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也道:“大人说的是呢,姑娘看着点路,前面有个台阶,咱们这就到了。”
宁晚心还没来过内务府,瞧着这边建筑跟偏院那里不大一样,好奇地四处打量。
咸福见她对门口的仙鹤石雕感兴趣,就唤人搬了桌椅过来,摆了点心和茶水,“劳烦姑娘稍候片刻,我取毽子过来给你玩。”
正巧负责核算的小太监来找魏澜看账册,魏澜想唤宁晚心一起,又见她蹲在仙鹤前面看它的羽毛正起劲儿,便也罢了。
有那不长眼的撒野也不至于来内务府。
内务府门前的石雕仙鹤不知用了什么手艺,明明是石雕,也未见任何镶嵌,阳光照在仙鹤的翅羽上,却映出粼粼的波光来。
“咦?你不是……宁晚心?你怎么在这里?”
秋霜来内务府是领安昭仪的月例银子。打老远却瞧见一个锦服的小娘子。瞧衣裳可不是宫女能用的料子和花样,更没听说哪个世家女儿进宫来,正奇怪着,就见她侧过身子,露出相当明丽的一张脸。
不是宁晚心是谁?
宁晚心已经不太能想起来这个人,只是下意识地觉得秋霜来者不善,不经意地后退一步。
秋霜上下打量她一番,哼笑道:“都这样了还是小姐样?到底是个不懂规矩的。”
咸福带着毽子,还有下头孝敬的小食回来寻宁晚心,正巧听见秋霜这句挖苦,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宁姑娘,哎,按说从前见您也要唤一声郡主,该行礼的,只可惜,现在您已经被褫夺郡主封号,照理说,跟咱们都一样的,都是奴婢了。”
咸福正欲斥责,打进宫以来就不善言辞,只在魏澜面前才能多说两句的宁晚心竟然开口了。
“我们从来就不一样的。”
咸福闻言一怔,停住脚步,在几步之外的青松后面看着他们。
宁晚心很平静地道:“人的修养和品性,本就不是用郡主和宫婢的身份来衡量的。”
“你……你不是傻了吗?”秋霜闻言也骇了一惊,听出她话语中的含义,又恨恨地跺脚,“你不过是嫉妒我家娘娘过得好罢了。如今的你,见了我家娘娘也是要行礼的。”
“少时有听过一□□间故事,叫《狐假虎威》,当时只以为博人一笑的故事,如今亲见,方才明了,这世间从不乏此行者。”宁晚心淡淡一笑,“你也说是见到娘娘,而不是见到你。那就等见到再说吧。”
直到秋霜进院,咸福才几步走到宁晚心身边,神色间有些吃惊。
宁晚心摊开掌心,捧着那只鸡毛毽子,虽然不大会玩,仍然笑得眉眼弯弯。
咸福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姑娘……方才你跟那位宫女说的话,是谁教你的?”
“嗯?”宁晚心偏着脑袋想了想,懵懂道:“刚才吗?这些话自己就到我脑子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应该这么说……”
见咸福垂眸思索,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手中的毽子上,要咸福教她玩。
咸福笑着接过,眉宇间却掠过一抹担忧的神色。
再说常平宫的海棠院里,秋霜羞辱宁晚心不成反被一番明嘲暗讽,气得眼泪直落。
自从她随安岁禾嫁入燕王府,平日里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里被人这般数落过。直到晚间替安岁禾梳洗时,双眼还肿的跟桃子似的。
“怎么了?”安岁禾见她这般,也觉出奇怪来,“谁欺负你了?虽说如今本宫品级尚且不算高,替你做主还是做的了的。”
秋霜闻言立刻跪下,膝行至安岁禾脚边,添油加醋地前事说了,自己不过说了她如今见娘娘该行礼,宁晚心就之乎者也狐假虎威一顿道理,重点说了宁晚心如今仍然不把安岁禾放在眼里。
秋霜没听过《狐假虎威》的故事,安岁禾可不是秋霜,她眸中闪过一丝锋锐。
是了,宁晚心一向就这般牙尖嘴利,还在闺阁的时候,就没人辩得过她。
一主一仆正说着话,外头敬事房的太监来传,皇帝翻了安昭仪的牌子。
安岁禾心里一喜。
从沉水香的事情以来,皇帝宠眷的名头就戴在她头上脱不下了,平日里少不得受其他妃嫔的针对。皇后那处倒还好,请安的时候小心谨慎些,总不常碰面。
但是同住一宫的惠妃就不一样了。惠妃位份上要压她一头,这段日子,对她呼之即来,端个茶研个墨的,安岁禾推脱便有更大的帽子扣下来,只能默默受了。
不过她倒也聪明,借着这事,在皇帝召幸时,遮遮掩掩,明眸含泪,更惹得皇帝怜惜不已。当真盛宠不断。
这日被送到福宁宫之后,安岁禾服侍皇帝用过茶点,陪着皇帝看书,说话动作没一点不慰贴的。
皇帝最喜欢的就是安岁禾这份娇柔和贴心,饮一口喂到嘴边的茶水,温度正合宜,叹道:“要是朕身边没你这个可人,当真要寂寞许多啊。”
安岁禾温婉一笑,“陛下谬赞了,能陪着陛下,是臣妾的福分。”
然而下一刻,她却悄然红了眼眶。
“爱妃可是受了委屈?大可与朕说。”皇帝知晓自己的后宫里女人不乏勾心斗角,安岁禾漂亮,也合他心意,所以他不介意听一听,也给后宫的人提个醒。
“陛下在的地方,哪有什么委屈。”安岁禾笑笑,又有些忧心地蹙眉,“只是臣妾福薄,怕是陪不了陛下太久了。”
“此话怎讲?”皇帝垂首看她,缓缓握住了她保养得当的柔荑。
安岁禾另一手擦了擦眼角,“陛下知晓的,臣妾在闺中曾与宁氏晚心是旧识……前些日子,臣妾的婢女在内务府碰巧撞见她,被发落了一顿,言辞间,言辞间对臣妾……”
安岁禾说到这里,似是觉得难以启齿,只道:“对臣妾有些不敬……”
话说三分真,三分假,再留四分意犹未尽,惹人怜惜,让人相信,这是安岁禾自小便会的。前几次暗中告惠妃的状,也是好用的。
可这一次,皇帝却松开了她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安岁禾见他眸中兴味,只觉被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五脏六腑都在抽紧。
皇帝他……他知道。
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安昭仪,她肩膀瑟缩,身子微微发颤,没了过往的怜惜。
宁晚心是他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他不介意自己的妃子耍心计,可若妨碍了他的布局,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9章 复宠  师娘哪里是跟咸福学的,跟您学的……
安昭仪被翻牌子侍寝,却惹恼陛下失了圣心的事情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
“当时已经戌时,各宫都要下钥了,结果怎么着?昭仪娘娘让人送回了常平宫。”
“听说人回到海棠院,足足哭了半宿。闹得住的近的几位娘娘都没休息好。”
“哭有什么用?不是前段时间得意的时候了?连妃位的娘娘们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一朝得势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了……”
安昭仪的事情成了后宫里茶余饭后的笑谈。本来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不应该让下人们这般在背后嚼主子舌头,没来由搅乱后宫的风气,说出去下人没规矩,也不好听。
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凤仪宫就像不知道后宫有这么一档子事一样,各宫娘娘去凤仪宫请安的时候,皇后更是提也不提,谁起了话头也要岔开,半点制止流言意思都没有。
大家读心照不宣,这是前段时间安昭仪太过招摇,连皇后都看不过去,趁此机会闹她个没脸,不伤筋动骨,但也足够给她个教训,让她肉疼。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自古来便尊卑有别。
哪怕不是天家,是普通的大户人家,也断没有妻替妾收拾烂摊子的前例,真有错处,最简单不过发卖了。因此哪怕安岁禾再恨皇后冷眼旁观,也只能把恨意放在心底。
安昭仪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也没见皇帝解释一句。
宫人们心里也有成算,这位昭仪娘娘的宠爱,怕是到头了。对待常平宫海棠院的态度也随意起来。
谁知没过几日,大家以为注定要失势的安昭仪,竟然真的扭转现状,重新获得了召幸。
紧接着,传出来的是安昭仪有了身孕的消息。
皇帝已经久无子嗣出生,得知这个消息直接抬安昭仪位份为安嫔。
至此,起起落落,又身怀皇嗣傍身,安岁禾才算真的在宫中立住了脚。
咸庆伺候魏澜和宁晚心用过晚膳,陪着饮茶小憩的时候说起这事来。
魏澜从咸福那里知道宁晚心似乎还对以前的事情时不时有印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赵匡胤刻本的千字文,闲着的时候亲自一个字一个字教她。
“天地玄黄。”魏澜一字字得写,一边写,一边念给宁晚心听。
宁晚心不大喜欢这项活动,皱皱鼻子,“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她不想念,她想吃点心。
“啧,”魏澜四个字都写完了,还没听见宁晚心的声音,只得再重复一遍,“宇宙洪荒,念。”
“哼,”小姑娘难得有了脾气,“宇宙洪荒,念。”
魏澜斜睨她一眼,教训道:“别不耐烦。读书,使愚者明目正心,说的就是你,笨丫头,你现在需要识字读书。”
咸庆憋不住乐了。
魏澜挑眉看他,“怎么,你也想一起?杂家倒是不介意。”
“不不不,我是来给师父师娘说个笑话听着玩的。”
咸庆连忙拒绝,就怕师父当真为了哄师娘开心,强迫自己加入学习。他可不想掺和这俩人没羞没臊的事儿。
魏澜把手里的笔塞到宁晚心手里,“四个字,写满这张纸,写不完晚膳没肉吃。”
宁晚心抓着笔拧身侧对着魏澜,装作听不见,眼巴巴地看着咸庆,“……讲笑话。”
咸庆受宠若惊,他还从没被自家师娘用这么迫切的眼神看过。
“没说给你讲,他给杂家讲,写你的字。”
宁晚心搁下笔,圈着魏澜的腰,脑袋挨在他胸前不住地磨蹭,“讲笑话讲笑话讲笑话……”
“师娘您还是赶紧写了吧,师父他在这种事情上可没得通融……”咸庆看热闹没够,就听见魏澜沉沉一声,“笑话呢。”
“哎。”说到这些琐事,咸庆兴致高昂,摩拳擦掌,把自己打听到的娓娓道来。
“咱们这位昭仪娘娘也不蠢嘛,借着惠妃沉不住气的东风,这么快就想出办法重新抓住了圣心。”
原是安岁禾失宠之后,与她同住常平宫的惠妃一行人路过海棠院,碰巧与想出门的安岁禾碰个正着。
“这不是安妹妹?还以为妹妹哭肿了眼睛,不敢出来见人呢……”
“……”安岁禾袖袍下的手握紧成拳,告诉自己要忍。
“娘娘万安,妹妹还有事,就不多叨饶了。”
“哟,妹妹这礼行的,知道的是你家风不严,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心思不纯,连给自家姐妹行礼都敷衍呢。”
“你……”
“真是奇了,这是哪家的规矩?果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不过这样碰见倒也是缘分,谁让本宫最热心肠不过呢,今天,本宫就好好教教,安妹妹的规矩。”
安岁禾拦下欲理论的秋霜,不欲与惠妃多逞口舌之快,匆匆福了个身便要走,却被惠妃以学学规矩为由,在海棠院门口整整行了一个时辰的礼。
后宫里折腾人很多时候无需上刑,多的是这种教人有苦说不出的小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