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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88)
    窗外,受人敬重的族长夫人带着族人们引溪水,舞祭祀,她是南疆族百年现的阿霖祂,其琴曲能吟天籁,引众鸟盘旋。窗沿放着支枯萎的鸢尾花,可一如墙上悬挂的古琴,她没时间去顾念。
    火石落进族宅时,族人们正在搭建祭祀的天台,从天而降的巨石冲毁了祭祀高台,彩幡骤然烧起,大风鼓动。
    与世隔绝的族人温柔如水,他们惊惶看着强盗般的盔甲战士提着长刀涌入,血红瞬间染透了洁白的石地。
    族长镇静指挥族人逃难,可是强盗太疯狂,他们被下了死命令,不留个。
    他们是韬光养晦五年,决意向北虢国复仇的人。
    他们决意踩着南疆族的尸首,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占领北虢国的南大门。
    他们将鸠占鹊巢,在这里匍匐等待,等到羽翼丰满的那一天,举杀向北方。
    善良的族人没有用过刀剑,只能踩着木屐慌乱逃窜,盗匪在身后追赶,刀层血,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杀戮。
    阿霖祂身上全是血,她惊惶抓住小少主的记事官,将他推到茂密的灌丛后。
    荀伯!拜托找到他,快带他走!
    还有这个!带到北方去!
    要让北方君主知道,南面藏了只猛兽。
    南疆族已难逃此劫,再不能让更多的无辜百姓遭此劫难。
    荀伯抓住那一角布卷,突然,长刀从阿霖祂胸口捅出,她倒下去,玉髓掉进血泊,指尖还抓着布卷。
    荀伯忍着巨大的痛苦从她手中扯出布卷,把抓起血泊中的玉髓疯狂跑进山野。
    轻薄的布卷沉重万分,那是他笔画写下的家书,族长和阿霖祂没时间照管小少主,只能由他每日事无巨细记下他的生活。
    贪嘴吃了两块糍粑
    不小心采了毒花
    千字文已温习第三遍
    习琴四个时辰
    又贪凉不穿木屐
    下页,
    是阿霖祂沾着血给北虢国君主写下的血书。
    祝久辞惊惶,梁昭歌告诉他,南虢国已韬光养晦十余年,只怕生灵浩劫将至。
    马车停在校场门前,他披着黑袍大步跑进去。
    西苑。
    梁昭歌坐在角落,受伤的小兽一样紧紧环住膝盖,银骨炭在旁边火热烧着,偶尔哔啵作响。
    他知晓国事为重,人命关天,他推着那人坐上马车,看着黑马疾驰过街角转眼不见踪影。
    他未说小少主就是自己。
    未说死去的阿霖祂是他的母亲。
    未说他的族人在十五年前丧命殆尽。
    未说,原来他有家。
    原来阿爹阿娘从没有不要他,只是因为一族事务没时间管他。
    原来他自己十五年的冷然厌世、十五年的认命委身乐坊,全然是他自己狼心狗肺,竟不知那年爹娘早已倒在了血泊中。
    唯一能倾诉的人身负家国重担,被他送上马车,他温柔替他系上大氅,告诉他不怕。
    而后独自咽下泪水,藏身于黑暗的角落,陷入疯狂的自责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辜负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十五年之久。
    第122章 投毒
    祝久辞从校场回到国公府的时候, 梁昭歌娉婷站在浮雕影壁后面等他,墨青水裳微微摆动,指尖交叠放在身前。
    渴了吗?梁昭歌依然如往常优雅, 翩然走过来伸手拂过他的帽檐, 拨开遮挡视线的雪绒毛。
    祝久辞摇头,跟着他走回西苑。
    布卷与梁昭歌写下的译文已然转交给国公爷, 祝久辞从未见过他那般严肃的面容,身后是漆黑不见光亮的校场,将士们齐声震天的嘶吼刺破漫无边际的黑夜, 黄沙随风而起弥漫口鼻。这些平常让他胆战心惊的排兵布阵, 如今却让他在黑夜中寻到一丝难得的慰藉。
    北虢国的士兵从未松懈, 他们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而站在高墙之上的君主早在二十年前就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
    这二十年的浮光掠影, 京城确乎纵情享乐纸醉金迷, 侯爵世家钟鸣鼎食, 不知多少人沉溺在醉生梦死的软香酥怀中不肯醒来, 背后却是籍籍无名的战士从未离开沙场的身影。
    祝久辞满含心事离开校场,国公夫人叫住他, 带着尘土腥味的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头顶, 好孩子。
    梁昭歌给他递来茶水, 氤氲茶香唤回了祝久辞的思绪, 他接过茶盏, 温润的杯沿压在唇边迟迟忘了喝下。梁昭歌旋身坐在旁边雕花圈椅里支着下巴看他, 腕上的白玉镯子滑落下去, 清脆一声砸在老榆木桌上,玉质清透明亮,它的主人却不怎么在意。
    祝久辞放下茶盏盯着梁昭歌看, 美人面容白皙浅生红晕,一双眸子泛着光彩,似是比平日里还美了些,或许他的担忧是多余的。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几只鸟雀扑闪着翅膀飞过,在遥远的房檐后传来几声清隽鸣叫。他终是忍不住开口:昭歌还好吗?
    梁昭歌笑起来:小公爷怎这般问?
    祝久辞不知如何说,既然梁昭歌是南疆族人,而如今布卷昭告,岂不是他的至亲也在十五年前
    梁昭歌拎起茶壶,指尖轻轻一抬,清透的茶水就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倒进杯盏,在玉璧围困的中央打出一个小旋,他慢慢道:小公爷可是在担心昭歌?
    他放下茶壶,指尖将杯盏推过来:小公爷且放心,昭歌无事的。幼时太小,早记不清了。
    祝久辞蹙眉,移开茶盏抓住他手背道:当真没事吗?
    就算记不清,那也是他真正的家,那里有他的血脉至亲,有他的族人。于他来说,北虢国终究是异国他乡。
    梁昭歌笑着挣开手嗔道:小公爷何时这般婆婆妈妈了?他抱了几卷字画起身,当真没事!
    祝久辞叹口气,饮下茶水,信了梁昭歌的话。
    白日里曲惊鸿匆匆赶来,寻了梁昭歌一同进国公爷的书房密谈甚久,国公爷早已秘密进宫面圣,国公夫人则留在校场遮人眼目。
    约莫一个半时辰过去,曲惊鸿负剑离开,一如来时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转眼消失在小门外。
    祝久辞看着朦胧的天色发愁,分明是与昨日一样的天空,一夕之间竟已风云变幻,暗流涌动。
    梁昭歌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沉重,瞧见祝久辞看着他,连忙敛了神色走过去。
    小公爷怎没歇息?他牵着祝久辞走到榻前,昨夜就没睡,还不趁着白日补补觉。
    祝久辞躺下又翻起身,他抓住梁昭歌衣袖:要打仗了吗?
    梁昭歌敲在他额头,一点没省力气,祝久辞吃痛唤出声,梁昭歌又叹气替他揉揉。
    小公爷有心思想这些没边没际的,不若梦游周公与他说去。
    祝久辞又被他按着躺下,再欲翻身起来,瞧见梁昭歌眼色,只得乖乖躺下。
    不会就好。他说。
    梁昭歌替他掖上衾被:不是小公爷操心的事,好好睡吧。
    祝久辞闭眼,过了半刻听见窸窣声响,惊惶睁眼,梁昭歌已然绕过屏风离开。
    你去哪?祝久辞唤住他。
    梁昭歌转身无奈道:小公爷自己做美梦不够,还偏要强迫别人在旁边嫉妒瞧着么?
    祝久辞红脸,没有就是,你别走。
    梁昭歌道:不走,只是忘了曲小将军给你带的鸿福糕点,我方才走得着急落在书房了。
    他温柔走回来,俯身摸摸祝久辞的脑袋:国公夫人托小将军带回来的,我这要给你取过来,醒了就能吃。
    祝久辞点点头缩回衾被。
    梁昭歌笑着走开。
    馋猫。
    祝久辞看着梁昭歌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木门一声轻响,小室陷入死寂,银骨炭偶尔噼啪炸开,声音煞是明显。
    他抓着衾被无法沉入睡眠,若真如梁昭歌所言不必担忧,他自己又怎会慌张到忘了小将军的糕点,国公夫人又如何需要委他人带回糕点把他当小孩子一样安抚。
    若是没有那场梦,祝久辞或许会没心没肺吃着糕点等外面的世界停止喧腾,可如今看见过萧条与败落,无论如何不能再假装自己是无知小儿,厚着脸等他人保护。
    蒙着脸睡了一会儿,炭火着实有些热,他受不住绸缎的闷热,恍然掀被起来。
    梁昭歌许久没回来,取糕点也不必花这么长时间!从西苑到书房不过两进院落的距离,哪怕是蹒跚小童也该回来了。
    祝久辞不安跳下地,随意踢踏了一双软靴跑出去。
    过了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跑过去,有三两仆从在竹园扫雪,脸上笑意满面,仍是沉浸在瑞雪丰年的喜气之中。
    他扫了一眼跑远,身后老仆们笑着让他慢点。
    一路跑到前苑,等不及穿过长廊,直接撑手翻过廊亭美人椅,直直跑到了书房前,重重一敲门,不等里面回应便破门进去。
    书房静谧无声,梁昭歌站在书房中央侧眸看过来,他脚边地上躺倒一个仆从,面目苍白,似是晕死过去。
    祝久辞疾步走上前:怎回事,人怎么昏了?他蹲下去要扶人,梁昭歌一把抓起他,死了。
    祝久辞惊惶后退,脚步踉跄,再仔细一看,仆从面容浮肿,眼皮外翻,唇色显出不正常的紫黑,半露出漆黄的牙齿,忽然视线被遮住,梁昭歌挡在他面前抬起宽袖不让他继续看。
    不该让小公爷瞧见的。梁昭歌蹙眉。
    祝久辞抓住他手臂上下摸索:昭歌可受伤了?怎回事?
    梁昭歌拉着他走到书案前,漆木老桌一角散着指尖大小的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粉末,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即便仔细看了,也只会当做是灰尘。
    这是?
    他方才鬼祟行踪,手抖洒下的。梁昭歌看向地上的仆从
    投毒?祝久辞大惊。
    不知。梁昭歌摇头。
    他来时听见房中细微响动,本没觉察出什么,但多留心在外停了脚步,意识到不对推开门便撞见了仆从鬼祟的动作,那人极是心虚,慌乱逃窜,手中的粉末散了,而后见逃脱不得忽然咬了牙下毒药自尽。
    祝久辞镇静下来,弯身去看仆从面容,新来的?
    梁昭歌点头。
    祝久辞叫来府医和老管家在书房守着这人,同时传了信给姜城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这种事,不能按寻常的办法找官府仵作来处理,姜城子见多识广,能在这里出些主意。
    午后,祝久辞悄悄去了祠堂,新来的仆从们仍在誊写着经卷,唯独少了躺在书房中的一人。
    他看了仆从的名录,皆是国公府多年来固定买仆的正规路子进来的,此番交易的李伯亦是几十年的交情,没任何问题。
    姜城子带着仵作进行了一番查验,这仆从没留下任何身份特征,牙里的毒药亦是寻常杀手用的能瞬间毙命的稵毒,而国公爷桌面上的药粉则是慢性的无色无味毒药。
    祝久辞看着手中薄纸,心中惊惧。
    烈药入髓,五毒侵蚀,脏脾俱焚,咳血灼热,面如死相,十日内暴毙。
    梦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还有小公爷岂不是
    恍然想起那日暴雨倾颓,新来的仆从们顶着蓑衣入院,领头的人站在檐下训话,他们一个个低眉顺眼,雨水顺着粗糙的麻衣滴下,溅入脚底的泥塘里。
    惊惶。
    那日他若不是随口把仆从们派去祠堂抄经,那个仆从岂不是早就得手,不必等到今日国公爷不在
    他突然有些后怕,差一点就要重蹈覆辙。
    梦中的白丧还清晰可见,萧条落败的国公府、暴雨中的哭声、街巷的冷漠,还有那人的不安。
    祝久辞浑身发冷,极端恐惧攥住心脏,梦境中的景象几乎就要冲破桎梏涌向现实中来,他差一点就要不可控制地掉入原书的梦魇,在可怕的结局中无法挣扎。
    到底是谁要害国公府。
    小公爷?梁昭歌送走姜城子回来,蹙眉牵住他衣袖。
    祝久辞忍不住发抖,转身抱住梁昭歌,脸埋在他身前,怎么办
    总能寻到的。梁昭歌抚上祝久辞的鬓角轻轻揉压。
    我陪你。
    第123章 影子
    翌日, 梁昭歌在府内布下了细密的暗查路线,与老管家一明一暗将府中上下彻查一遍,不出所料, 国公府内果然还有暗藏的探子, 当日夜里,一个新来的仆从受不住压力在祠堂咬了毒药自弑, 可惜药性太猛烈,管家晚了一步没把人拿下。
    不过并不碍事,梁昭歌一开始也没有打算从他这里寻到线索, 安插进国公府的人必然是为钱卖命的死侍, 绝不可能从他们身上寻出幕后人的半点线索。
    此番彻查至少能确保国公府暂时安全无虞, 只要众人无事,他们就有时间继续探查下去。
    祝久辞白日里思绪过重, 晚间总是睡不踏实, 这几日神思紧张甚至躺到榻上都迟迟不敢入睡。
    梦魇常来侵扰, 不似往常的清醒梦, 此番噩梦来势汹汹,经常让他一身冷汗惊醒, 心脏跳动得几乎破腔而出, 可是除了噩梦留下的惊惧与冷颤, 梦境不给他留下任何印象。几日折腾下来, 他全然不敢睡了。又怕梁昭歌担忧, 便假装睡着, 等着那人睡安稳之后, 自己再睁眼至天明。
    今日又是准备如此行径,祝久辞乖乖缩进衾被里装出要睡觉的模样,探眸看去, 梁昭歌在案前翻着书卷,仍在忙碌着。
    黑幕降至西苑,仆从熄了半数琉璃灯盏,苑中轻轻浅浅灯火不甚明亮,颇有朦胧的意味。梁昭歌抬眼瞧见祝久辞看他,便起身走过去,拂身坐在榻沿轻轻握住他的手臂。
    小公爷。
    怎么了?祝久辞抱着衾被看他。
    梁昭歌捏捏他脸颊,小公爷睡不着吗?
    没有啊!祝久辞傻笑一声,躺倒下去似是极舒服地团起衾被垫在颈下。
    梁昭歌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眼皮。
    小公爷分明不困。
    祝久辞感受他冰凉的指尖,熬红的眼睛总算有些舒服。
    夜深了,昭歌快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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