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鸣生乱了心,哪怕他的面容仍然平静无波,但我知道那是在紧绷,失措,在每一次牢牢掌控风向的关系中落于我的下风。
他根本无从辩解,因为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万事万物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从他接受与我这段关系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他将来同样可以与旁人发展出第二次,第三次。
这是人性的卑劣,永远抵制不住摆在眼前的诱惑,哪怕深知这是错误。
“小曜......”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唤出我的名字。
我对上顾鸣生翻涌的眼底,吐出一声绵长的浊气,“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很久了,你觉得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一秒,两秒。
漫长的对峙在我与顾鸣生之间缄默拉开,我听见耳边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最终以他率先垂下目光作为结束。
“这也是我一直想问你的。”
说出这句话像是耗尽了顾鸣生极大的力气,他朝我勾出一个并不含温度的笑,“小曜,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我不曾想他会狡猾地把问题抛回来,过了很久才道:“这是我先问你的。”
“那我换一个说法,”顾鸣生似乎并不在乎被我驳回,沉默的眼底闪烁某种看不透的晦暗,“小曜,当你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认真思考过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话题忽然的跳跃让我迟钝了半晌,逐渐收紧放在膝盖上的手,轻慢而笃定地开口。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句话不掺杂任何谎言的成分,顾鸣生对我而言是最好的朋友,体贴的情人,在十年的相处中已然胜似亲人。
我对他的情感太复杂,也太庞大,好像集齐了世界上的所有可能,混乱交织成一团。
顾鸣生望向我一笑,“比陈锋还重要吗?”
我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微怔在那里。
他似乎明白我会沉默,也早就清楚其间所代表的含义,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轻轻放回桌面,看起来有些疲惫,也有些厌倦了这样的状态。
“林曜,你可能不会相信,对我而言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他少有叫出我的全名,伴随一声低到泥土里的喟叹,猝不及防拨动心弦。
“我其实很后悔,”他说,“在目睹你和陈锋分手的时候没有上前阻拦。”
我凭借本能地问他:“为什么?”
顾鸣生展开一个笑容,扬起的弧度与从前一样完美,在这张让我动心的脸上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如果你们没有分手,你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对陈锋的感情,我们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在一起。而在你的心里,我永远都会比陈锋重要几分。”
他捏着杯子的手背崩得很紧,几乎能看见皮下撑起的青筋,倘若未觉地继续说道:“小曜,你对感情的判断太过残忍,你根本不会珍惜一段关系,只有在分开后才会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无论和你在一起五年的人是陈锋,是我,甚至是蒋秋时,你都不会认真去重视。对你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哪怕对方掏出一整颗心,完美到没有任何缺点,你还是会在朝夕相处中一点点变心直至厌倦。最终遇上另一个让你感到心动的人,然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心安理得地出轨。”
空气随他落下的每一个字音变得稀薄,我心跳得极快,撞得胸口喘不过气来,想要大声反驳些什么却提不起丝毫力气。
“从前你背叛陈锋选择了我,现在你又当着我的面回头想要关心他。你做出这些选择并非是出于喜欢和内疚,只是因为你从前没有得到的人是我,而现在你失去的人是他。”
顾鸣生复杂注视着我,透过这双眼睛无数次触碰到被我藏在阴暗角落的那颗不堪的心。
“小曜,你必须承认,”他的唇一开一合,吐出让我浑身冰冷的话语,“你从来都没有爱上过谁,你爱的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感觉,一种刺激。”
这些内容太过沉重与难堪,像是要撕开我身上最后一层保护膜,揭开已经结了的痂。我听见自己竭力压抑下的声线颤抖反驳:“你胡说。”
顾鸣生却仍然自顾自地平静叙说:“如果我说,我愿意从此退出娱乐圈,不去见杜宇琛,也不去和那些女演员逢场作戏。我们在一起,就做一对普通的情侣过完这一生,你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去见陈锋,蒋秋时,亦或是其他再让你心动的人吗?”
他说完以后,像是不用听到我的回答便已经预知了答案,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小曜,你能保证不会像出轨我一样,再去出轨另外一个人吗?”
这句话沉甸甸降落在我僵硬已久的身上,作为最终刑罚,一锤定音。
“这个假设永远都不可能成立。”
我尽可能找出他话里的漏洞,急促反驳:“你不可能为我退出娱乐圈,放弃你想要追求的那些东西。”
顾鸣生像是承认一般,垂眸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说完一切,周遭的事物都在寂寥中失去声音。
就在这时,我猛然听见顾鸣生的话音再度落下,带有一声冰冷的金属质地,在耳边嗡嗡作响。
“小曜,我们都不可能为对方放弃。”
他深深望着我,一句话便抽去了全部力气。
“我不想成为下一个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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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老师准备上线
第76章
这句拒绝划开道锋利的裂口,一字一句直戳我不堪的内心。
麻木过后,一阵钝痛。
就像顾鸣生所说的那样,我总是理所应当地为自己的‘坏’寻找借口,将其当做所谓的人之常情。
那些自我贬低与自嘲,借口与苦衷,其实都只是掩盖在真实一面的幕布。我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双眼期盼能将错就错,顾鸣生却头一次放下温情,直白残忍地道出真相。
他比我更早地看穿了我自己,那些喜欢,心动,甚至是愧疚都不曾来自真心。我也许真的不懂该如何爱一个人,只会下意识去享受旁人的付出,吝啬给予却还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
这点贪心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大,蔓延。从遇见蒋秋时的那一刻起,我就彻底踏上一条错误的轨道。终究一步错步步错,等回头看去,已经遍地狼藉。
人心底的劣性因子或大或小,或永远压抑,或在某一刻爆发。
我所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将这一切都归为‘人性’,而不是‘错误’。
“林曜,林曜?”
任寒的嗓音逐渐低下,我兀然回神,几秒后才对上面前他投来的视线。
气氛安静片刻,我按着眉心轻叹道:“抱歉,你说到哪里了?”
他答非所问地凝视着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没有回答,透过任寒身后的玻璃望向科尚集团的办公楼。高耸的建筑物屹立在咖啡馆对面,良好的视野可以清楚看见两头繁忙的街道。
熙来攘往,络绎不绝。
在这个熟悉的位置上,我低头喝了一口微凉的咖啡,“没什么。”
距离与顾鸣生的那次谈话,或许该叫做争吵,已经过去整整一周的时间。
不同于上次和陈锋分手后的煎熬,我已经学会该如何处理心情,又如何在外人面前也掩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楠每隔一天就会发来顾鸣生的行程,尽管我已经告诉她不用这样做,她也仅仅是在安静几天后便恢复往常。
手机上与顾鸣生的聊天日期停留在一星期以前,他的微博依然照常更新,好像一切都藏在安宁之下,风平浪静。
顾鸣生维持沉默,我不去打扰,这种微妙的拉扯在我们之间时隐时现。也许算不上冷战,也称不上僵持,只是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冷静,对我们都好。
而自那天酒店碰上以后,任寒时常会发来消息。
内容大多不痛不痒,也常常两句话便没有下文。从前他对我怀有芥蒂,现在也算不上熟,但他似乎完全忘记曾经对我反感的态度,甚至逐渐施展出一种奇怪的善意。
这次的邀约也同样突兀,只潦草解释说有事情要与我当面谈,却又不肯在线上说出是什么事情。我原本想要回绝,可想到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帮助和极有可能是与陈锋相关的消息,已经打出的内容便删删减减,最终换为一个‘好’。
“你今天怎么想到要约我出来?”
我放下杯子,甩开脑中的杂念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调侃着活跃气氛。
“不会只是为了请我喝一杯咖啡吧?”
“不是。”任寒答得很快,也没有纠结我上一句的敷衍,末了停顿下来。
“陈锋辞职了。”
我手腕一抖,杯中的咖啡差点撒向桌面。
任寒似乎下意识想要帮忙,手臂刚刚抬起却又无声放下。在我掩去狼狈后才继续出声:“也可能是休假,他现在还在住院,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上班。”
“......酒精中毒有那么严重吗?”
我压下恍惚,艰涩地追问:“不是已经过去一周了吗?”
任寒面色半沉,摇了摇头,“应该还出了什么其他状况暂时不能出院,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
正值中午的店里充斥客人与服务员的交谈,还有咖啡机运作的声音。这些来自外界的动静自动与我隔开一层无形的壁,入喉的咖啡刮过口齿,已经彻底变得冰凉。
“我知道了,谢谢。”
任寒定定望了我半晌,低声道出句‘不用’。再度出声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上次怎么会和顾鸣生出现在那里?”
我还没有来得及抽回思绪,声音凝滞了半晌,“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任寒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自顾自地说,“你们毕业后居然还在联系。”
这句感叹兀然牵引住我的心神,仿佛含有某种隐晦的情绪,藏在背后不为人知。
我说道:“这有什么好惊讶,你和何晋他们不也一直保持联络?”
“这不一样,”任寒抿了一口咖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来,“林曜,你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当时班上人对顾鸣生的评价。”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下意识循着他的话往回想。迟疑问道:“很出众?”
谁料任寒在一笑后摇头,“不是,是假。”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我微微一怔,却又意外地觉得合理,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在这段安静中,任寒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最开始,他的确很出众,也很受大家的欢迎,不单是女生,就连很多男生也想和他交朋友。那个时候的审美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绝对,但所有人都有分辨美丑的本能,驱使大家去追捧美的事物。”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后面的语言。
“可是在一段时间的相处后,这种想法慢慢被另一种印象推翻,我们都开始觉得顾鸣生这个人......很假。他好像总是把自己的想法藏得很深,不拒绝任何人的示好,却也不和任何人走得很近。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永远都很暧昧,就像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任寒的语气逐渐变沉,他话中的内容对我而言并不陌生。曾经的顾鸣生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好的演技,他的那些伪装有不足,也容易让人误解。
“他的确有很多缺点,但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