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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教学相长
    “先生给了弟子十文钱,弟子到了四为诗社打听之后,发现就算是新出的报纸,也是二十多,晚报、旬报也已经售罄,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若是想从别人手里买旧的,价格不仅不会低,而且会更高,至少也得百文之多。”
    陈思怀徐徐说道:“弟子心想,先生给弟子十文钱买报,定不是为了让弟子补这个差,而是想考验一下弟子。于是,弟子用这十文钱,全买了烧饼,送到四为诗社,又十二文钱卖给了那里没来得及的读书人。
    “他们一看有吃的,又给钱给我,让我去再跑一趟,一个烧饼让我赚一文钱,来来回回好几趟,也就跟大家熟络了,而且还赚了几十文钱。他们给我介绍了一些事情做,想写信、读报、抄书这些,又告诉我哪里可以买便宜一点的报纸。就这样,弟子就买来了这张报纸……”
    陈初六听了不由得露出赞赏之色,这一连串操作,看得出陈思怀在为人处世一方面十分不错,他道:“思怀,这份报纸虽然有一些油污,但你能买到,十分不错。其实,每一份报纸,为师都看过了,让你买报,是为了让你看的。”
    陈思怀露出了然之色:“先生用心良苦,弟子受教了。昨天见先生回来,早早歇息了,弟子就将这报纸看过了一遍,受益颇多。但这受益却是有点杂,什么都会了一点,却没能精通。”
    “报纸本是给普罗大众看的,增广见识,明礼知义。你不同,你是要中进士的,何为进士?先进之士也,自然要有更高的要求。若是在报上看到了一个有益于自己的技巧,就应当顺藤摸瓜,自己去寻找更加精深的学问。若是找过了之后,还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为师。”陈初六谆谆教诲道。
    “先生,弟子刚好有一事不明。”
    “是哪一段不明白?”陈初六拿起了报纸,陈思怀却摇头道:“先生,并非是报纸上的,而是弟子在四为诗社听来的。弟子听说,先生叙道统,从孔子、子贡、荀子一路下来,叙到了诸葛武侯。弟子对子贡、荀子无异议,张良尚能理解,可对武侯却不能理解。若是武侯能用,如王猛、房、杜等人,亦有大功,却为何不能用?”
    “唔,不错。”陈初六笑着道:“武侯不止有大功,亦有大德,虽未能光复汉室,却是时势所至,非他一人之过。张良之后,只有武侯一人,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功盖三分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诫子书出师表,为帅、为相、为师,这就是三不朽,也就是事功之学要做到的。”
    “先生,事功之学要做的不是天下治平吗?”
    “那是事功之学的主张,三不朽是事功的人要做的。做到三不朽,天下未必治平,是要顺天应人的。这同内圣外王的学问是一样的,孔子内圣,却不得列国重视。这也就是武侯三不朽,也未能复兴汉室,而张良却能辅佐刘邦一统天下的原因。”
    陈思怀点了点小脑袋:“这么说来,为人之道和处事之道,并不是一样了。弟子还有一个疑问,辅佐刘邦一统天下的,也并非张良一人,为何却以张良为道统?”
    陈初六笑道:“取其精要也,辅佐文武的并非只有周公,但却把周公当成了首屈一指的功臣。为师只是将张良当成了那个时代事功之学的代-表,并非唯一的,若是唯一的,事功之学岂不是早就断了?”
    “原来是这样。”
    陈初六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心里想到,这将来可能是自己的衣钵继承者,师徒如父子……心里一动,陈初六将夹起来的那篇文章抽了出来,放到陈思怀面前:“思怀,这篇文章甚是离经叛道,你愿不愿一读?”
    “这可是先生的主张?”
    陈初六略微点了点头,陈思怀不再犹豫,拿起那文章便打开来看,未读几句,他脸上依旧是布满了惊吓,好像是老书生看到了劈叉到脖子的旗袍一般。可越往下看,陈思怀的表情归于平静起来。
    科技兴国,这是一个巨大的思想跨越,陈初六心里面确实是没有把握。眼看就有四个叫爹的人了,不能随便开赌呀。
    陈思怀看完了之后,平静的将文章放在桌子上,一语未发。陈初六看着他问道:“有什么感想,不妨说一下。”
    “从文章中,看得出来,先生无半点私心,诚为天下着想。但是,先生肯定忘了一句话,叫‘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一句,是儒家思想饱受争议的一句,从断句来说,就有不同见解。但陈思怀这么读来,这一句话的意思就是,可以让百姓去做对的事情,但很难让他们理解为什么。
    这其实更符合法家思想,商君书里就讲。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意思是百姓没有远见,不能跟他们商议如何开始,但可以和他们一起享受成果。
    简单来说,干就是了,跟那些愚民解释什么。
    这话听起来刺耳,但未必没有一点道理。对于陈初六来说,全天下的人都是没有远见,没办法跟他们去讲飞机坦克。什么科技不科技。对于工匠而言,也只是一门吃饭的手艺,他们不想去和士大夫争什么平等。陈初六要扭转士农工商,可能是既得罪了士大夫,又没讨好工匠。
    陈思怀接着又道:“先生想成大事,未必要从大处着手,从小处着手是一样的。”
    “大处着手,小处着手。”陈初六忽然茅塞顿开,抚掌大笑道:“明白了,明白了,事功之学嘛,我倒是忘了事功了。思怀啊,真是惭愧,没想到为师没教你什么,你却是先教了为师,真是惭愧。”
    “弟子不敢。”
    “教学相长……”陈初六十分欣慰,将那篇文章放在了书柜顶上:“思怀,为师惊世骇俗之言,都在这上面,等你有一天能伸手拿到,就随你看了。”
    陈思怀站在书柜下,踮了踮脚,发现够不到书柜顶上,还差一个手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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