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先生,我忽然有个问题,怎么都想不明白,你能告诉我吗?”苏木皱着眉,小嘴也撅着,装出一副成人的思索模样。
“怎么了?”忘川轻声问。
苏木纠结了会才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既然先生能用果实代替内丹,为何一开始不直接以果实炼药?取了黑崽的内丹,再炼化果实为他替换,还要补给他千年修为……不是舍近求远吗?”
“……”
忘川闻言愣了下,心说我总不能告诉你我连这都没想到吧,咳了几声掩饰掉自己的尴尬,侧过身去道:“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我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决心值不值得我帮他们嘛!你看这凤羽锦蛇与那书生情比金坚,小黑崽赤眼金冠蛇又对那凤羽锦蛇暗藏爱意,我要知道他们的情意确实真切,我才愿意帮他们呀。”
“哦,原来如此。”苏木点头称赞,“先生真是有心了。”
“嗯……对,没错,就是这样的。”
忘川不着痕迹地甩了甩袖子,在房间轻走了几步后发现无事可引开话题,一时有些不自在。
松松似是觉察到了他的窘态,好心解围道:“先生快去寻个僻静的地方为这小黑蛇炼制内丹吧,既然他不想被那凤羽锦蛇知晓这事,那先生就几日内将他复原,省得凤羽锦蛇向先生问起,先生还要想理由搪塞。”
忘川说好,便又摇身去了千樱谷,回到他剥去赤眼金冠蛇黑崽内丹的那个地方。
山泉水润湿空气,樱花香弥漫身旁。再次来到这里,忘川不禁有些怅然。
身旁的樱花无穷无尽地飘飞着,像鹅毛飞雪一般舞动空中,缱绻交错,暗香浮动,将忘川的思绪重新拉回现实。
忘川哎了一声坐下身去,凝神静气半刻后徐徐低下头去,手掌放在小腹前催动灵力,额头冷汗泌出的同时,下丹田处碧绿色光芒涌动,不多时便催生出一枚枣核状的翡翠晶体。
忘川强忍着抽离的疼痛,手握那枚翡翠晶体挺起了身,轻咬了下唇再抬手抚去了额头的汗珠。
他叹息着笑了出来,这枣核状的翡翠就是他听心灵树上的果子化形而成,但将它从身体里取出,却并不像从树上摘掉果子那样轻易。忘川将它生生剥离时,浑身感受到的其实和剜心掏肺的疼痛感一般无二。
此时放松下来,忘川只觉得身上直冒冷汗,浑身说不上来的疲惫无力。
许是折腾了太久,有着吃不消了吧。
一路跋涉到丰城,还没能好好休息一番,又掺和到凤羽锦蛇和病书生的事情里,救蛇又救人,炼化内丹,又从体内硬取出孕育了无数个岁月的果实……他本来复生后就一直没恢复过来,这可好,灵力只出不进,刚重塑的身体自然负荷不过来了。
不过还好,将这些琐事都解决掉,他就能好好休息一阵子了。
身后山泉氤氲的气息笼罩着忘川,他在一块巨石上躺了片刻,身体里的痛感消退了一些后,他喘息几声,然后缓缓解开衣袍,脚步轻移,就要将脚探进山泉水汇聚的清潭里。
忘川浑身都是汗水,只觉黏糊糊的,他想要清洗干净身体再回去客栈。
他原以为泉水是凉的,但探脚下去后却没想到水汽虽是冷的,那一潭山泉水却是温暖的,刚好适合他现在放松一下。
忘川感到很是舒适,抬腿进了泉水里。
泉水不深,忘川站直的时候,水面只到了他的腰间。
他掬起一捧泉水浇在身上,水流沿着他皮肤表面的肌理流淌而下,身体一接触到温暖,疲乏和焦虑顿时得到了一些缓解。
忘川惬意地嗯了一声,缓缓沉下身子在泉水里下蹲,不远处有一块圆石,他慢慢弯身走了过去靠着圆石坐下,双臂舒展开搭在脑后。
“什么时候,我才能重新找回自己……”
忘川忽的嘀咕一句。
眼前涌出一片朦胧,忘川不知不觉就将意识沉入了脑海,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一圈后,在脑海无尽黑暗里缓缓停了下来,再在原地散去,仿佛从不曾出现在这里。
忘川又重复了一次同样的操作,再次看着意识散在脑海里时,他忽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似的轻咦了一声,从眉心引出无数道意识出来,静默地呼吸着任凭意识鱼贯入脑海。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分出意识去冲击脑海里的迷茫,渴望将屏障住脑海记忆的迷雾驱散。可不知为何,那束缚了他的记忆的牢笼分外坚固,他尝试了无数次只是在上面撕开了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缝。
不过忘川面容上马上浮出一抹喜色,那是一种他自出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的由心而发的喜悦。这裂缝虽然十分细小,可有了这一道裂缝,他以后就可以再蓄力冲开更大的缝隙,借此从中得到更多以前的记忆。
微微凝神后闭上双眼,忘川将双手拢到胸前,凭着直觉掐出一道法决,将整个身体的能量聚集在一起。
稍微停了一瞬,忘川的意识轰然化作万千针雨,猛地对脑海里的那道裂缝发起攻击。但那禁锢住他记忆的屏障似有灵智一般,在他冲击到来的下一刻就全力抵抗着,无尽次攻击与防守的拉锯战中,忘川的冲击只能与那捆住记忆的枷锁达成平衡,根本不能再占到半点上风。
“蠢货。”
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的同时,忘川正在进击着脑海屏障的意识力量忽然扭转了进攻方向,且变化形态,成了一只巨掌,在那屏障反应不及时,急速从裂缝内部抓住一小团白光,然后飞快退回忘川身体。
“成了!”
忘川满意地睁开双眼,眼睛睁开的那一瞬,仿佛有着星芒自他眸中射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线后才归于空中。
徐徐平静下来,双眸内视,忘川的脑海里终于不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有了一小团白光的存在。那团白光虽然很是微弱,可在忘川看来,与无际的黑暗对立时,它却是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他以前的记忆,现在终于可以了解到一些了……
忘川轻轻招手,引了那团弱小的白光进入眉心之上的竖瞳之中,意识尽数归于混沌,再清明时就来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那是一方只有红与黑的天地,熔岩伴着烈火从天际焚烧至地面,浩瀚无垠的血海翻涌浮沉,整个空间都充斥着烧焦的难闻气味和一股寻不到源头的腥臭。
忘川怔怔地看着他的记忆片段,恍如隔世去看时,心中感触良多,却无法一一言明。
记忆中的景象瞬息变化,一幕接着一幕自忘川眼前飞掠时,忘川却从中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直到这犹如皮影戏般展示的记忆画面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忘川的心才突然揪紧,没来由地疼痛起来。
“这是谁……”
忘川压下难耐的头痛努力去看,可他的视线中,那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似乎那人在故意避开他似的远离着他的目光。忘川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在那人走了很长很长时间,忘川都看的眼睛干涩时,那人才悄然转过头来,只是他的面容依旧是十分模糊,隐隐约约在斑驳光线的织网里,忘川看不清楚。
忘川想着冲向前去或许能够看仔细,正要迈动步子时,这记忆光团却就此耗尽,化成空气无影无踪散去。
“……”
“什么玩意儿!”
忘川心中暗骂,他拼死拼活地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就给他还回来这么点记忆?而且这记忆模糊不清,他根本无法从中得到有用准确的信息。
忘川暗自思量,他少说也活了几万年,那该有多少这样的记忆片段?按照这种取回记忆的速度,他是不是需要也花上万年的时间才能全部恢复记忆……一点一点地将记忆片段串联在一起,万一时间跨度太长,说不定新的记忆还没看,之前看的都忘记了……
怎么明明是在寻回自己本该有的记忆,却搞得像断断续续地看话本故事一样,一不小心还会忘记了?
一阵无语,忘川心烦地瘪紧嘴。
在这山泉里泡了会,忘川身体的疲惫感是差不多都消除了,可是他的心却堵住了。
“唉……”
忘川轻叹一声将脑袋沉入水面之下,借着泉水的温润,他绷紧的神经才稍稍得到安抚。
刚俏皮地吐出几个泡泡,忘川就惊觉有双手臂将他环在了怀里搂紧,讶异之下,他在水里就惊呼一声,顿时灌了一口水。
那突然搂住他的手臂霎时紧张地将他抱紧,稍一用力把他托出水面。
“咳咳,你干什么!”
忘川咳出口中吞咽下的泉水,回头便狠狠瞪向那人,然后低头看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又羞又恼。
抬手就挥出一道匹练打向那人,那人躲都不躲任凭忘川的攻击落到胸口,但却用力将忘川抱紧,柔声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好好的泡泉水呐,你干嘛抱我?”
忘川警惕地看着那人,这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浑身修为却是他也看不透的。感受到身上传来的对方胸口的温度,他不由得怒叫一声:“你就不能先把我放下来吗!”
“哦,对!”
那人果真听话将忘川放下,不过并不是当时就放下,而是将忘川抱着走出泉水,才将忘川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忘川脚一触底地就闪身进樱花林,捏指召过一树繁花化作衣袍,穿戴整齐后才走了出来,拳头紧握就砸向那人。
“登徒子!我要你好看!”
忘川怒喝着冲向面前的黑袍男子,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人的模样,就想着怎么制裁于他。
这人趁着他毫无防备,竟然敢对他这般……戏弄,早知道他就不全褪去衣物,这下可好,身子都被人看光了!
忘川想到刚才这人把自己抱在怀里,不知动着什么心思,他赤裸着像放上案板的鲜鱼,只等着这人直勾勾的注视。
恼怒之余,他非要这人为此付出代价!
“我又不是故意的。”黑袍男子淡淡道,轻抬手将忘川的攻击化解,收回手时,带着忘川的身子都向着他飞去,“我先前看你沉到泉水里,还以为你溺水了……所以才下去救你的。”
忘川手撑在胸前,将他飞向那黑袍男子的态势止住:“我不信,你当我是傻的!难道以我的修为,还能被水淹死不成?”
“关心则切嘛!”黑袍男子笑道。
不知为何,这人一笑,忘川心中再多的怒火都像是甘霖洒过一样刹那间熄灭,他只能憋着气愤之情,握紧拳头砸在空中。
稍加冷静,忘川才正视那男子,仔细去看,撇开凝脂面庞,打眼就被那一对深红色晶莹的眸子深深吸引住,自天庭向下看时,对方挺拔的鼻梁,微翘起的双唇,姣好的下巴……再向下是一颗凸起的喉结,随着那人轻咽口水上下动着,忘川竟看的有些面红耳赤。
羞赧在心,忘川连哼几声收回了手,口中仍是不客气地道:“你这人,真是油嘴滑舌!这事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敢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毁我名誉,我定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黑袍男子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好,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说的忘川心里一滞,微红了脸,他甩了甩袖子,飞身上了天空,转身离去时,话语朝那黑袍男子劈头盖脸砸过来:“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好,听你的!”黑袍男子爽朗地笑道。
仅仅停了一瞬,他迅速地反应过来,大声对忘川道:“不行,这个不能听你的!”
还在空中飞行着,忘川的身形随这句话不稳地晃动了下,旋即他不动声色地站稳,也不回头看那人,只是樱花粉色浮现面容,让他不知所措。
真是此地不宜久留!
可是用心去想那黑袍男子,忘川的脑袋沉重地转不动思维。
这人,他一定是见过的!只是在哪里见过,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