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下意识看他舅。
张跃民出来看孩子,可不是陪外甥玩儿,“别跑远,九点回来。”
“知道了。”楚兜兜大步跑过去。
大小子停下,转头看爸爸。
“你不能去!”张跃民知道儿子好奇,“他们说的你也不懂。”
这句倒是真的,小少年不羡慕了。
张家的大门有个过道,一间房子那么宽。下雨下雪天,张跃民的豪车就停在过道里。过道有电灯,电线很长,张跃民把过道的灯拿出来挂在屋檐下,胡同里瞬间变得亮如白昼,小孩都跑过来。
小孙和小王一个刷锅一个洗碗。梁好运也在厨房,检查还有多少菜,明天需不需要买。小孙听到外面那么热闹,忍不住说:“大姐,你说这么多孩子都不懂事,哪有不打架不吵嘴的。吴家图什么啊?闹那么一出,他们家孩子想出来都不好意思。”
“你错了。”梁好运担心进老鼠,锁上橱柜,“吴婷婷的奶奶敢找来,就不觉得自家有错。吴婷婷的妈哭,是好好不讲理,彪悍。她们才不会不好意思。”
小王忍不住问:“还能这样?”
“这样的人不少。以后你们到社会上可得注意。”梁好运补一句,“张老师说的哭,这招就不错。不要觉得一时低头服软很丢人。这也是计谋之一。古人没少用。”
小孙想一下:“那个谁,刘什么,他的天下就是哭出来的对吧?”
梁好运忍不住笑了:“可以这么说。”
“那这招还挺厉害。”小孙感慨:“难怪那个小丫头那么喜欢哭。可惜碰到咱家好好,软硬不吃。”
梁好运摇头:“好好吃软也吃硬。硬得比她厉害,软要像何家的娇娇一样,知道自己不行,乖乖听话。而不是先逞能,发现自个不行再哭。那样好好只会看不起她。你们洗澡,我出去看看。”
小王和小孙家在关中平原,那里穷,农村条件有限,夏天热的时候也就弄盆水擦擦。冬天十天半月洗一次乃常事。所以小孙和小王以前很不爱洗澡。
以前在人家当保姆,当她们是下人,才不管她们几天洗一次。到了张跃民这里,他和梁好运爱干净,下大雪也隔三差五地给她们一张澡票,命令她们洗澡。以免头上长虱子,传给二丫头。
小孙和小王跟小蒋和小杨不一样,小蒋和小杨从老家出来第一份工作就是在梁好运这里当保姆。年岁小,人生地不熟,宛如一张白纸,梁好运多提点她们几句,比如要想脱离原生家庭,就嫁远远的。
梁好运从没跟小孙和小王聊过这个话题,俩人最初还畅想着城里赚够钱就回老家。然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不说吃饭穿衣,单单洗澡这一点,两人就不想回老家。
话又说回来,张家有太阳能,用水方便。两人节俭惯了,不论冬天还是夏天都一起洗。洗好了,浴室冲洗干净,其中一人把俩人的衣服洗了,一人去找梁好运回来洗澡。
张跃民今儿跑一天,身上黏糊糊的,想先洗澡。他今儿又累,所以把儿子提进去,省得待会儿还得再给他洗。
小孩玩的正开心,不想洗,抱住张跃民的手臂荡秋千。
张跃民扬起巴掌,小孩立即双脚沾地:“我要妈妈洗,不要你洗!”
“多大了?六周岁!不知道男女有别?”张跃民松开他就训,“在学校你也去女生厕所?”
小孩才不去女生厕所,“我自己洗。”
“张运运,你爸还说不算你了?”梁好运悠悠地问。
小孩立即往卫生间跑。
小王忍不住说:“咱家运运多听话。那丫头一家还说运运和好好一个比一个皮。真是乌鸦落到黑猪背上,只能看到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你小点声。”梁好运提醒,晚上刚吃过饭,整条胡同的人没有睡的,“让他们听见,又得在背后嘀咕,有什么样的雇主,就有什么样的保姆。”
小王:“我才不怕!他们家又请不起保姆。我就算当一辈子保姆,也不用看她们脸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谎话说多了,别人也会当真。”梁好运往西边看一眼,小声说:“好比大宝的奶奶,以前说运运跟好好皮,邻居不信,听多了也不由地产生怀疑。”
小王吃惊:“她还敢说?”
“最近不说了。听何大妈的意思,改说小孩子就得厉害点。”梁好运想想何大妈同她说的话就想笑:“还说那天被抓的要是运运或好好,他俩能连掐带咬人家。哪像大宝,除了哭就知道哭。”
小王点点头,想说什么忽然住嘴。
梁好运感到奇怪,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何大妈正晃悠着胖乎乎的身板,从西边胡同口走来,“这是又出什么事了?”
何大妈走的太快,梁好运话音落下,她已到刘家大门口。
“急着回去看电视剧?”梁好运问。
何大妈停下来:“《焦点访谈》还没放完,看啥啊。地方台都是重播的,没意思。”
“那就是回家洗澡?”梁好运朝不远处看一眼,“你们家娇娇还在那儿呢。”
何大妈朝孙女看去,小孩正跟几个孩子玩“丢手绢”。其中就有二丫头张好好。
“难怪不闹。”何大妈的儿子和儿媳妇喜欢看电视剧,所以晚上陪孙女的也是她。何大妈一直不见孙女,还以为她回家了。想想她刚刚听到的事,跟儿媳妇和老伴儿说,又该说她碎嘴,索性朝梁好运走近一点:“跟你说件事。后院离婚了。”
梁好运下意识问:“什么离婚了?”
“你家后面那家。”说人家的长道人家的短,何大妈可不好指名道姓。万一被孩子听去,孩子嘴最快,就把她给捅出来了。
梁好运明白,也愈发不明白。
后面那家婆婆重男轻女,当初儿媳妇生个女儿,婆婆没少刁难儿媳妇。儿子装死,由着老妈挤兑媳妇儿。张奶奶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念叨,这日子过不长。
可直到张奶奶去世,也没离婚。张爷爷还感慨,他老伴儿干了一辈子妇女工作,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梁好运也以为儿媳妇跟婆婆闹习惯了,或者以为离婚再嫁依然是一地鸡毛,所以就这么将就着过。
梁好运也习惯了三天两头听一次婆媳大战,居然不声不响离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梁好运也忍不住好奇。
何大妈压低声音说:“就今儿。”
“今天还是什么特殊日子?”
何大妈道:“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听说以前能将就,是儿媳妇早出晚归,一天到晚跟她老婆婆说不上一句话。这不前些日子疫情,她放假在家,天天跟婆婆面对面脸对脸,时间长了忍无可忍,市里一解封就要离。她娘家人劝她再想想。她又想几天,还是想离,今儿就把证办了。”
“孩子呢?”梁好运问:“有后妈就有后爹。”
何大妈:“他们家也不要,让人家带走。人家有工作,养得起也不想给。”
“那还好。”梁好运往后看一眼,嗤笑道,“这下可以找个屁股大好生养的。”
小王:“你们城里人也信这个?”
梁好运轻笑:“什么城里人不城里人。这周围的人,十户有九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泥腿子。再说了,改革开放才几年?二十年前谁不是无产阶级。谁又比谁高贵。”
何大妈赞同:“还是梁厂长清醒。我就看不惯那些有点钱就飘的。现在看起来光鲜亮丽,不可一世,指不定哪天就被风吹走了。”
“您小点声。”梁好运提醒她,“你听谁说的?”
何大妈:“大伙儿都看见了。下午放学搬的东西,连接孩子。”
小王很好奇:“他们家再娶一个,要是还是女儿咋办?再离再娶啊。人家那个《超生游击队》里都说了,生男生女是老爷们的问题。”
“那么老的小品你也知道?”何大妈不禁问。
小王:“爷爷收音机里放的。那俩人说话可有意思了。何大妈,您说呢?”
“他们家有钱,再离呗。反正生了女儿也不让他们养。”何大妈说的事不关己,眼里却尽是鄙视。
小王皱眉:“也不怕遭报应?”
“你放心,你所希望的都会出现。”梁好运笑着说出来,何大妈瞠目结舌。
好一会儿,何大妈回过神:“不会吧?”
“信不信恶人自有恶人磨?”梁好运问。
这种情况何大妈见过,而且不少:“信!你这样一说,我反而觉得那媳妇离了也好。咦,你外甥回来了。”
梁好运朝东边看去,楚兜兜蹦蹦跳跳跑来,活脱脱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然而他只有在张家这样,在自个家里,楚兜兜不敢。他妈一准念叨他不稳重。
梁好运:“你舅该洗好了,洗澡去吧。”
楚兜兜拿着衣服跑去卫生间,正好张跃民提留着穿着小裤衩的大小子出来。
大小子没看清来人,以为是妈妈,双手捂胸,一副怕妈妈看似的。
“现在知道害羞了?”张跃民好笑。
小孩拿脑袋蹭爸爸,涂张跃民一身水。
张跃民朝他屁股上一巴掌,就去堂屋给他吹头发。
小孩头发干了,想再玩会儿,张跃民喊梁好运给女儿洗澡。
小王进来就锁门。
大小子顿时气得哼哼的。
兄妹俩分开睡了,张跃民带儿子去卧室,给他讲故事。
小孩想玩的时候不觉得累,躺到床上开始犯困。张跃民一个故事没讲完,小孩就进入梦乡。
早睡早起。
翌日天蒙蒙亮,小孩就拍父母的门。梁好运和张跃民还没起来,楚兜兜先给他吵醒。楚兜兜气得要揍他。张跃民打开门拦下:“既然醒了,背会儿英语单词。省得你妈找理由不让你过来。”
要是找别的理由劝楚兜兜,楚兜兜心里多多少少会觉得,表舅怎么和我妈一样。张跃民把大表姐搬出来,楚兜兜乖乖背书。
两个小不点跟着爸爸妈妈逛菜市场。
今儿张跃民还得忙一天,梁好运就载着一大两小去公司,在她办公室写作业。
楚兜兜怕人家说,梁总的外甥就知道玩。所以到办公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电话铃响好一会儿他才听见。
楚兜兜一看是手机,直接往外跑:“舅妈,舅妈,有人找。”
“帮我问问什么事。”梁好运从车间出来。
楚兜兜接通手机:“急事!”
梁好运三步做两步走,原来是兽医站提醒她,平安县散养的家禽也感染了禽流感,让她早做准备。梁好运松了口气,她的鸡肉和猪肉都是从大屠宰场进的,那边查的严,不碍事。
“出什么事了?”楚兜兜等她挂了电话才问。
梁好运道:“兽医站说这次禽流感来势汹汹,可能比以往厉害,劝我趁着还不是特别严重,多进些肉。”
“进了放哪儿?”楚兜兜替她担心。
梁好运笑道:“全做成饺子和火腿肠。火腿肠保质期长,饺子可以冷藏。饺子车间有冷藏室。放一吨也是放,放两吨也是放。”
“那就好。”
梁好运:“用办公室电话给你爷爷和姥姥打个电话,再给你爸打一个,最近别买鸡,多吃海鲜。”
“哦,好。”搁以往楚兜兜不以为意,经历了疫情,楚兜兜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