祝久辞身后指指,昭歌儿不在屋里,从西小门出去就能看见了。
    多谢月儿哥,下回给你带酒喝。
    那便谢谢小公爷喽。楼邀月撇撇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美人镜,顾影自怜起来,当真不知道如此花容月貌,小公爷怎么就看不上呢?
    祝久辞把写字摊儿的小木箱扔在梁昭歌房间门口,转身抱着酒罐蹬蹬下楼去。
    一路小跑穿过大堂水榭,从西小门出去,暖煦的阳光灿烂地照耀下来,入目所及,一片金海。
    红坊格局甚是巧妙,东小门出去是祝久辞上次闯进的后院,从西小门出来则是一段游廊水亭,只有每年中秋时红坊才会开放西小门,将这片空地用于中秋赏月。
    祝久辞踩着石板地往水亭方向去,隐隐约约听到闷闷的敲击声音。
    离得近了,水庭中央似有人影。祝久辞躲在水彩廊柱后面悄悄探出头,梁昭歌穿着一身流光白锦衣坐在小亭中央的石桌旁,手上扶着白玉碗,拿玉锤轻轻捣着。
    修长的指节扶在透亮洁白的玉碗上,指尖冰得微微发红。
    灿烈的阳光透过亭角飞檐柔和地洒在他身上,白锦绸缎流水一般波光粼粼,墨发轻轻拂扬,散在肩上,随着他捣玉,头顶青玉簪子轻轻晃着。
    梁昭歌难得将衣服穿戴齐整,不似往常那样慵懒地散在身上,衣襟贴合身形,极尽规整层层叠复,遮住瘦削的肩膀,从祝久辞的角度看过去,石桌堪堪遮住纤弱的腰肢,隐约见白玉腰封。
    不知怎的祝久辞突然想到八月十五中秋节,桂花浮玉,乱云遮月。手中的桃花酿似乎透出桂花的甜香,明亮的圆月之上,雪兔捣药应是此番美景。
    第19章 猫崽
    水亭凌空架于清潭之上,流水自亭廊下汩汩横穿而过,随着微风泛出层层波纹。
    偶有鸟鸣,但闻振翅之音,鸟雀拂过水面飞上亭旁槐树。水亭中央,玉杵轻轻碰在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鸟儿闻声回头观望,拿尖嘴顺顺身上的羽毛,紧接着从枝头一跃而下飞往远处。
    桃花三月末,在喧嚣京城的午后,祝久辞似乎又找到了一片闹中取静的别幽处。
    梁昭歌坐在亭下,低头轻轻捣着玉碗,云袖拂在石桌旁,他未抬眼轻声道:藏着不出来吗?
    祝久辞心一跳,不自觉缩回脑袋,整个人躲在水彩廊柱后。他一直未出声,梁昭歌也从未抬头,想来说的不是他吧?
    再次悄悄探出头去,只见梁昭歌已起身往他这边来了。
    祝久辞干脆一脚迈出去,英雄赴战场一般大义凛然站在游廊中央。
    梁昭歌走到近前停下,祝久辞能看清他白锦裳上似云卷云舒的镂空云纹,领口衣衫齐齐整整,层层叠复,极尽工整,是贵族礼节的繁复。
    原来小野猫藏在这儿了。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穿着繁复的贵族服饰,在他面前优雅地俯下身去,祝久辞不自觉地向后退一步,紧接着脚踝被那人冰凉的手抓住,动弹不得。
    手指纤长,环住他的脚踝一圈有余。
    昭歌。
    那人半跪在他脚旁,抬头仰望他。
    阳光从廊檐的雕花镂纹下倾泻出来,照在他的脸上,映出繁杂的阴影花纹,长发未束,发尾散在石板地上,与白锦绸袍一起堆叠。
    脚踝上的冰凉撤去,梁昭歌笑着站起身,青玉簪子轻轻晃动。
    春日的风拂过游廊,桃花酿的香气涌上鼻尖。
    梁昭歌捧起手,云袖半遮住手掌,忽而,袖子动了动,巴掌大点的小猫钻出袖子,脑袋上的白毛软乎乎,眼睛还未睁开,吐着粉色的小舌头,乖巧地团在手心中,修长的指节好似安全的暖房,小猫咪藏在里面动动身子,咪咪叫起来。
    猫崽!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的手心,被小猫软化了心。
    梁昭歌牵起祝久辞的袖子,自然地接过桃花酿,把小猫放在他掌心里。
    小公爷来亭下坐坐吧。
    祝久辞盯着掌心中的小猫,一步一步慢吞吞往亭子那边挪去。
    梁昭歌把桃花酿放在石桌上,身后不闻声响,转回头见那人还盯着手心不看路,傻乎乎在那里慢慢晃着,他叹口气走过去牵起衣角把人扶到石桌旁坐下。
    祝久辞刚坐下来就把猫崽子捧到眼前,细软的白毛几乎要碰到鼻尖,哪儿来的小猫崽?
    上午从花丛里捡到的。
    看起来出生没多久。祝久辞小心翼翼捧着,指尖不敢动一下。小猫浑身雪白绒毛,微微透着粉红。
    祝久辞探身看看玉碗里的东西,似乎是糯米一样的白色糕团,他问道:这是给小猫准备的吃食吗?
    梁昭歌扑哧一声笑出来摇摇头,拿帕子净手后,重新扶在碗沿,拿着玉杵轻轻捣着,是给另一只小猫的。
    如此不公平?祝久辞忍不住替手掌中的小猫抱怨,他伸手碰碰小猫粉嫩的鼻尖,凉凉的,小猫被触到鼻尖,不自在地摇晃脑袋,伸出舌头舔舔鼻子,一翻身脸埋到掌心里,留下毛茸茸的后背。
    也对,猫崽还这么小,应是只能喝牛乳。祝久辞小心翼翼伸出两个指头胡噜胡噜小猫的背。
    小野猫不太听话。梁昭歌抬起头,茶色的眼眸盯着祝久辞的脸看,专心捣米的功夫,一眨眼猫儿就不见了,寻了半晌,原来躲到了廊柱后面。
    竟是这么顽皮?祝久辞笑着低下头,轻轻晃晃手掌,猫崽子喵的一声,伸出四个爪子想在掌心站稳,祝久辞趁机捏住它好不容易露出来的小爪子。猫爪子上肉垫粉粉嫩嫩,摸上去像是夏日沾了晨露的软叶。
    日光向西面落下去,金灿的光线从廊檐上打下来,水亭本是半藏在金光下,现下整个都曝露其间,浸在染了金的空气中,石案在阳光下闪着灿烂耀眼的光。
    梁昭歌本就生的白皙,被阳光打在侧脸,不出一会儿泛起微红。
    祝久辞一手捧着猫崽,一手支着挡在侧面,袖子落下阴影,将自己和猫崽子一同护在里面。
    昭歌便一直在这里晒着?
    梁昭歌抬起头,停下手中动作往远处水潭外缘的草坪望望,等着大猫领它回去。
    梁昭歌的侧脸被镀上金粉,描绘出完美的轮廓。一丝墨发被吹起,拂过鼻尖,擦着唇沿落下去,缠上光洁的脖子。
    他转过脸来,指尖勾去扰人的墨发,笑意染上眉眼,不成想等来了小公爷。
    眼睫纤纤,在凤眸流转的线条下投出一扇纤影。
    祝久辞往旁处看去,等回过神发觉指尖有点痒的时候,定神一看,猫崽子伸长了爪子拼命往石桌上爬,半个身子已经挂在指尖外了。祝久辞一惊,连忙把手背贴在石桌上,让猫崽子的两只前爪安全着陆。
    确实调皮,娘亲不好找。祝久辞绷着手背,尽量减小与桌面的空隙。
    梁昭歌嗯一声,表示赞同。
    听闻这几日你没怎么出来?
    梁昭歌顿住手,往远处玲珑阁楼上瞥一眼,接着继续手上的动作,笑着对祝久辞道:昭歌听小公爷的话要好好休息,哪里敢随便下榻走动。
    祝久辞纳罕,这还赖到自己头上不成?
    小公爷说的养伤第一条注意事项是什么?
    勿随意走动。
    第二条呢?
    不吃辛辣油腻,清淡饮食。
    昭歌可有乖乖奉行?
    祝久辞点点头,心想一会儿回去要将楼邀月暴啐一顿。
    猫崽子眯着眼爬到了石桌上,蜷成一团,白乎乎的像是掉出玉碗的糯米团子。
    白团子在石桌上蜷了一会儿似乎感觉有点凉,又伸爪子四处找祝久辞的手。
    眼瞧着猫爪子就要寻到指尖了,忽而它后脖颈被揪起,咪一声没叫完就落进了放着软垫的小竹篮里面。
    梁昭歌给猫崽子盖上一块手帕,又拿出一条新的来擦擦手,对着祝久辞道:小公爷稍等。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顺着游廊翩跹离去,流云白锦衣摆拂过蓝绿墨彩的廊柱,游廊尽头,他转弯踏上西小门的台阶,进了红坊玲珑阁。
    祝久辞回过眼神,猫崽子已然在帕子底下呼呼大睡,他叹口气,忍着收回手不去逗崽子。
    玉杵倚在白玉碗里,静静置于石桌中央。
    祝久辞有些好奇,探着身子望去,白玉碗中是一软糯的白团子,剔透晶莹,表面被上百次的捶打而光洁如水面,似乎有甜香味道。
    这个完完整整光洁圆满的白团子极尽工艺,表面流线光滑,像是刚从水中捞上来的白玉石,糯米浅淡的香气幽幽直上,祝久辞心道这是给猫吃的,他闻闻许是不碍事。
    鼻尖刚刚凑近碗沿,身后传来清朗笑声,小公爷偷着做什么?
    被抓包的祝久辞尴尬地坐回石凳转过身,我你手上拿着什么?
    梁昭歌垫着厚布抱着一个黑色石头模样的东西站在亭子入口,他倚步上来,小心将这个看起来极重的家伙放下。
    梁昭歌一手拦着祝久辞,一手指尖捏在软布角,轻轻一扯,软布一层层落下去,热浪登时扑面而来。
    炙子?祝久辞从那人手臂后面探出脑袋,心下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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