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工作无望时,找到鸟朦胧的电话号码。原以为早把纸条扔掉,可却像珍宝一样被夹在钱夹里,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朱文君的。
朱文君的照片我大多归还给她,唯有这一张意外地留下。钱夹也是朱文君送给我的,因为我不常用钱夹,所以顺手放在衣箱的夹层里,而今才翻出来。
我曾对朱文君说:“人生是无数场游戏,游戏结束,所有的道具都要归还,所以我要把你的道具还给你。”也许游戏的字眼太刺耳,道具的比喻也不恰当,朱文君木然地呆在那里,嘴唇咬得很紧。
可这张照片,朱文君永远地笑着。也好,就让这个不漂亮的女人永远笑我吧!不知怎地,一想到朱文君,我就有些激动,激动之余有股无名的怒火左右我。
我不知道该不该给鸟朦胧打电话,毕竟我们那种场合认识的,而且过后我把一切当成梦,不曾认真过。
几个月过去了,都没有想过她,现在为什么想到她?她会帮忙吗?一个漂亮的女人会有许多小聪明,可是她会给我怎样的帮助?我们之间的逻辑是那样的荒谬,似是而非,这能是我向她求救的缘由?
可是我不知怎地预感到她会帮我,她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会让我走出眼前的困境。
鸟朦胧美丽的影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诱惑着我,最后我打过去电话。
“喂。”她甜美的声音让我不知所措。
“我……我是郝佑南,不知你能不能记起我?”我尴尬极了,想挂掉电话。
“谁呀,郝什么南?”那边惊讶地叫起来,随后说:“没听说,你打错了。”
我想起浪子那天向她们介绍时,并没有说出我的实名。
“就是鞭长莫及,你该记起来吧。”我厚颜无耻。
那边迟疑了许久,好得她记起了。
“据说是作家吧。”那边平淡一句。
我无地自容。
“我好像对你说过,我是无业游民。”我鼓起勇气。
“作家本来就是无业游民。你想干什么?”她不厌烦地问。
“我……无业游民最缺的是工作,所以向你求救。”我说得很轻松,像开玩笑。
“别的,你没有别的打算?”她冷冰冰地问道,好像我有什么企图一样。
我面红耳赤。“天地良心,我只是求救,绝无其他想法。”
“有味道,好吧,明天再给我打电话吧。”说着她挂了电话。
有味道?是你口中的餐饮啊?我拿着话筒愣了好久,有种被人杀戮的感觉。
此时是午后,天气晴朗,我躲在房间里。我有庸人自扰式的烦闷,想家来,也想以往的朋友,也想起文墨染。我好久没有和她联系。当时分别的情景,让人好笑,我说好不哭的,可就在挥手时,还是掉了眼泪。她现在怎样?七月她就毕业了,我叹口气,她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我又想起同学,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郁闷?人的信念不同,性格不同,处世的心情也会不同,那他们应该愉快。我为什么不能愉快起来?平凡的生活,我更应该从中寻找快乐,而不是一味地消沉。
故乡那座小城,该变样吧。故乡的情景一下子在眼前,天气晴朗,白云清风,绿油油的庄稼,斗艳争芳的花草,我还记起小时候一个人躺在草坡上,嗅着草的清香睡着。
如果回了故乡,我该衣食无忧,在机关上下班,平平白白的,但也会有滋有味,哪里会有现今的烦闷。可我为什么干净利落地来了南方?来到这个臃肿膨胀的城市里来干什么?干一切污秽的勾当?
我失手打碎了酒杯,从回忆中回到现实。酒分子四散开来,空气也让人眩晕起来。
“你不该给鸟朦胧打电话。”我对酒瓶说。是的,不应该。我把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玻璃碎片四溅。那声音很清脆,所有的破坏声都如此动听。
第二天我一直呆在房间考虑是不是给鸟朦胧打电话。昨天喝多了酒,整个脑袋都很疼,喉咙也干干的。我不想起来吃饭,一直呆在床上,也不觉得饿,后来人又睡着了。
当我被电话铃惊醒时,正做着美梦,梦见自己找到一份好工作。
“喂。”我有气无力地问一句。
“你在摆姿态吧,要仔细看呀,看看你的身形是不是很酷。”那边尖着嗓子。
我有些痴呆,鸟朦胧竟然打来电话。
“是你啊,我正说给你打电话来着。”我兴奋起来。
“是吗,我可是老早等着你的电话。”听上去她很生气,但我感觉她是故装的。
“哎呀,真对不起,让你操心了。”我笑嘻嘻地说。
“好了,工作已经给你找好。自己买张地图,到先烈东路找蓝雨广告公司的总经理。”
“蓝雨广告公司,你的公司?”我记起鸟朦胧的真名是蓝雨,但是蓝雨那边已经收了线。
放下电话,我顿然精神一爽。马上爬了起来,此时我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但我还是冲了凉。当凉的水珠从头浇下,我开始歌唱。我五音不全,现在却被自己的歌声诱惑,感觉美极了。泡沫在身上开始破灭,那种惬意从皮肤传到内心,简直妙不可言。
冲了凉,我感到饥肠辘辘,到恒生鱼港点了海鲜,又要了酒,有些得意忘形。终于找到工作,也应该庆祝庆祝。虽然是一个人,但也要丰盛些,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工作的好坏并不重要,关键是有一份工作。有了工作,人才能安下心来。
第二天,我为了装扮自己,起了大早。扮相好多少会让人有个好心情,对自己对别人都是如此。我在梳理自己那头硬发时,不觉吹起了口哨,曲子是我喜欢的运动员进行曲。很快镜中的我有棱有形——头发平平整整,脸面干干净净,衣衫齐齐整整,连领带也打得方方正正。可看着看着我忽地笑了,自己从没有这样一本正经,衣服也没有这样齐整,所以感到浑身都不舒服,觉得那不是自己。
到了先烈东路,我才反过神来。先烈东路,如此长的街道,我如何才能找到蓝雨广告公司?我想给蓝雨电话问具体的地址,可是最后作罢。决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一户一户地找,而且感到这样有意思,就像一次探险一样。可是很快我就看到蓝雨广告公司,它的那个广告牌醒目地树立在一座高楼上。
到了那里等了好久,那位经理才约见了我。他没有看我的法学证书,也没有看我的诗作,只问了一句:“你何时和我女儿认识的。”人连头也不抬。
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顿时浑身不自在。
“你小子,是凭什么打动我女儿的心?”他这次盯着我看。
我更不知道怎样说,我为面试准备的千言万语现在被忘得一干二净。
“她竟然说爱上你,让我看着办!”他看上去很生气。“你们搞文学的艺人,说白了就是骗子。”
他这样理解文学,好像被文学大骗一场似的。我头蒙蒙的,看来工作没戏了,说不定要挨顿打哩。
他按了桌前的红色小按钮,我猜想一群打手要出来,像电影中一样。
然而进来的是个女的。
“唐小姐,领他到策划部,让何先生安排一下,顺便把他的档案调过来。”他的语气稍微平和了。
我松了一口气,真是出人意外。
“明天准时上班,工作由何先生安排,工作纪律你就请教唐小姐。”他说这话时看也没看我一眼,自始至终,他就没有正眼瞧过我。呜呼,今后我将怎样面对他。女婿对丈人,一百个恭敬?
出来后,唐小姐审视我一番,尔后笑着对我说:“你这么帅啊。”我尴尬地回之微笑,长得帅原来也会让人尴尬啊。唐小姐给我一本工作手册,并把我介绍给何先生。何先生很热情,也许他也是青年人的缘由吧。
从蓝雨广告公司出来,我给鸟朦胧电话,不知怎样说感谢的话,便约她晚上喝茶。
“我母亲发疯前对我说别轻易跟一个男人吃饭喝茶。”她一本正经地说,但语气平和多了。
“你母亲……唉,我是为了表示感谢,要不现在我还是无业游民呢。”我是真心想感谢她。
“那好吧,你可要多带钱,我吃东西可是挑三拣四的。”鸟朦胧倒也爽快。
我笑了,说好地方,便挂机了。
我整个下午都在练口形,并刷了几遍牙,想了几个有趣的小故事。我第一次庄重地与一个女人约会,变得不自信。
晚上,我看到鸟朦胧时,又被她的美丽击倒,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傻笑。
“我们不去喝茶,去酒吧吧。”鸟朦胧建议。
“好吧,随你的意。”我不敢正视她,有意无意抬头看天空。月亮就在楼宇之间,散着清凉的银光,月色真美。我的心情特别地好,恰是喝酒的好光景。
我们去了水边吧,这是她提议的,我感到尴尬,但还是装着若无其事。
要了一瓶红酒。她为自己斟了一点。我握着晶亮的玻璃杯有些得意,有这样的美女相陪,喝酒的感觉和气氛就是不同。每一滴酒进肚,都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即使不喝酒,人也会醉的。
“你那个朋友现在干什么?”
“你说浪子啊,他回老家了,植树造林,绿化祖国去了。”浪子确实消失了,那天早上他从我那里离开,我说送他,他拒绝了。隔天再打他的手机,是位甜得腻人的小姐接的:“对不起,你拨叫的号码现在还没有装给用户使用,请查询后再拨。”就这样浪子被蒸发,在我的世界中消失。
“你可知妩媚怎样?”她与我干杯。
“她怎么了?”
“她先是退学,后来嫁人,再后来自杀。”鸟朦胧又斟了酒。
“你喜欢说笑,不过几个月才。”我感到不可思议。
“很正常,你知我们那天为什么见你们?妩媚说要在死之前作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是上床做爱,结婚。所以她才来会你的朋友,要上床做爱。如果上床做爱还不能挽留她,她只有死了。第二天,她就失踪了。我两个月后打她的手机,她说她结婚了。再后来我去找她,已经死了。死时还怀着孩子,想来应该是你朋友的孩子。”鸟朦胧故弄玄虚,平静地阐述,话语中不加一点情感,好像死个人再正常不过,没什么大不了。
“你讲鬼故事?”我多少不信,一个好端端的人说死就死了?
“唉,信不信由你,你留意报纸、新闻,这个城市每天都在死人。”她说着又和我干杯。
“别玄虚了,你既知道她要死,为什么不劝她?”我只当她说笑。
“唉,该死的人谁也拦不住,对她来说,生死一样。也正因为我不曾劝她,我们才成了朋友。她喜欢独来独往,她说有我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朋友死而无憾。”
鬼知道她是不是在编故事,我笑了笑,心里压根不信。
“你别笑,说不定明天早上,我也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你别吓唬我,我可是胆小的。”我只当她在说笑。但她能说这样的话实在不简单。
“连张国荣那样的天王巨星都会自杀,我们这些小人物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鸟朦胧嘻嘻笑了。
我愣在那里。愚人节那天,张国荣跳楼自杀,那样的一个巨星就自杀,实在令人扼腕。我想起哥哥,他也在愚人节自杀的。为什么选择愚人节呢?是一种自嘲还是一种看透流俗后的洒脱?
“妩媚是在他自杀后几天自杀的。”鸟朦胧庄重严肃起来,眼睛似乎含了泪光。
我多少相信起来,张国荣的死确实引起许多人自杀。
“你知道不,我十二岁那年,我母亲发了疯!”她为自己斟上酒。
我感觉她不是说笑,因为我的脊背在发冷。
“怎么说呢?”我不太相信她,也许她在编鬼故事,许多漂亮的女人天生会说谎,让男人为此团团转。
“实际很简单。许多年前,我的姨妈与我父亲谈恋爱,他们是同学。我姨妈把我父亲带回家让我外公外婆看。然而就在那一天,我父亲爱上我的母亲,我母亲也爱上我父亲。这很奇妙,他们一见钟情,在这之前,我姨母与我父亲谈了三年恋爱,而我母亲正和她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张罗结婚。晚饭时,就不见了我父母,他俩私奔了。我的姨母气坏了,发了疯。我母亲的青梅竹马的朋友一时想不开,上吊死了。若干年后,我母亲知道他们走后的情况,深深自责。她把我姨妈接了过来,送到最好的精神病医院治疗,终于我的姨母恢复正常。然而有一天,我母亲看到我姨母和我父亲躺在一起,我母亲那些年活在自责中,变得很脆弱,哪能经受打击,在一念之间就疯了。我父亲把母亲送进医院,自己也非常自责。我姨母也伤怀,回到我外公家里去了。”她扑闪着大眼睛,平静地阐述,像编故事一样,不曾打过咯噔。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绝好的故事,可以写成凄美的小说。”我说。
她笑了。“唉,怎么说你也不信,只不过我也不信。”她又饮了一杯。
我感到鸟朦胧有些酒量,一瓶酒她喝去半瓶多,还不见醉意,而我眩晕了。我们走了出来,像上次一样的路线,最后走到临江大道。沿着江岸走,一样的景致,又在同一个地方坐下来。她仍然往水中扔石子,水波四周蔓延。
“怎么到你住处去?”她若无其事地问。
我有很大的渴求,但是还在回味鸟朦胧编造的故事,人有些不安。
“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怎么,不想和我上床?”鸟朦胧把一块石头扔到水中,激起水花飞溅。
我困惑起来,就像分不清她讲的故事真假一样,所以不敢造次。上一次的事情我到现在还不知眉目,不知道我与鸟朦胧之间是否有了关系,我多少不相信我们会有关系。
“我……我不配你,你应该找个更好的。”一想到她是老板的女儿,想到他父亲高高在上的表情,我就发怵。
“那你是不想为那晚上的事负责?”鸟朦胧盯着我看。背着月光,她那双眼像是两个黑窟窿。
“那晚?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啊。”我故意装着什么都不知道。
“去去,又是臭男人的本性,事情一过,就不想承认。”说着不再看我,往水中扔石子。
我无话可说,连那晚的具体情节都不知道,要我负什么责任啊。我只好站在那里默不出声。
鸟朦胧忽地咯咯笑了。“唉,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也不例外!”她说着站了起来。也许酒精起了作用,她站不稳了。
她往前走,我连忙扶了她,但她扯开我的手。“我不要你扶,我能走,你们这些臭男人。”她摇摆着往前走。
月光婆娑,清风缭绕,她一脚沉一脚轻地走,显得滑稽极了。我连忙跟上去,走了好久,到了正对我以前住的地方。她似乎对那里还有记忆,就依着栏杆站下来,通过两楼之间的夹道看着我曾住的房子。
我背靠着栏杆,想起陈家默来。实际我大可不必搬开,因为怎么牵扯,胡老板的事也查不到我头上,我写的小说是有些直白,但并没到龌龊的地步。至于他是正版出还是非法出版,与我都无关。可是我为什么还是搬开呢?
我找不到理由。浪子曾说被关押时被人打了,那滋味不好受。还说从小到大都是个好孩子,没被人当成坏人,而现在却变成人人厌恶的强奸犯,那种鄙视的眼神就让人想哭。但这个理由也不足以让我离开。我就那样仓促地走了,牵恋的都成为记忆,现今也变得不太确切。
当一个人习惯了新地方,旧地方总是被忘记,而且有可能再也走不回那里。我们曾对一个城市有美好的记忆,可是再路过那里,我们只不过隔着车窗瞧量一下。有时我们会对身边的人说那个城市好的去处,所有的美好记忆都涌了出来,但是我们没有勇气领着他们去转一圈。我多少次想去看看陈家默,就在走到门口时,我犹豫了。后来我站在江边默默地看着,心情像流水一样向前流去。
“夜色真美,我们在这里站上一夜吧。”她忧郁地说。
“是啊,很美。”我附和着,也扭身看江水。江面被灯光映得五颜六色,水波一缕缕地传动,那颜色都化成一条条色带,围绕着月影在水面上飘动。月亮是明珠,周围的彩带把它衬得更加明亮。
我们静静地呆着,没有说话的想法。实际就这样安静地站着,才能发现我们彼此多么相似。虽然是男和女,可是我们的心境一致。同样喝了酒,同样的眩晕,同样趴在石栏上,同样注视幻化的江面,也有同样的寂寞。
时间是怎样的流逝,我看到了。逝者如斯夫,无尽的江水也将带走我们的寂寞。人渐渐从酒精中清醒过来,天空似乎明净许多。明月繁星都在西移,但蓝天依旧,就在我们头顶。它是那样地柔和那样地宽宏,不知它多大,不知它多深,但它就在眼前,似乎可以触摸到。
鸟朦胧忽然依着我的肩膀抽泣起来,我顺势把她搂到怀中。
“人家有意喝醉酒,要把自己给了你,可你为什么不要呢。”她紧紧地搂住我。
我默无声息,脸依着她的秀发,淡淡的香波味从她的发迹飘出,我感到沉醉,在无意间滚落了眼泪。我该怎样感动啊。爱就这么近,我拥抱着,似乎抓到手中了。我与刘莹莹的缘分隔着时空终于兑现,虽然是另一个人,但是她们那么相似。我的爱中融入多少初恋的情愫?总之,我不舍得放开。
“我们去你住处吧。”她说。
如果性可以印证爱情的话,那么我可以相信了。我只需要这句话就够了。
她拉着我往里面走。
“我已经搬家了。”我浑身僵硬。我不需要通过欲望张扬来证明我们的爱情,纯洁的爱得之不易,不想很快就失去。
鸟朦胧盯着我。“你……”她欲说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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