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嫡子另有其人, 此时就在主母下首坐着, 那是个比加茂宪纪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年人。他因为不具备使用赤血操术的天赋,被褫夺了嫡子的身份,小小年纪发配到北海道,成了个不配以加茂为姓氏的分家。
咒术师的家族就是这样,一切以天赋为重,天资出众的人就是可以得到一切,而没有天分的人就只能乖乖地让出所有,一辈子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分家。
御三家尤甚。
加茂宪纪是侧室的儿子,只因为年幼时意外使用出了加茂家代代相传的赤血操术,就被家主决定拿来过继给正室,因为加茂家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没人考虑过被交换了的两个孩子的感受。
加茂宪纪曾经悄悄去北海道看望过自己的弟弟,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是道歉吗?那样未免有讽刺的嫌疑。作为既得利益者的他,即使暗地里受了再多委屈,也配在被剥夺了这一切的弟弟面前做出失意者的情态。
加茂宪纪这样想着,在同伴戏谑的眼光下,像个跟踪狂一样悄悄观察着自己的弟弟。
然而他发现,不具备加茂术式的弟弟的生活过得比他想象中好了太多。
因为没有天赋,所以不必承担什么责任。又因为是主母的孩子,所以处处得到照顾。
弟弟没有选择成为咒术师,而是去普通人的学校上学。能够使用咒力的人们大脑结构都很发达,绝大多数都是聪明人,这让弟弟很快适应了学校里的生活,还因为身体素质出众而成为了运动社团的主将,是学校里的明星。
加茂宪纪默默旁观着这一切,最后悄悄离开了。
当时和他一起出任务来到北海道的是同年级的同学西宫桃和东堂葵,东堂是个肌肉猛男,但全心全意饭着一位长身爱豆,任务结束后第一时间赶去了她的握手会。
只有西宫桃看到了加茂宪纪偷看弟弟的全过程,娇小的小魔女捂着嘴直笑。
想不到堂堂加茂家少主也会这么关心分家的弟弟呀。
这话踩中了加茂宪纪无数雷点,也就是西宫桃仗着自己和他的同窗情谊,嘴上没遮拦地胡说八道。
日美混血的小魔女从小接受的不是传统的日式咒术师教育,对于所谓的本家、分家没什么概念。等到她真正了解到世家子弟的不容易时,已经是一年后禅院真依入学之后的事了。
现在的她,往加茂宪纪心上捅刀子丝毫不留情。
小魔女个子娇小,脾气却火爆,拿着继承自父母的付丧神扫帚,对着加茂宪纪就是一个横扫。
打起精神来!宪纪!别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加茂宪纪一个闪身就躲过了她的攻击,转过身来笑着说:我知道了。
西宫说得对,他哪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
为了让母亲在加茂家的生活更顺遂,他必须无时无刻地保持警醒,必须要做到完美无缺的地步,才能向所有人证明他加茂宪纪的确有资格成为家主!
就这样,时间飞逝,转眼间过去了一年。
临近新年,散落在日本境内各地的分家人都在往本家赶,这是一年之中加茂宪纪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因为每到这时就会有无数的视线和声音,悄悄提醒着他自己的身份来路不正。
加茂宪纪已经过了会因为这些闲言碎语感到难过的年纪,他只觉得无聊。
比起和同伴们一起,用战斗和训练来充实自己的生活,在本家待得可太难受了
宴席上,许许多多长相相似的人喝酒谈笑,只有他坐在上位,却冷漠得如同一个外人。
突然,加茂宪纪感觉到自己揣在衣袖中的手机在震动。
啊,糟糕。他不动声色地想到:忘记把手机留在房间里了。
宴会上看手机就太不礼貌了,尤其还是在传统守旧的加茂家,作为未来家主的他绝对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掏出手机来的。
这个时间点,会是谁呢?有自己的联络方式的也就那几个人
就在加茂宪纪表面冷静,内心走神时,一名侍从模样的人忽然行色匆匆地走进来,快步来到加茂家主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话。
加茂家主的脸色几度变化,最后停留在凝重与阴沉上。
加茂宪纪不自觉地提起警惕是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态吗?
宴席中虽然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忙,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加茂家主的身上。看到他脸色不好看,大家都情不自禁地噤声了。
加茂家主抬起手挥退了报信的随从,目光沉重地在家众之间扫视一圈。
诸位坏消息。
原特级术师、现通缉要犯,咒灵操使夏油杰,在京都各地投放了数以千计的危险咒灵,正在实施名为百鬼夜行的诅咒暴动!!
在逆着人流往外赶的时候,加茂宪纪匆匆从袖中拿出手机。
他收到了新的邮件,发信人正是他在京都府立咒术高专的老师庵歌姬。
邮件没有主题,只有一句简短的内容主题,歌姬老师言简意赅地在邮件中写道:紧急任务,京都市区有咒灵暴动,立刻赶往学校集合!
路上遇到的咒灵,能祓除就祓除,不能就暂时避开,先以集合为首要目的!
啧。好好的圣诞节,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加茂宪纪用咒力强化自己,飞跃于高楼大厦间,以直线距离赶往京都府立咒术高专。
一路上遭遇的咒灵大大小小不下数十个,索性没有强度超过一级的,以加茂宪纪的实力还能够应付。
他一边在楼顶上辗转腾跃,一边忍不住回想起临出发前,与弟弟的一番谈话。
在家主宣布了有紧急事态发生,加茂家有战斗力的术师都要听从安排,前往京都各处进行镇压的时候,加茂宪纪作为少主,第一个被吩咐道:
宪纪,你现在立刻动身,赶往高专!听从学校的安排进行咒灵镇压!
这样的安排并不出乎意料。加茂宪纪这一年来一直与学校里的搭档一起执行任务,默契度比起本家人还要高许多。有高专老师的看顾,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让加茂宪纪去和高专汇合是绝对正确的决定。
加茂宪纪明白父亲的苦心,这个命令也与高专那边的决定不谋而合。
他立刻动身去准备战斗用的弓矢。
忽逢动乱,加茂家隐隐有些紧张的气氛,不过因为是屹立千年不倒的御三家,所以即使慌忙却也不显得凌乱。每个人都奔赴岗位,互相擦肩之时微微点头致意,相熟的人会再多说两句话。
对于加茂宪纪来说,家里没有人能够让他在出征之前说上两句话的。
他的父亲正在四处奔走,他名义上的母亲对他不屑一顾,亲生母亲因为咒力低微,早早地被人带着转移到了安全的避难所,偌大一个加茂家,竟没人会对他说上一句:祝君武运昌隆。
加茂宪纪心里暗自唾弃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赶紧检查一下武器装备,立刻赶往战场
宪纪。
忽然,背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加茂宪纪浑身一僵,愣了片刻后,才回过头去。
叫住他的是他的弟弟,加茂家真正的嫡子。
他从小就被剥夺了一切,地位、亲人、随从,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没有那份术式的传承而被加茂宪纪替代了。就连加茂这个姓氏都不被允许保留。
加茂宪纪一直以为弟弟是恨着自己的。
他从来没叫过一声哥哥,在有人在的场合叫少主大人,没人在的地方叫宪纪。
他当然有资格恨自己。
加茂宪纪有些不敢直视弟弟,状似冷静地把目光投向角落,故作冷漠地说:有什么事?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紧张地抓了抓衣角,无声地深呼吸,然后才开口道:对不起。
加茂宪纪有些惊讶,他抬头看向弟弟,却只看到一个低垂着的头顶。
这些话我一直很想说,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只有我一个人能过上普通人一样的生活,把加茂家的压力全部交给你,是不是太厚颜无耻明明我也是父亲的儿子。可是每当遇到危险的时刻,总是只有你顶在前面
弟弟越说越气息不稳,最后几乎冒出一声哽咽,但很快被他压住了。
或许是节日里突然来袭的□□给兄弟二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危机感,许多平日里根本说不出口的话,加茂宪纪觉得现在都能顺利地说来。
加茂宪纪忽然感觉心里一酸,他沉声道:你不恨我吗?
小时候,有一点吧。
来自家主的强横举措,来自正室主母的怨恨不平,以及其他家人的议论,让兄弟二人都渡过了一段压抑的童年。
但是最后,最先想开的居然是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弟弟。
他说:想要得到那份荣耀,就必须要承担起同样程度的苦难我不希望以后也变成父亲那样的人,却又自顾自地怨恨起承担着一切的你。
他深呼吸,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直视着加茂宪纪:对不起,哥、哥哥!
这是他自十年前以来被赶出本家后,头一次对宪纪叫哥哥。
加茂宪纪哑口无言,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各种情绪泼洒开来,有酸涩、有释怀、有嫉妒,却也有欣慰。
他没有回应弟弟的那句对不起,而是神色温和地说:
这件事,我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坐下来谈一谈。
现在先对我说一声祝君武运昌隆吧。
第46章 烟火
与京都这边人人自危的气氛不同, 当接到来自咒术协会的支援任务时,东京高专的氛围基本上是平静的。
夏油杰在夜蛾校长出差回校前收拾包袱连夜跑了,留给这位前老师一张纸条, 上述自己将于几天后在京都投下百鬼的计划, 并十分贴心地附上了一句:听闻母校在这一届京都姐妹校交流会上取得了好成绩,作为肄业校友他感到十分欣慰。为了替学弟学妹们庆祝一下, 他打算在圣诞节给大家送上一份礼物。
他打算在圣诞夜在清水寺给后辈们放个烟花。
夜蛾正道:?
校长办公室当天抬出来一座被重拳击碎的实木办公桌。
悟!!!校长的愤怒直指那最具嫌疑的家伙。
五条悟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双手搭在靠背上:干嘛?
是不是你把杰放进来的?!!要不然这份预告函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桌面上?!
欸怎么这样凭空污蔑我。五条悟还怪委屈的:就算是校长, 说话也是要讲证据的哦。
夜蛾正道气得脸色铁青, 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五条悟想偷偷带个人进来的话, 谁也发现不了。除非夜蛾敢跑去惊醒天元大人,问问他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结界进来过外人。
那样的话可能比起夏油杰,他会先被愤怒的老人们判决。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夏油杰不算是高专的外人。他曾经在这座学校里生活过三年的时间, 就算现在已经叛逃,但高专的结界还记得他的咒力,如果是他想回来的话甚至不需要潜入, 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也不会受到结界的攻击。
夜蛾正道强自压制住愤怒, 一边盘算着要找个时间加固一下结界,一边准备给京都方面打电话。
五条悟拦下了他:哎哎哎, 做什么?
夜蛾正道:通知京都方面,提前做好迎击的准备!
哈?五条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哎呀, 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如果协会问起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要怎么说?
难道说, 是杰好心好意跑过来通知我们:啊~为了庆祝你们京都校在交流会上被东京校的一年级打了个落花流水, 我要在京都搞破坏了!,叫我们提前做好准备的吗?五条悟嗤笑:这也太逊了。
虽然但是,这家伙学夏油杰说话的样子真的很贱。
那群老家伙本来就怀疑我们跟杰还有勾结,这个时间点跑去通知他们,只会被打上共犯的嫌疑。五条悟懒洋洋地摆摆手:算了吧。
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有好几次接到追捕夏油杰的任务,结果全部无功而返!放水放得也太严重了!协会当然会怀疑!
夜蛾正道怒极,却也明白五条悟说的有道理。
无凭无据跑到协会去说夏油杰打算袭击京都,协会要是能信,那是他们脑子出问题了。可如果真的拿出证据这张我打算给学弟学妹们放个花开心一下的纸条,那就是夜蛾正道自己脑子进水了!
冷静下来以后,夜蛾正道也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让协会知道。
再加上他相信自己的学生,夏油杰就算叛逃出高专,多年来也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咒术界的事情。他曾经关注过夏油杰的动向,发现这家伙虽然打着盘星教的名头招摇撞骗,不过基本都是挑的那些咎由自取的恶人下手。
口口声声说厌恶非咒术师的普通人,却也没见他真的动手杀死他们。夏油杰的精力基本都花在跑到日本各地去拯救那些隐藏在普通人之中的咒术师去了,没空和普通人计较,除非缺钱要找个冤大头,不然他是不会对一般民众出手的。
被他宰的基本也都是那些没干好事,被各种怨念缠绕的恶人。平时夏油杰会做他们的生意,替他们清除咒灵却又不斩尽杀绝,把他们当做产毛的羊薅。等到不耐烦了,就放任饿狼把被薅得光秃秃的肥羊吃干净,最后再出手祓除咒灵。
总而言之,夏油杰还不算彻底的坏。
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还在遵守着最起码的底线,不管因为他是真的在尊重普通人,还是因为懒得和他们计较。这让挣着老师的钱,操着老父亲的心的夜蛾正道感到十分欣慰。
但欣慰没用,该生气还是得生气,明明是个在逃的通缉犯,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将犯罪预告函寄到追缉方的大本营来,嚣张!太过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