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皇后对明鸾的心思一开始难说,或者可以更直白些,她收留明鸾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再直白点,她对小叔子做了皇帝肯定是不满的。
丈夫死得不明不白,但这种事不能深究,死已经是结果了,不是过程,后悔无济于事,甚至连后悔都不必,因为谁也没有料到这么突然。
而这其中种种委屈,她只能吞在肚子里头,为了赵睿之的安危,她甚至连赵睿之也不会说。
她还要冷着赵睿之,斥责他,将他推开。
她不能搞母子俩报团取暖的那一套,那样的话,大家都会防备他们,唯恐他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她将赵睿之推开,让他这个先帝嫡子“不学无术”“肆意妄为”,众人才会对他宽容些。
那时候明鸾送上门,一则她心中的确对明鸾有几分怜惜,二来,她需要借由支持明鸾,来表明态度,表达自己对皇帝的不满。
其他人都不好用。
但是,静安皇后也是人,除了皇后这个身份,她还是个母亲、女人,自己吃过的苦头,看到别人吃,便格外忍不住要包容些,再看明鸾那一览无余的小表情,整个人就心软了,养了一阵子,倒是真有几分养女郎的心思了。
她把明鸾当成是自己的一部分,不是女儿,是那种更深刻的,那些她不曾拥有的、美好的纯粹的寄托。
她甚至不想拘束明鸾,就让她自由成长,让她拥有一整段舒心惬意的时光。
“人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等待,而人一旦明白这一点,便无法再拥有那些纯粹的愉悦。”
赵睿之不在,明鸾的确是非常快乐,像一只充满了好奇心的小鸟,比幼猫的胆子大了些,更灵动,也带给静安皇后更多的快乐。
连秋日的雨水都不能叫人感到萧瑟难受了。
行宫温泉就掩映在树木繁花之中,青石砖走廊横贯过温泉湖,细雨淋漓,烟气朦胧。
赵睿之进宫后与太后说起近日是先帝的冥寿,因先帝在世前并不爱过生辰,所以宫里也不打算大办,只制作了纸马纸人等物什,烧给先帝。
皇后倒是极为多礼,还预备了许多东西送给静安皇后。
赵睿之看了礼单,东西多的,连年货都不用预备了似的,他便自告奋勇接了这趟差事。
到了行宫之后,听说母亲正在清修,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出来见面,因此便打算到温泉这里直接泡泡。
石森还劝他:“在屋子里泡不是一样?那里的汤浴也是温泉水,也不是大锅熬出来的。”
事实就是:王爷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赵睿之撇开众人,自己勾着个篮子,装着换洗的衣裳,打了一把纸伞就来了。
他才到,没等出声,先听见那边传来的一阵短而脆的笑声,如银铃,如精怪,叫人恍惚以为这是山中灵植幻化成了人形,在此处嬉闹。
拨开花树往前一看,入目是一截葱白的脚腕,赤着脚,踩在青石板上,落在那些细雨堆积的水洼里,声音钻入了耳中,痒又软。
再往上,是粉红粉黄相间的纱裙,被一只小手提着,再往上,那主人正回头去看,还笑着扬声:“你们来抓我呀!”
最后是宫女们嘻嘻哈哈地抱怨:“姑娘太坏了,刚才渐我们一身。”
原来明鸾故意跳到一个大水洼里,把围在附近的人都给渐上了水珠。
赵睿之看着明鸾马上就过了石板,直冲自己这头过来了,不知怎么突然脚下一滑,身体后仰,她身后的那些宫女距离还有十来步远,压根就来不及救她!
“小心!”赵睿之扔了手里的篮子,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明鸾在石廊上一时不稳,大惊失色,身体往后仰着,眼看就要掉水里了,本以为自己自作自受要挨一下子了,谁知就见赵睿之猛得过来,一伸手就勾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岸边。
明鸾心如鼓擂,两耳轰鸣,脸颊直接烧成火红色,伸手就去推他,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你——”
赵睿之半垂着目光,脸上同样有点红了,胳膊圈过去的时候才知道她的腰究竟有多细,起初握成拳的手不知怎么就舒展开了,紧紧的贴着她的小肚子。
这条石板走廊很窄,走得时候本来就应该小心些,宫女们咋呼着过来,纷纷见礼。
赵睿之这才松开明鸾。
明鸾也福身给他行礼,赵睿之的目光跟着她,看她伸出右手压着左手,两手搭在左腰边,右脚后支一点,微微屈膝,感觉心里也软成了水似的。
只是一开口必然还是要训人的:“怎么又不穿鞋子?生冷不忌的,万一着凉怎么办。”
就见她脸色更红了一层,低头认错:“这就去穿,下次再不敢了。”
赵睿之心里道:还有“下次”?可见调皮该打。
他心里也有点奇异,都不到半年时间,怎么这小家伙就长了这么多,像一颗青果子露出了微妙的甘甜似的,那味道不是闻出来的,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的失神。
行宫这边都是母亲的人手,赵睿之来到之后,的确是放松的,如今就是太过放松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好了,去吧。”
明鸾避到一旁穿了鞋子,然后站起来,这次非常的敷衍的行了个礼:“哥哥,我走了。”
越说声音越小,不等赵睿之回答,就转身逃走了,身后齐呼啦的跟着一队提裙摆的宫女。
赵睿之唇角勾起了个笑容,去花丛里捡回了自己的衣裳雨伞。不出所料,雨伞已经被花枝子戳破了,干脆弃之不用,衣裳倒是被裹得好好的,既不妨碍他泡澡,他也就懒得回去换了。
雨丝细如牛毛,水汽叫人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似的,清凉又舒服,赵睿之泡在池子里头,脑海中不期然想到了明鸾。
奇怪的是,她站在他面前,他觉得不能细看,但当她离开了,留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却那么清晰,一丝一毫的,都不模糊。
她脸很小也很白,一点瑕疵也没有,叫人恍惚觉得大概老天爷在捏这一张脸的时候恐怕也是收着力气的,唯恐捏得再大一点就会出岔子了。
赵王爷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来这里还是失策,如今想喝水都找不到人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