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乌蒙蒙的,放眼看去,不见一丝儿蓝。太阳无力的高悬空中,在一片混沌中,望上去稀薄的发白。
古道两侧,倒是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尚自葱翠碧绿,只是嵌入那暗色的山石之中,却又显得颇是单调。
自成都往吐蕃境内,只有两条路可通。一条是向北的,过郫县走汶川,进入藏北地区脱思麻、阿柴地区。那边有着后世极有名的旅游胜地——九寨沟。
另一条路,却是蜿蜒向南,过邛崃,走雅安、泸定、雅江一路向西。这一路却是要连过锐思兑、敢、波窝等处,直到乌思地区。那里,有吐蕃的首府逻些城,也即后世著名的拉萨。
这两个方向相比,如今吐蕃人口最密集的,便是乌思。除了乌思外,像脱思麻、阿柴,还有之后再西的克什米尔地区,都是地广人稀,数百里不见人烟的地域。
陆芜菁在接受了岳陵的定计后,想要达到此次入蕃最大最好的效果,便只有达至乌思那边才行。
好在戚仝的家族本是有着王室的血脉,势力所在自也跟首府所在地相同。
众人定下行程,陆芜菁用了数天的功夫,将原本带来的大宗金银礼物,尽数变卖,全部换成茶、盐等货物。又使人从骡马行购置了上百匹骡马,将货物驮了,这才启程出了成都。
对于陆芜菁的举动,成都城中的各家大商们都是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最后放出的那番话,不但再没了开始的忍让,甚至落价。竟尔一反常态,喊出日后若想拿货,须的在原先基础上,再加价两成才可,这让众人诧异之余,俱皆恼羞成怒。
虽眼见这女子换了大批的货物,显然是想自己去吐蕃,也都是嗤之以鼻,多有嘲讽其无知幼稚的。
正如开始陆芜菁自己分析那样,关山万里的,真要全由自己去走这条商道,风险且不说,单只所获之利,便远不如坐地分货来的丰裕。
毕竟,人历时有穷尽,一家之力,纵使再大,也比不过众家合力。这小妇人性情如此刚烈,佩服固然是令人佩服,但这番决断,却实在是一大败笔。
没人相信,她如此做法,能坚持多久。既然她不识像,大伙儿也只安心等着就是。等她碰的头破血流,力尽而返后,那时候再去谈判,说不定所得还要更多。
众商家对于陆家驮队的离去,除了叹息就是不以为然,但在城头某处,此刻却有几个劲装打扮的汉子,正躬身听着一个青年的吩咐。
那青年面目英俊,一身青袍,腰胯长剑,正是蜀中世家谢家的少爷,谢天豪。
此时,他望着络绎不绝而去的驮队,眼中神色复杂。怨毒中带着得意,只是不时的,还有几丝羞愧划过。
“我所说的,尔等可都记住了?”身子动也不动分毫,他目光不变,口中话语,却如冰碴子一般阴冷。
几人中,一个面目坚毅的汉子和众伴当对视一眼,随即恭声道:“少爷放心,小的等必不负所托。”
谢天豪脸上绽出几分笑容,只是看上去却带着几分凶戾,使得他原本英俊的面孔,竟显得有了狰狞之意。
“从此刻起,你们便不再是我谢家之人。若在外面出了事儿,我谢家也不会认你们、管你们。不过,你们的父母亲人,我自会妥善安排,绝对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若你们此番能顺利回来,我自也会为你们重新安排,虽不能再入我谢家,但那富贵总是少不了的。”
坚毅汉子面上闪过决然,就地跪倒,叩头谢过。谢天豪默然半响,这才猛然将手一挥,低叱道:“去吧!”
几个汉子齐齐再次磕头,随即起身而去,不多时,城门处一阵马蹄声响,几个身影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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驮马颈下的铃儿叮叮当当的响着,合着连成一片的蹄声,在荒芜的古道上,有着说不出的萧索之意。
岳陵骑在一匹大青马上,信步由僵的随着大队而进。身旁一辆华丽的大车,一侧的帘窗挑开,陆芜菁满面无奈的看着他,低声道:“你便喜欢跟人相斗,戚老怎么也说是长者,偏你不肯稍加辞色,惹得他恼了。不然,坐在车上,岂不胜于骑马?此行入蕃,路途遥远,你还真要一路这么颠簸遭罪不成?”
她口中碎碎念着,神情之间,比之前些时日又自不同。眉宇间柔情款款,颇有慈爱之色,宛如一个母亲嗔怪顽皮的孩子一般。
旁边探过另一张娇靥,眼底明显憋着笑,正是她贴身丫鬟彩霞。听到她训斥岳陵,这会儿接口笑道:“小姐何必担忧?我倒是戚老面上虽恼,心中却似极喜与公子相斗。他老人家是个小孩脾xing,这发恼的架势,真正气xing不大,却更如玩闹的xing子。”
陆芜菁没好气的瞪她一眼,彩霞就笑嘻嘻的伸伸舌头,又将头缩了回去。
岳陵脸上毫不在意,依旧挂着那懒洋洋的招牌笑容,曼声道:“菁姊,彩霞说的没错,那老头儿的xing子我摸得透,我要是不跟他吵,只怕这一路闷也闷死他了。你且看吧,过不多久,他就会求着我上车去了。”
陆芜菁一阵无语,望着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二人,老没个老样,小没个小样的,我懒得管你们了。待会儿若是走的累了,便到车辕上坐坐也是好的,只是要多加件袍子,这一路越往西去,天儿越凉,须提防受了寒。”
岳陵笑着应了,心中满是温暖之意。他前世从未享受过这般如姐如母的亲情,此番与陆芜菁相交,下意识里,便故意惹出些事来,好多听听这个姊姊的埋怨训斥。只觉那声声嗔怪,竟比世上任何乐声都要美妙百倍,让他如饮纯酿。
陆芜菁这次出门,本来带着三十人的一队护卫。等到定计入蕃后,将金银换成货物了,便又招募了些运夫伙计。连着原本跟着的十几个陆家伙计,这一大队几有上百人了。
岳陵见陆芜菁放下了车帘,心中微微失望。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另一辆大车,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容。
那老头被他前几天一通说,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几天来见了他就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等到今日出城,又不准岳陵上车,倒似小孩子赌气一般,着实令人莞尔。
正如彩霞所言,岳陵也是同一种感觉。这戚仝年岁虽大,却是xing子质朴,心xing如浑金璞玉一般,让他大感亲近。只是他也是个促黠xing子,偏喜欢跟人相斗,两下里一碰,倒真似两个孩子一般,也怪不得陆芜菁大感头疼了。
此刻,既没了陆芜菁陪着说话,岳陵百无聊赖之余,便招呼着身后的水生,催马向前奔去。凑到车队前,一个赭衣劲装的汉子身旁聊天。
这人叫向涛,乃是那三十人侍卫的头领。听闻本是出自镇南候府,在陆芜菁出来时,镇南候担心陆芜菁的安全,便将他脱了府籍,转为陆芜菁的人,专司护卫之责。他手下三十人,也大都是从南军中挑出的好手。这些年来,便一直护着陆芜菁身边。
对于岳陵,听到他与陆芜菁姐弟相交了后,这个粗豪的汉子,却时不时的脸现古怪。岳陵自是感觉的到,但问起之时,向涛却总是摇头,只说他多心。
对于旁人的心思,只要不是对自己不利,岳大官人却也懒得多去刺探。只是听闻向涛身手不凡,他几番遇险,对武艺一道,便又心热起来。于是,出城后的两天来,在他刻意的结交下,两人已是越来越熟。
这会儿,岳大官人又凑了过来,那心中打算的,便是准备开口,想向这向统领学上几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