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定胜负,她必须摒除一切杂念,心静手稳才能射中靶心。
便在她拉开弓弦时,元千霄往她耳边靠了靠,低声说:“你信不信我?”
独属于男子的气息从耳蜗灌入,梁缨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嗯。”讨厌归讨厌,她还不至于否定他射箭的实力。
“瞄位置。”他没动,继续在她耳边说话,声音低而沉,与平日的慵懒有着天壤之别。
关键时刻,梁缨聚精会神地盯着箭头,往上调了调位置。
“放。”他在耳边短促地说了一个字,她反应也快,瞬间松手。
“铿。”竹箭正中靶心。
一个四分,一个五分,胜负了然。赌输的人蔫儿了,赌赢的人大声欢呼,欢呼声中夹着几道嘲讽声,其中又以朱式开的声音最大。
箭一出,元千霄便站直了身,身子也离远了些,似乎是有意回避。
在这之前,梁缨从没觉得射中靶心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可今日例外,射中靶心叫她格外开怀。
她情不自禁地咧开嘴,扭头对上元千霄分享喜悦。“我们赢了!”
“嗯,我们赢了,一人一半功劳。”他歪着头,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这一笑,仿佛所有的光都洒在了他身上。
*
临近午时,梁钊派了李桑去千竹苑召元千霄问话。
元千霄心道,梁钊这会儿找他怕是要问昨晚的事,这俩父女也是稀奇,梁缨年纪小胡闹也就罢了,他堂堂一个一国之君还纵容女儿胡闹,简直匪夷所思,他们淮越国便没这样的荒唐事。
不过话说回来,淮越国宫内不曾有过公主,他上头全是哥哥,下头全是弟弟。
“九皇子,请。”李桑领着他到御书房外,一路礼数周全。
“多谢李公公带路。”元千霄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抬脚踏入御书房。
他进门后,李桑随即退出将房门关上,“嘭”的一声,利落地隔绝了外头的声响。
“淮越国九皇子元千霄,拜见天巽国君主。”空旷的御书房内飘荡着元千霄的声音,不卑不亢。
“免礼,坐着说话吧。”梁钊合上奏章,挥手示意他先坐下。质子并非阶下囚,而是客人,他自然以礼相待。
“谢皇上赐座。”元千霄坐下身,身姿挺拔。
梁钊仔仔细细地将元千霄打量一番,都还凑合,尤其是性子坦荡,这点他喜欢。“朕听说,你昨晚留宿在平南公主的寝殿里?”
一听,元千霄便知道梁钊在宣宁宫安排了人,怕是在防他。“不瞒皇上,昨晚前半夜我确实睡在七公主的寝殿内,但准确说,我是睡在了她精心打造的铁笼子里。”
“咳。”叫人家皇子睡铁笼,那不是把他当畜生了么。梁钊面露尴尬,清了清嗓子道:“朕也不知她何故变得这般,惊世骇俗,昨晚委屈你了。不过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吃亏的总是女子。”
元千霄侧头直视梁钊,反问道:“那皇上为何还将我赐给七公主做伴读?”
“这十几年来,朕亏欠她太多……”说到此处,梁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隐隐含着几分自责与愧疚,“如今她想要什么,朕都会尽量满足。”
其实不用梁钊说,他也能猜到一二,梁缨儿时过得一定不如意,不然她也不会人前温柔人后恶劣。
“我与七公主有过约定,绝不让人发现伴读之事……”他顿了一下,随意舒展肩头,扬声道:“更何况我只是个小国质子,而她是天巽国的公主,真要被人发现什么,我怕是会被皇宫里的唾沫星子淹死。”
闻言,梁钊轻笑一声,“好一个小国质子,倒是会说话。”他话中有两意,一来表明自己与梁缨有过约定,绝不伤害她的声誉;二来他有自知之明,更不会做出不轨之事。
“实话实说。”元千霄本想问问梁缨儿时的事,不过转念一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平南的眼光可比絮儿强多了。”梁钊小声嘀咕一句,再次看向元千霄,目光如炬,“元千霄,朕来同你做个交易如何,若是你能解开平南的心结,朕便放你回淮越国。”
元千霄怔住,他没听错吧。还有这等好事?
“怎么,不想回去?”梁钊挑眉,再抛一次钩子,“机会可只有一次。”
“想,但我也不愿毁了和七公主的约定。”元千霄为难地垂着眼眸,思索片刻才道:“若是我能解开她的心结,且七公主一年后不放我自由,那便请皇上履行承诺。”
梁钊听着元千霄的话若有所思,半晌,欣慰地笑开,“成,朕答应了。往后她再将你关进铁笼子或是用别的法子欺负你,你尽管来同朕说。”
元千霄:“……”
第9章 尬读话本  你怎么看这种话本,内心寂寞……
申时过半,日头落了些,温度适宜。一艘画舫从岸边驶去,穿过长长的杨柳堤,慢悠悠地荡在湖心。
梁缨侧坐在矮几边,轻轻摇着团扇欣赏美景。岸边柳树成片,纤细绵密的枝叶被风吹得乱舞起来。
德礼课后,周宸游邀她出宫游湖,她存了一点小心思,没拒绝。
十四岁时她便想过一件事,与其被送去他国和亲,不如嫁给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男人,而周宸游显然是个好选择,只看他愿不愿意娶了。
倏地,一张痞气的脸闯入脑海,她不由愣了一下。
“七公主可是有心事?”周宸游一手拉着宽大的衣袖,一手优雅地拎起酒壶斟酒。
“没有。”梁缨回过头,仔细审视周宸游。射箭课那会儿,她还道他喜欢梁思思,没想下午他来邀她游湖了。
原本,她以为他对自己献殷勤是有事相求,然而他一句旁话都没提,当真奇怪。
“七公主。”周宸游放下酒壶,一脸肃容地望着她,声音紧绷,“上午的射箭比试,我并非不愿选你,而是……”
“无妨,我没那般小气。”梁缨飞快打断周宸游即将出口的话,善解人意道:“一场比试而已。”
还记得上次两人逛御花园时,周宸游说自己不大会聊天,她说下次由她主动。“小侯爷,你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没想梁缨压根不计较那事,周宸游只觉一肚子的说辞全哽在了喉间,他尴尬地笑了笑,“念书,自己同自己下棋。”
“我也是。”梁缨笑着回应。除了澜语,她跟其他人还真聊不上几句,更别说周宸游这样的人,找了话也不会接。
两人沉默半晌。
周宸游眺望着岸边的风景,侧脸如雕,许久,他转过头来,认真道:“七公主觉得元兄为人如何?”
听得元千霄的名字,梁缨微微一怔,垂下目光去端酒杯,随口道:“不如何,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闻言,周宸游似是松了口气,追问道:“那我与他相比如何?”
“啊?”梁缨抬眸对上周宸游的脸,捏着酒杯的手紧了又紧,“自然是我们天巽国的小侯爷更胜一筹。”
“是么。”周宸游神色复杂,之后没再说话。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凉亭里坐着一人。
“啧。”元千霄翘起二郎腿,斜靠石桌,手里转着个青涩的苹果,时不时往湖心的画舫扫一眼。
不是他想来,真不是他想来,是合约逼着他来的。她若出事,他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淮越国了。
画舫距离太远,看不清两人的神情,不过他想,她面对周宸游时定是一脸温柔如水,跟在他面前时的模样根本没法比。
虽说周宸游是都城的第一公子,为人君子,但他对这个人就是没什么结交的欲望,总觉得少了点真实感。
“咔嚓”,元千霄一口咬下苹果,舌尖尝到了又酸又涩的滋味,“嘶。”他放下苹果,余光恰好瞥见个小厮,小厮直奔码头朝画舫招手。
嗯?元千霄顿时来了兴致。
约莫两刻钟后,画舫靠岸,周宸游先下船,伸手扶了梁缨一把,扶完立马放开手,动作确实君子。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周宸游匆匆离去。
元千霄想,反正这会儿没事,不如跟上去瞧瞧。
直到走出一里路,周宸游才停下步子,掏出怀里的帕子擦拭双手,他擦得很是细致,细致地甚至有一丝多余。
元千霄隐匿在树后,越看越觉得诡异,周宸游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
是夜,宣宁宫。
梁缨捋着半干的长发走进书房。
明亮的烛光下,元千霄正坐在书案前看书,他单手搭着左面颊,右手轻叩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眼下,梁缨发现一件事,自己没前两天那般讨厌他了。
察觉身后有人,元千霄拿着话本起身,“真看不出来,七公主喜欢读这玩意儿。”他故意露出上头的名字,大声念道:“霸道驸马的十八种报恩方式,名字可真长,不过这名字倒是让人一眼便能明白里头讲什么,写的东西也算对得起名字。”
“……”梁缨一看那上头的字,倍感尴尬。这书是澜语落下的,她总乱丢话本。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明日她定要罚她。
“本宫看什么书与你无关。”梁缨走上前,一把从元千霄手中拿过话本,仰着下巴道:“跟本宫去寝殿。”
“不会吧,今晚又要给我关笼子里?”元千霄低头看她,微微挑起眼角,“我白日才帮了你,你晚上便要恩将仇报?”
梁缨没搭理他只管往前走,姿态高傲,“说一句加一年。”
“你……”元千霄硬生生闭了嘴,她可真是抓到他的把柄了。
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梁钊那儿还有个口头承诺,至少梁钊没她这么会扯事,更何况君无戏言。
*
两人进入寝殿,元千霄一眼看到衣柜前的铁笼子,上头换了个更大的金锁。
他不由觉得好笑,换锁有什么用,什么锁他都能开。
梁缨放下话本,见元千霄望着铁笼子便想起了他昨晚撬锁的事,“昨日本宫让你在笼子里待着,你敢不听话?”
元千霄走近几步,压低眉毛道:“你昨晚也没说待多久,而且我临近天亮才走,够久了吧,再待着被人瞧见我可不负责。”
被他的话一堵,梁缨缓缓皱起眉头,“你怎么开的锁。”
“头发丝。”元千霄指了指自己的发冠,颇为得意。
“头发丝也能开锁?”梁缨拉过一小搓长发观察,怎么看都不觉得它能开锁。她一语不发地盯着他瞧,用力地仿佛要把他看穿,“你是做贼的吧?从头到脚,半点也看不出皇子样。”
“做贼?”似乎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元千霄勾起嘴角,不屑道:“做贼不比做皇子强?”转眼间,他又变成玩世不恭的模样,“我九岁才进宫做的皇子,学不会他们的装模作样。”
他面上的嘲弄真真切切,引得梁缨好奇了,“那九岁以前呢?”
“九岁以前……”元千霄阖了一下眼眸,烛光在他眼中不住变幻,乍然一停,他饶有兴趣地凑近她,“怎么,你很好奇,想了解我?”
尽管他的气息不算陌生,可她还是觉得别扭,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故作威严道:“进笼子读话本,你选一个。”
元千霄不假思索道:“我选进笼子。”语毕,他大步朝铁笼子走去。
要他读那玩意儿,他宁愿在笼子里待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