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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2)
    只是这些,季漓并不知晓,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梦里。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天色阴沉昏暗,气压底得让人喘不过气,看样子,将会有一场暴雨吞噬这座村庄。
    乌黑的云向他压来,好像要把他吸走一般,他加快脚步,用手死死抓住打了补丁的挎包,低着头,想要逃离乌云的范围。
    可那云像是长了腿,任凭他跑的气喘吁吁,依旧在他的头上慢悠悠的飘着。
    今天,学校的老师要去镇上开会,正好天也不好,便提前给他们放了学。
    小季漓喜欢上学,因为他很聪明,老师讲过的内容,他只听一遍就能够记住,并且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老师们都很喜欢他,会夸奖他,会温柔地抚摸他的头,他们说,他是他们教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老师们在课堂上讲过的东西全部都是真理,因此,老师们说他将来会有出息,他就一定会有出息的!
    可将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他每天都祈祷着,恨不得明天睡醒后一睁眼,那个美好的将来就已经到来了。
    小季漓不喜欢他的家,不是因为他家里又破又小,而是因为他的家里总是充满着酒气和父亲的责骂声。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虽然穷,但还是十分幸福温馨的。
    他的妈妈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温柔贤惠,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而他的爸爸,是村里的教书先生,高大英俊,博学多识,温文尔雅,他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就是童年时的傍晚,妈妈在灶台前忙着生火做饭,而爸爸则是搂着他在院子里装成大马,让他骑在脖子上。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这样的日子便离他远去了。爸爸不知为何突然辞去了学校的工作,整日待在家里拿着酒瓶喝的天昏地暗。一直以来,母亲都是没有任何正式工作的,她负责在家照顾这对父子,平日里接点做手工的零活贴补家用。家里虽然不富裕,但却其乐融融。丈夫突然失业,家里失去了主要的经济来源,原本井然有序的平静生活突然变得混乱了起来。
    季漓的爸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对于家庭的状况不管不问,不管妻儿死活,整日醉生梦死,飘飘然的状态。眼看着家中存款越来越少,又正赶上季漓上学,季漓的妈妈只好想办法找工作赚钱,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季漓的妈妈袁媚从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是被骗到这个小山村来的,没人知道她家里之前是做什么的,她也只字不提。季漓的爸爸季中,是家里的小儿子,当初不听父母劝阻非要到城里念书,父母一气之下一块儿地都没分给他,他回来之后只能靠着教师工作的薪水勉强度日。
    而正是这样的季中,吸引了袁媚,两个人相爱、结婚,是那么的自然,没有一点点世俗的纷扰。
    小季漓一路小跑着到了家,小脸红扑扑的,他靠在墙边喘着粗气,从自己的小布袋儿里摸了半天,才摸出家里的钥匙来。
    他正拿着钥匙打算开门,却发现家里的门跟本就没有上锁,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难不成......是家里遭贼了?小季漓的心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屏住呼吸,轻轻地推开了自家大院的门。
    院子里,一片狼藉,妈妈其实是个很有闲趣的人,哪怕生活是那么艰苦,她也总喜欢在自家院子里摆弄些小玩意儿,从山上移植回来的漂亮的花,自己种的小白菜,花花绿绿摆在院子里,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可是现在,妈妈的这些宝贝全部被毁的不行,花花草草被人连根拔起,院子里满是泥土,连同植物的碎叶,七零八落的躺在院子里。
    院子里有一个盛水用的陶瓷大缸,被人从中间砸了个大窟窿,缸里的水尽数奔涌而出,混着散落的泥土,让整个院子变得泥泞不堪。
    屋子的门虚掩着,有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里面传来,小季漓心里一惊,顾不得院子里的一片狼藉,踩着泥巴冲进屋里。
    屋里的情况比院子还糟糕,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狼藉,柜子被翻的乱七八糟,家中的原木方桌倒立在地上,所有瓷器能砸的全部都被砸坏了,散落了一地陶瓷碎片,就像被人狠狠打劫过一般。
    袁媚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她的眼睛红肿的就好像是桃子一样,眼神里孕育着滔天的绝望,她的声音已经沙哑,眼泪也快要流干,她用手奋力的捶打着水泥地面,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
    妈!妈!小季漓冲上前去,将妈妈抱在怀里,他用手去抓妈妈捶打着地面的拳头,可惜,他力气太小,根本无法阻止妈妈的动作,而妈妈此时意识已经涣散,处于癫狂的状态,丝毫没有意识到进来的这个小孩子是自己的儿子,她依旧机械的捶打着地面,眼神空洞,就像是失去灵魂破碎的布娃娃。
    她一下又一下的挥舞着拳头,狠狠的往下砸,小季漓阻止不了她,只能把自己的小手垫在妈妈的拳头底下。
    拳头重重的落下,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听着卡崩一声,他觉得自己的手骨似乎要被砸断了,可是他依旧没有把手拿开,还是放在那里,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额角也渗出汗来。
    妈妈,你快点清醒一些啊。
    妈妈,我是小漓啊!
    第三十章 父慈子孝(2)
    不知过了多久,袁媚终于清醒了过来,她看着儿子疼的几乎快要昏过去,却依旧把手垫在自己拳头下,这才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她抱住自己的儿子,眼泪已经流干,她抽搭着抚摸着季漓的小脸儿:
    儿子......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这就带你去看医生。说着,她便抹了把脸,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摇晃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抱着几近昏厥的季漓,踉踉跄跄地往村镇所跑去。
    乌云酝酿了一个下午,终于在此时宣泄出来,大雨滂沱,袁媚将儿子护在怀里,任凭冰凉的雨点拍打在自己身上,也不让自己的儿子淋到一分一毫。
    村诊所的医生拧着眉毛看着狼狈的母子俩,她本来是要回家的,结果却被大雨困在了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小诊所里充斥着酒精的味道,雨水顺着窗子飘了进来,空气很是潮湿。
    手,我儿子的手......
    雨声几乎淹没了袁媚的声音,她将小季漓放在诊所的病床上,眼前晃了晃,已经没力气再说一句话,却还是支撑着把诊所的窗户关上。仅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好似用尽了她浑身的力气,她靠在桌子边缘,祈祷自己不要倒下。
    医生无奈的叹了口气,稍稍给季漓检查了一下,这才告诉袁媚:
    手还好,只是有些淤青,稍微有点发烧,应该是惊吓过度,她看向袁媚,很明显更担心她的状况:
    比起你儿子,我觉得你似乎病的更重。
    她说着,就要去抓袁媚的手,袁媚赶紧把手缩了回去,跟医生说:
    张大夫,我没有事,我回去处理一下就好,小漓没事我就放心了。
    张大夫皱了皱眉:
    你伤成这个样子,你要怎么处理?严重了会得破伤风的。
    那我也......袁媚身子晃了晃,仿佛纸片做的一般,随时都会随风飘走:
    我没有钱。
    家里所有的钱都被高利贷的人给收走了,现在她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什么时候借了高利贷,听说是因为赌博?
    她丈夫去赌博,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没有钱?张大夫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又叹了口气,将袁媚扶到另一张病床上,拉着她的手为她处理伤口:
    没有钱也得看病啊。
    *
    第二天。
    小季漓是被父母的争吵声所惊醒的。
    顺着内屋的门缝,他隐隐约约看见爸爸正跪在地上抱着妈妈的腰,肩膀剧烈颤抖着:
    老婆,老婆你救救我,我还不上钱的话会被人砍死的!你看我们的儿子还那么的小,不能没有爸爸啊!
    袁媚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看着这个毫无尊严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爱过的那个,她认为可以将一生托付给他的男人。
    他刚才说了什么?自己没有听错吧?她的丈夫,她最爱的男人,居然求自己去和其他男人睡觉,以此来抵消他欠下的债?!
    他是疯了吗?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我倒真希望他没有你这个爸爸!
    袁媚狠狠的甩了季中一个巴掌,她试图将对方抱着自己的手给拉开,但力气却敌不过他。无奈,她只能用拳头拼命的捶打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她前两天刚包扎好的伤口,在捶打的过程中再一次裂开,鲜血渗透了纱布,每打一下,她的手都钻心的疼,可比起心里的绝望,手上的这点痛还算什么呢?
    季中!你给我听好,我就是死,也不会答应你这么荒谬的事!
    老婆,老婆!你不能不管我啊!我们是夫妻啊!
    季中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着自己的妻子,对方不过就是让袁媚陪着睡一觉而已,就可以抵了自己欠下的所有债,而自己到时候要是还不上钱,可是会被这帮人打死的啊!只不过是睡一觉,又不会少些什么,这个婆娘到底在犹豫些什么呢?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母亲的窘迫,小季漓张了张嘴,尽力大声的喊道:
    妈......妈......
    听到儿子的呼喊,袁媚迸发出一股蛮力来。她把季中推开,急急忙忙的进了里屋,来到季漓身边,蹲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季漓的头,季漓的烧已经退了,她稍稍放心了些:
    儿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妈......
    小季漓嗓子干哑,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小手来,轻轻的拉起了袁媚的手:
    你又出血了。
    害,袁媚眼眶一热,连忙把手抽出来藏在身后,她害怕儿子被自己满是鲜血的手给吓到:
    妈没事儿,你不用替妈担心。
    说着,她站起身,拿着桌上的水壶,给儿子兑了一杯温水:
    来,儿子,喝点水润润嗓子,你想要吃什么啊?
    季漓很懂事,他刚才隐隐约约听到了父母的对话,知道家里没有钱,他本来想吃山楂糕的,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咂了咂嘴,咽了咽口水,说道:
    我......没什么想吃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是袁媚心疼儿子,还是用家里仅剩的两枚鸡蛋,给季漓蒸了一个鸡蛋羹。
    季漓病好以后,妈妈便开始四处借钱,挨家挨户的走,季中家里一共姊妹五个,只有季中家里没有地,所以是生活最为拮据的,其他人的生活都还算过得去。季家姊妹,都住在同一个村子,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袁媚想着他们怎么着也会顾及亲情施以援手,结果大都将她拒之门外。
    只有季中的三哥季西,从家里的床底下翻出了张皱皱巴巴的五十块递给了她。
    季西家里也不算富裕,他家的大孩子生下来就有病,这些年给孩子治病,花了不少的钱。
    袁媚千恩万谢的接过这五十块,并郑重承诺一定会还给他。
    一个多月,她把整个村子都借遍了,也不过才借来了一百多块钱,而自己的丈夫,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对借钱还债的事不管不问,整天想着如何劝说自己的妻子答应去跟债主睡觉。
    *
    那天,是周六,季漓正窝在板凳上写作业。自从他家被翻了个底朝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一个像样的桌子来学习了,而是拿一个矮矮的小板凳,坐在床边,用床来当桌子。即便条件十分的艰苦,他依然喜欢学习,喜欢念书,学习让他增长了许多的知识,也给他带来希望,他喜欢这种充实的感觉。
    妈妈在屋里做着手工活,她在用竹子和彩纸制作插在蛋糕上的小雨伞,季漓没吃过蛋糕,不知道蛋糕是什么味道的,但是他每次路过蛋糕店,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三角形糕点上,插着那一把又一把颜色各异的小雨伞,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精巧极了,那是他妈妈做的。
    他一想到这,心里就甜甜的,比吃了蛋糕还要开心。
    做手工活的工资并不高,做两个小雨伞才能赚一毛钱,刚一赚到的钱,除去吃饭必须用到的部分,都被袁媚悉心的保存起来,用作还债。她没有钱给小季漓买玩具,有时便偷偷拿自己做好的手工制品给他玩。今天,她做了一把天蓝色的小雨伞,蓝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觉得儿子应该也会喜欢。她把拿在手中,朝着正认真做作业的小季漓晃了晃,就好像逗小狗狗一般。
    小漓,
    她脸上的笑依旧是那么的温柔,只不过稍稍有些疲惫,诊所的张医生心疼她,便雇她在诊所帮忙,与此同时,她还要再打两份工,每天忙的团团转,只有做手工的时候,才能忙里偷闲陪陪自己的儿子。
    你写作业写的太久了,该歇歇眼睛了,而且,你脑袋离本子太近了哦,会得近视眼的。
    好的,妈妈。季漓抬起头,蹦蹦哒哒的跑到院子里,妈妈的身边,他看着一筐做好的小雨伞,笑得甜甜的:
    哇,妈妈好厉害啊,居然做了这么多小雨伞。
    袁媚把她认为做的最好的那把蓝色雨伞递给季漓:
    这是妈妈最喜欢的,送给小漓当玩具好不好?
    好!季漓开心极了,让妈妈把小雨伞插在自己头发上,开心的在院子里兜着圈子跑。
    妈妈,你看我像不像蛋糕?
    午后慵懒的阳光照进了院子里,袁媚看着自己儿子无忧无虑的笑脸,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用心享受着愉快的亲子时光。
    她可以吃苦,如果这是命运给她写好的剧本,那么她不会有太多的抱怨,只是这个孩子,不论她吃了多少的苦,她都一定好好好守护自己的儿子,那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宝贝,也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她的儿子,又聪明、又懂事,她的儿子,可以有广阔美好的未来。
    她的儿子,不可能,也不应该一辈子被困在这个闭塞的小村庄里了却残生。
    哪怕她一身肮脏,满是伤痕,沉浸深渊无法挣脱,她也要伸出手,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她的儿子从深渊中托举出来。
    那是她活着的全部希望。
    身为一个母亲,她自己怎么样真的无所谓,她只是想燃烧掉自己的一切,换自己儿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这样想着,浑身便充满了力量,刚刚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她相信,只要她努力,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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