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移话题:话说回来,裴公子和三皇子是有什么过节吗?今天吃晚餐时,这两人半句话不说,气氛够奇怪的。
说起这个谢昭就泄气。
他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原本以为殿下想要结交裴邵南和廖青风两人,所以今天把三人会集到一处,没想到殿下看起来和裴邵南那厮有些不对头。
谢昭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秉文想了想,却说:我倒觉得这并不奇怪。
见谢昭好奇地看过来,秉文握拳咳嗽了一声,学着自己见过的那些夫子的模样,故意压低声音,努力装出一副可靠的样子:裴公子不用多说,他和公子幼年相识,虽然经常逗您,可这些年还是护着您的。三皇子身份在那,您向圣上提出请求带上三皇子一同来成源,裴公子自然生气。
谢昭觉得有道理,又问他:那三皇子呢?
三皇子就更好解释了。
在谢昭求知若渴的眼神中,秉文可算是过了一把夫子瘾:三皇子待人一向疏离冷淡,他见裴公子没几面,认生很正常。
他哼了一声:也多亏了是您这样的厚脸皮,整天送琴谱又送吃食,在宴席上还替人家喝了那么多酒,这才让三皇子殿下愿意和您来往,成了您那劳什子的知己。
我这不叫厚脸皮。
谢昭纠正他的话:我这是以情动人。
昭觉得秉文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秉文,感慨道:想不到秉文看得这么通透,我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心中的疑惑被解开,他心情舒畅:不和你说了,我要泡个澡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呢。
五日的行程的确有些熬人。
饶是谢昭这样自诩身体不错的年轻人,在坐了五日马车后也不由浑身酸疼。他想起一把年纪还每年伴驾来成源的太保大人,心中愈发钦佩。
五日之后,圣驾队伍终于来到了位于成源的避暑山庄。
成源避暑山庄坐落在山谷低地之上,既包括纷繁错落的宫殿和别院,也有供人休闲娱乐的花园和猎场,其坐地面积之辽阔着实让谢昭大开眼界。
他站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泊旁,看着不远处湖面上簇拥在一处的荷花,忍不住暗想:自古以来那么多人争着要当帝王,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所有人的住处都是陈福安排好的。
他见过谢昭在秦厚德面前大着胆子请求带傅陵来的模样,知道谢昭与傅陵交好,因此给两人排的院子十分相近,相距只有一炷香的路程。
谢昭住的院子叫芝兰院。虽然院子名字叫芝兰,可是院子里种的却是一小片竹林。竹林挡在窗前,哪怕是午后日头最晒的时候,卧房里也阴凉舒爽。
秉文把行李收拾好,和谢昭感慨道:陈公公真是个难得的体贴人。
谢昭内心也十分感激陈福的照顾。
休憩了一个下午后,谢昭换上一身丝绸长袍,简单梳洗后前往湖心水榭,参加由秦厚德举办的晚宴。
此时天色已黑,湖心水榭灯火通明,谢昭远远地就听到男人的高谈阔论声和女人的清脆笑声传来,交错相叠,说不出的热闹。
谢昭步入水榭之中,发现裴邵南和傅陵也已经提早到了。
两人相隔着一个座位坐在一侧,一个拿着酒杯在与身旁的礼部官员笑语晏晏,一个默不作声地转头看着被光影渲染得橘黄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昭坐到两人之间的座位上,同傅陵笑眯眯地打招呼:殿下休息得可好?
见谢昭到来,傅陵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笑意:还不错。
谢昭笑道:这就好。
他环顾四周,见到何方正坐在另一侧的一处角落里,满脸写着生人勿进的模样,不由失笑。知道对方现在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他也没有走过去与他说话。
谢昭又看了看周围,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撞了撞一旁裴邵南的胳膊,悄声问:廖大人呢?
裴邵南把酒杯放在桌上,回答:廖大人今晚要值班,过不来。
赶了五天路还要值班,谢昭有些同情廖青风。
他感叹:廖大人真是辛苦。
裴邵南在一边冷眼旁观,发现他口中说着同情廖清风辛苦的话,手上拿起糕点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
谢昭睡了一下午,早已饥肠辘辘。
他拿了几块糕点垫肚子,刚在想也不知道圣上什么时候才到,抬头就见陈福正快步走进水榭中。
谁都知道他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于是水榭中瞬间寂静下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陈福,安静等待圣谕。
陈福把拂尘搭在右手上,笑眯眯地前倾身子,温声细语道:多日车马操劳,圣上龙体欠安,今晚就不来了。奴才奉圣上之命,前来预祝诸位用膳愉快。
说完这话,他双手轻拍,就有一列侍女端着各色佳肴进入水榭中,把膳食放在了每一位宾客的桌上。
送完膳食后,陈福弯腰:奴才还赶着回去照料圣上,就先退下了。
等到陈福离开,水榭中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
此处远离京城,加之圣上又没有亲临宴席,是以宾客们都渐渐放开,玩笑嬉闹声愈发响亮。
女眷们三三两两坐在湖边聊天喂鱼,不时发出一阵轻笑声;武官们拿着酒杯划拳喝酒,文官们则吟诗作对,还有人要来了纸笔,正趁着酒意挥笔作画。
谢昭正享用着面前的美食,忽听一侧的裴邵南笑叹:要是刘大人在此,少不得要吹胡子瞪眼睛,说大家不懂礼数了。
谢昭想到永远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太保大人对着喧闹的人群无可奈何的模样,忍不住笑开。
他问裴邵南:刘大人今日怎么也没来?
裴邵南叹息道:听闻刘大人中暑了,此刻正在房内休养。
谢昭听后默然不语。
这五日里,他每回见到太保大人,都能看到对方一丝不苟地穿着厚重沉闷的官服,虽然热得大汗淋漓,可还是衣衫笔挺,扣子扣得整整齐齐。
穿得这么厚实,那真是不中暑也难。
谢昭正想着太保大人生病的事情,面前忽的落下一道阴影。
他抬起头,就见到一位穿着湖蓝衣裙的十五六左右的女孩正站在自己面前。女孩衣着光鲜,容貌明丽,和谢昭笑嘻嘻地打招呼:谢大人还记得我吗?
谢昭很快想起这女孩是谁。当初他拖着伤腿勇闯宫廷、被金吾卫追赶的时候,正是眼前这个女孩递给自己一篮子的花瓣,帮他拖住了金吾卫一段时间。
他拱手作揖:您的恩情,谢昭没齿难忘。
裴邵南也冲女孩作揖:静宜公主安好。
原来这就是那位太子的胞妹、深受圣上宠爱的静宜公主?
谢昭恍然:多谢静宜公主当日相助。
傅陵初来大峪时,在宫里住过几年,当然和静宜见过面。静宜看着傅陵,亲切地和他说话:三皇子这几年身体还好吗?
对比静宜,傅陵的态度称得上敷衍。
他懒懒道:好一些了。再不多说一字。
静宜显然知道傅陵的脾气,因此并没有生气。
她转过头来,端着酒杯对谢昭说:我要敬谢大人一杯。谢昭还没来得及劝阻,她就豪爽地一饮而尽,面色微红地低声笑道:我要感谢谢大人告倒了冯德麟正是因为这件事,父皇这回才没有带那讨人厌的贵妃和成王来。真是大快人心。
她如此直白地显露出对贵妃和成王的厌恶,倒叫谢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付。
他干干一笑:不敢当不敢当,是整个御史台的功劳。
上回在御花园匆匆一瞥,静宜并没有完全看清谢昭的样貌。
如今站在谢昭面前,静宜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和白皙无暇的皮肤,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如玉少年郎。
她眼神清明地看着谢昭许久,突然问谢昭:谢大人,你知不知道父皇曾经问过是否想和你成婚?
和静宜公主成婚?
谢昭不自觉睁大了眼睛,一旁的裴邵南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谢昭磕磕绊绊道:这这不太好吧?
陶瓷杯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又引人注目。
在其他人奇怪的视线中,傅陵紧抿嘴唇,眉目冷然:抱歉,没拿稳杯子。右手掌心不自觉出了虚汗,他紧紧看着静宜,替谢昭问出后面的话:所以,公主是怎么回答的呢?
静宜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了两团红晕。
傅陵的心渐渐往下坠落,有一瞬间觉得呼吸都很困难。
在三人的目光中,静宜失去了方才的大方明丽,第一次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扭扭捏捏地回答:我说我不能和谢大人成亲,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第38章 小事
静宜公主着实把谢昭吓了一跳。
知道静宜公主另有喜欢的人,他不由长长吁出一口气,语气轻快道:谢昭祝公主得偿所愿,早日觅得自己的如意郎君。
这话静宜爱听。
她豪爽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再次干个一干二净:借你吉言。
说完这话后,静宜朝谢昭三人颔首致意后就回归到女眷当中。有人瞧见她来和谢昭说话的场景,于是拿谢昭和她开玩笑,神情揶揄。
静宜大大方方地否认:谢大人是难得的好儿郎,他有千般好万般好,只是并不是静宜心仪之人。
公主您有心仪的人了?
惊呼声在女眷中响起。大家看着粉面羞红的静宜公主,立刻把刚才还挂在嘴边的谢昭抛在脑后,转而簇拥着静宜,叽叽喳喳地问她:是京中哪位英俊儿郎?
静宜捂嘴一笑,半分不肯透露。
谢昭也注意到女眷这边的动静,他悄悄问裴邵南:你在京城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哪位郎君和公主走得这么近?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整天探听八卦的闲人?
裴邵南正襟危坐,斜睨了一眼谢昭:在入朝为官前,我整日待在家里读书;后来考中状元入朝为官,又要为公事忙碌,哪里有空去关心这些无聊琐事。
顿了顿,他看向傅陵,又开始暗戳戳地祸水东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皇子应该在宫里待过几年,料想和公主应该没少见面。
在傅陵冰冷的视线中,裴邵南温和一笑:三皇子貌若潘安又气宇非凡,更弹得一手好琴,静宜公主为三皇子的容貌才华折服,这也并不奇怪。
裴邵南说话夹棍带刺,傅陵当然听出来了。
他冷冷回答:依我看来,裴大人年少有为,当初一举多得文状元羡煞满城,如今又是大峪最年轻的五品官员,实在前途无限。我倒是觉得公主是看上了您这样的谦谦君子。更何况
停顿了一会儿,察觉到谢昭看来的目光,傅陵轻咳一声,不自觉偏过头去,假装是在欣赏外头的湖光夜景:我当初是在宫里住过几年,只不过并不爱出门,也没有、也没有
他低声:也没有当众弹过琴。
抚琴对于傅陵来说是自娱自乐,绝不是取悦他人的手段。
当然,这是在遇见谢昭之前。
他的言下之意太过隐晦,谢昭并没有听出来。
他看着不知为何又针锋相对的裴邵南和傅陵,说出心里话:你们俩也别夸来夸去了,依我看来,你们两个都不是静宜公主的心上人。
谢昭回想起刚才静宜公主过来时面对裴邵南和傅陵的态度与眼神,单手捏着下巴道:静宜公主面对你们二人时眼神清明,态度也落落大方,可见对你们并不是抱有倾慕之情。
裴邵南和傅陵对视一眼,又很快默契地移开目光,仿佛多看对方一眼就会脏了自己的眼睛似的,让谢昭看得又好气又好笑。
成源的确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伴驾而来的官员不必每日早起去秦厚德殿内上朝,只需要隔上两三日去秦厚德那里待上两三个时辰,汇报一下自己的工作即可。
御史的职责就是纠察百官,避暑山庄的官员不多,他们不犯事,谢昭和何方自然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在京城享有赫赫威名的何大人紧盯了这些伴驾官员几日,把这些官员盯得战战兢兢后,遗憾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找到这些官员的错处。
他偷偷感慨了几句杀鸡焉用宰牛刀后,实在百无聊赖,每日只能静坐在湖边垂钓。
谢昭陪着他在树荫下钓了几天鱼,在一日傍晚听闲不住的何大人放下话来:我明日就要离开避暑山庄,前往周边的县城进行考察。
谢昭:啊?
日落西山,何方收起钓鱼竿,站起身。虽然一整日都没钓到鱼,但他此刻却双眼坚定明亮,气势惊人。
何方冷哼一声:我要好好去这些县衙府衙瞧一瞧,还要去民间探访一番,看看有没有哪位官员为虎作伥、戕害百姓。
于是明明是一件伴驾避暑的美事,硬生生被何大人变成了京官下察的苦差。
谢昭不由肃然起敬,在他眼里,何大人瘦弱的身影在这一刻伟岸高大。
琢磨着自己也是个御史,谢昭道:何大人,我陪您一起去吧。有我在旁协助,效率会变高许多。
何方摇头:你不必跟去。
谢昭回:您不必怕我吃不了苦,毕竟您也瞧见过我瘸着一条腿进宫弹劾的模样。
这话说完,谢昭不胜唏嘘: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当初拖着伤腿擅闯宫廷去弹劾冯德麟父子一事,竟然能成为自己吃得了苦的佐证。
谢昭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年轻人愿意跟着自己出去考察,何方满是欣慰。
他卸了严肃的表情,难得亲昵地拍了拍谢昭的肩膀,带了几分年长者对后辈的关照:谢大人的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不过谢大人还是留在山庄为好。御史台只有你我二人来到成源,我离开后,你要肩负起御史的责任,监察伴驾的官员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