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换宁晚心无言以对,魏澜推开,克制地点了下头。
“咳咳。”咸福象征地“咳”了两声打断这番对话,硬着头皮征求意见:“大人,郡主,凤仪宫明显憋了坏水,咱们当下如何应对才好?”
“应对什么?”宁晚心奇道:“你师父人已经同我在一块儿,矛盾也都说开了,还有什么能分开我俩,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师父啊……”
宁晚心正说着,只听外头声音嘈杂,一名宫婢在同咸庆争执着什么,瞧见魏澜拧着眉头走出来,突然朝他的方向跪下来。
“大人……大人,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
“……”宁晚心瞪大了眼,眉心突然一拧,猛地起身追着魏澜出去了。
她想起来了,上次跟魏澜赌气,一气之下接了锦程伯府的聘书,契机就是这个人来找魏澜,他头也不回地去了太妃宫里。
她总算明白,薛汀兰所指为何了。
那宫婢见宁晚心跟了出来,也是个机灵的,片刻便反应过来她就是嘉瑞郡主,哭得更厉害了,“郡主……郡主您行行好,您开开恩,我们家太妃娘娘是个可怜人,您让让她行吗?她绝对不会耽误您和大人的……郡主……”
这话说得,把瑾太妃放在了弱势地位,字字句句看似并无不妥,却让宁晚心心里十分不适。纵使她信任魏澜,也不乐意让人这样说。
宁晚心微眯了眼,视线锁住她,却并不答话。
宫婢见得不到宁晚心的回答,哭声越发凄惨,膝行几步来到魏澜身前,“……大人,您是最懂我们娘娘的不是吗?您先前对太妃娘娘那样好,难道真是作秀不成?连您也弃我们娘娘于不顾了吗?”
咸庆脸色铁青,本来想着找机会禀告师父一声宫婢来寻的事情,之前闹过那么一出,他是不敢让宁晚心再瞧见瑾太妃宫里人的,却没想到这宫婢担子这般大,竟然不依不饶,终究吵到郡主,把事情捅了出来。
那宫婢哭诉着,话题居然又转回宁晚心身上:“……郡主,您是千金之躯,算奴婢求求您,您可怜可怜太妃娘娘,她这些年实在不容易,魏大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奴婢知晓这样的请求未免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可是大人从前是最照顾娘娘,可自从您入宫之后,这些都变了……您……”
宁晚心神色冷淡,听到这里却笑了下,命令道:“我如何?说下去。”
“您自持身份,占着大人朝夕相对还不够吗?娘娘她已经那样卑微,您连大人去看看她都不愿意吗?”
宁晚心看着她满是愤懑的一张脸,突然觉得好生无趣。她脸解释也不想,直言道:“腿长在魏澜身上,他若是想去探望瑾太妃,我如何拦得住?”
“这……”
不等瑾太妃那宫婢说什么,宁晚心又道:“反过来,若是他不愿意,谁也别想强迫他。”
咸福与咸庆面面相觑,他们很少见宁晚心当真不虞的模样,这位郡主出身高贵,脾气却很好,很多时候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是一到关乎魏澜的事情上,她却总像全然变了个人似的。
薛汀兰还是毒辣,竟然能在瑾太妃身上做文章。宁晚心再无所谓,涉及前事,对瑾太妃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这般想着,二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魏澜身上,等着魏澜的动作。
魏澜打量那位宫婢许久,突然点了下头,“好,杂家跟你去一趟。”
宁晚心闻言,动作霎时僵住。
哪怕心里早知这位太妃娘娘对魏澜而言当真与旁人不尽相同,她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好阖上眼眸,掩饰自己可能来不及掩藏的失态。
而下一刻,她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握住。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杂家携内人一道。”
第57章 瑾妃  魏大人太招人了,我得看紧点儿。……
延乐宫虽不是金碧辉煌, 却也修缮得宜,虽说宫苑偏了些,可胜在幽静, 园景秀美,乍看过去, 让人很难不耳目一新。
可是当真走近了瞧, 院落又隐隐露出几分残败, 拾掇得倒是干净,只有些地方像是被人蓄意破坏过一般,院落角落的梨树枝桠断裂, 歪歪斜斜地以木桩支撑着。
但是宁晚心此时的心思落不在这些上头,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正与魏澜十指交握,扣得不留一丝缝隙。自魏澜说要来延乐宫一趟,他的手便紧紧扣着自己的,她试着轻轻挣了一下,被警告地捏了捏手指。她本心也愿意这般被牵着,魏澜身上的温度总是比她要低上一些,牵手的时候像是触摸一块莹润的玉石, 是以没有再多余的动作。
她顺着两人交握的手往上看,魏澜白皙的侧脸清俊得近乎完美。他的唇紧紧抿着, 唇角拉成一条直线,是他思考事情时候惯有的样子。
她的魏大人实在太好, 被人觊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 她还是想要弄清楚他跟瑾太妃之间的渊源。
魏澜突然偏头,把偷看的小姑娘逮了个正着。
宁晚心一怔,也不显慌乱, 朝他弯着眼睛笑了一下。
“做甚么这样看杂家?”魏澜哼笑:“信不过?”
宁晚心心道:信得过你,信不过我自己。她孩子似的晃了晃脑袋:“在想,魏大人太招人了,我得看紧点儿。”
魏澜不怎么给面子地嘲笑她:“别人躲都来不及,只有你当个好玩意儿宝贝着……说你傻都是抬举你。”
宁晚心拉着魏澜的手一块儿摇来晃去,“没人吗?我怎么听说……那个昌德宫的大宫女可是心悦魏大人很久了,陛下身边伺候的那个清荷也不遑多让,一直惦记着我家宝贝呢?”
“她们是谁?”魏澜神色毫无变化,说道:“杂家瞧着,你果然太闲了,有闲工夫臆想,还不如多写几幅大字来。”
宁晚心把耳朵一堵,当听不见。
延乐宫来传话那宫女在前面引路,听着后面两人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这二人分毫不像有芥蒂的模样,那等会儿到了延乐宫,自己的目的能够达到吗?她不是很确定,可是想到那人,又在心里狠狠下了决心重新说服自己。
富贵险中求,她年轻貌美,总不能一辈子困在那个疯婆子身边。
两人说着,却见那宫女停下脚步让在一旁,抬头看去,已到了延乐宫正殿——清涟殿。
那宫女贴进门侧耳听了片刻,长舒一口气道:“大人……娘娘看来是闹倦了……您……”
“不若您同郡主稍候,奴婢进去看一看……”
宫里人尽皆知,魏澜和瑾太妃感情非常,对延乐宫的宫人也一向宽容,不然也不会传出二人有染的传闻来。
可这一次,魏澜却撩起眼来,眸色冰冷,“杂家要如何,轮得到你来教吗?”
言毕,魏澜看也不看她瞬间如置冰窖的神色,一把推开清涟殿的大门。
宁晚心站在他斜后侧,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瞧见美人榻上侧卧着一个身形秀丽的女人。
无需看脸,只看她仪态风情,露出的一截细腻白皙的颈项,便知是个难得的美人。
宁晚心不由得抬起另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宫女想要进来伺候瑾太妃起身,却被魏澜拦下,不让她靠近一步。宁晚心瞧着二人交锋,一时间福如心至,明白了魏澜的打算。
魏澜见宁晚心好整以暇地绊住服侍瑾太妃宫女的脚步,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唇角,缓步走到瑾太妃塌前。
“太妃娘娘,魏澜求见。”他连续唤了好些遍,太妃却全然没有反应,好似对外界没有感知一般。
魏澜眉头拧起,回身厉声问道:“你给太妃吃了什么?”
那宫婢面上明显一慌,却极快地反驳道: “……奴婢,奴婢没有!”
宁晚心瞧了她半晌,突然道:“你手里是什么?”
“……是,并无……”
宁晚心见她方寸大乱的模样,微微眯了眯眼,她见她在袖口摸来摸去,早有怀疑,却没想到这宫婢不打自招,一时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奸滑。她也不废话,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攥住那宫女的手腕,在她关节处使力一捏,那宫女“啊”的一声,手里的东西便掉到了地上。
是几颗苍耳。
魏澜冷笑,俯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你倒是打了副好算盘啊……”
那宫婢被捏着下巴,手上因为握得太紧,被苍耳刺破,渗出血迹来。她犹自强词夺理:“奴婢……奴婢……不知……大……人冤枉……”
宁晚心失笑: “冤枉吗?我一个不知情的,也觉得不见得是冤枉哦。”
魏澜冷声道: “你知晓太妃情绪不稳,却提前给她喂了安神的药,待到杂家过来时候,假意上前伺候,实则用苍耳的尖刺刺激她,使她发作,做出一副太妃娘娘犯了疯病的假象来。”
“就算后面发觉太妃身上有伤口,也只会以为是她发病时不小心伤到的,不会有人多想这是有意为之。”
却没想到魏澜他们提前接到凤仪宫里的消息,她自己的反常举动致使魏澜和宁晚心一早便心生警惕,处处都是马脚。
“只不晓得凤仪宫是不是俸禄不够使,花钱找了你这么个败事有余的蠢货。”
“你怎么……”那宫婢颤抖得厉害,眼中满满都是恐惧和后悔。
怎么就一时鬼迷了心窍,忘了这位大人是个什么人了呢?
宁晚心心里想的话被魏澜说出来,自己却没半点儿反应。她瞧着那宫婢的脸,听闻方才魏澜一番话,突然有件过往琐事的场景从心头涌现。
那时候她还是个神智不清的痴儿,挽着袖子趴在窗边数时辰,等魏澜回来,听见碎嘴的宫人私语。
“魏大人这么照顾宁氏,怕不是因着延乐宫那位吧。”
“哎……说不准真是……都是疯子,也算是爱屋及乌嘛……”
那时候宁晚心不懂,自然更谈不上在意与否。可这时候,在延乐宫里,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瑾太妃,果真精致美艳,亲眼看到魏澜对她的维护,不知怎地,脑海深处这个不起眼的画面和声音居然清晰起来。
她的视线触及墙上挂着的一幅字,上书:“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
字迹娟秀,宁晚心直觉这是出自瑾太妃之笔。
不由想到魏澜强迫自己写大字背文章,她心里升上一阵委屈,唇抿的紧紧,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魏澜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微微皱了下眉,想唤人把这宫女押到内务府去。可二人这次行动,连咸福和咸庆都没带,魏澜只好退而求次,唤人把延乐宫的管事嬷嬷喊来。
解决了宫女的事情,魏澜眸子重新落在宁晚心身上:“又胡思乱想什么?”
想你最开始救我帮我,悉心照料,是不是因为瑾太妃的缘故。
宁晚心这般想,却不会说出口。她来回看了两眼,寻了个椅子坐下,想了一会儿,换了个说法问道:“太妃娘娘跟我之前可是一样的病症?”
魏澜听她声音发哑,不疑有他,走到桌边碰了碰茶壶,触手温热,于是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随口答道:“也不大一样吧,太妃是癔症,时好时坏。”
“那,”宁晚心轻声问:“有人说……我跟太妃娘娘很像,你觉得……如何呢?”
魏澜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手上一顿,旋即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心不在焉,就是在心里琢磨这个?”
“啊。”宁晚心老老实实点头。
“想知道便开口问啊,放在心里憋着是什么毛病?”魏澜不打算惯他这个。
“这不是,”宁晚心垂头饮茶,嘟嘟囔囔:“怕我听见些不乐意听的……”
“比样貌我充其量也就跟她平分秋色,她看上去就是个贤惠的,书法那样精美,一定也很会读书……我连字都写不好,女工更是一般,怎么跟人家比啊……”
话说到后面,难过的味道淡了,反而多了几分抱怨。
魏澜强压着自己的嘴角,轻“咳”了一声,“其实……”
“其实我跟阿澜没有你想象中的关系。”
宁晚心一怔,看向窗边那张美人榻上坐着的人。
方才那句话也不是魏澜所言,声线温柔悦耳,出自榻上那位本在沉沉睡着的瑾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