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
下一刻,厢房四周的守卫破门而入,便看见盛玥与一名瘦小的男人扑倒在一处。
他们一人身中几枪,血流了满地,已没了气息,一人的喉管被割破,在痛苦短促的粗喘中,大睁着眼死去了。
宅院内的动静引起了斜对面公寓三楼男人的注意。
知道行动出现意外,失败了,男人不假思索,放下望远镜,立刻穿上马褂戴上帽子,离开了这个房间。
离开得有些仓促,男人并没有注意到,在他悄无声息地沿着楼梯离开公寓时,他之前所在的那间房间的隔壁房门,无声地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声说了一句东洋语。
没人注意到,在之前的几个小时,这双眼睛也和男人一样,用一副望远镜观察着那座宅院的厢房。
浦东路发生的变故很快就传到了仁和医院附近的洋房里。
路允敲响了那间卧室的房门,朝披着衣裳坐起来的郁镜之汇报情况,却发现不论是郁镜之,还是同样醒来静静听着的楚云声,听到这件事,面上都没有露出意外之色。
郁镜之道:“查盛玥从金陵路到浦东路一路经过的地点和浦东路那座宅子附近五百米内的所有两层以上建筑,另外,去找余冰拿她给盛玥写的异常行为总结和心理分析。”
余冰正是白天西餐馆里的那名女兵。
路允应着,转身离开,在退出卧室关闭房门时,他听到了门缝里传来的两句话。
楚云声问:“你在浦东路的守卫布置会有问题吗?”
郁镜之道:“不会。表面去观察,那座宅子确实是戒备森严,没人能看出来那实际上……是外紧内松。”
……
天光微亮时,浦东路的一栋公寓三楼房间被挨个儿破门撞开。
路允一间一间走过,在检查其中一间时,隐约地在房间的窗口附近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油墨味。
第175章 穿到《民国梨园》 19  这其中总还……
翌日,天朗气清。
楚云声赶上轮休,便没有再去医院顶班,而是跟着郁镜之去了租界中心区域的一栋房子。
这是除了租界外的郁府外,郁镜之另一个经常过去的居所。但他几乎没有在这房子长住,只是作为第二间办公室,常来这里处理一些租界内的事情。
楚云声过来,既是无事之下过来陪伴,也是要讨论下如今兵工厂的进度和出现的问题。
两人忙到午后,便听到仆人来禀告,说方老先生大驾光临。
楚云声有些诧异。
以他这些日子对方既明的了解,这是位平日登门都要递拜帖的人物,心中有进步的思想,但骨子里却还有些老派的对礼仪的坚持,寻常不会这样毫无征兆地登谁家的门。
郁镜之皱眉道:“恐怕是出事了。”
楚云声也有这个猜测,两人不再多说,放下手头的事便下了楼。
果然,方老先生的突然造访,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您是说,去东北的那趟火车被扣下了?”
会客厅窗明几净,一颗枣树郁郁葱葱地立在外头,遮过午后炽热的阳光。
郁镜之倒茶的手微微一停。
“对。”
方既明道,脸色有些许沉重。
他今日照旧穿了身简朴的青白色褂子来,这段时间的奔波交际让他本已斑白的鬓角又添了许多银丝,面容也憔悴许多。但幸得精神尚还矍铄,仍能彻夜去写文章,去做学问。
楚云声拿过郁镜之已经倒好的一盏茶,送到方既明桌边,淡声道:“您能说说具体的情况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
方既明坐在两人对面,点了点头,道:“这趟车是五日前的夜里出的海城,在金陵换了货运,之后照常行进停靠,和其余列车并没有什么两样,照理绝不该出差错。
“但昨天进到齐鲁省境内时,却被突然扣在了鲁南的车站,说城内戒严,要检查。”
“电报是今天中午发来的。同时被扣留的还有三四趟火车,那些大兵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查,到电报来时,还没有查到他们。但这是早晚的事,最迟明天也就到了。”
“我已经给齐鲁的张奉先拍了电报,还未有答复,不知暴露没有。”
张奉先是占了齐鲁那一带的军阀,他的父亲同方既明祖上有些关系,两人虽立场不同,时常在报纸上骂来骂去,但到底还有些交情。
郁镜之眸光微沉,静了片刻,才道:“先生,我派去跟着火车北上的人,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方既明一愣:“他们带了无线电报机?”
“带了一台。”郁镜之道。
这话出,便是方既明也知晓这事情里的古怪了。
既然郁镜之派在火车上的人随时都能联络到海城这边,那不该他都收到了消息,郁镜之却毫不知情。
是这消息有假,被人故意传来,还是郁镜之的人遭遇了不测,抑或是别的什么陷阱——还有最令人纳闷的,这批药品物资便是跟在火车上的人都没几个知晓具体,那又是怎么走漏的消息?
难道真就这样巧合,正撞上了鲁南戒严查特务?
偌大的会客厅内,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只余茶碗悠悠腾着清香与热汽。
过了许久,郁镜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此事内里的情形还有些问题,但幸得火车还未过北平,我仍有些人手可动,算不得鞭长莫及。若实在无法解决,我便亲自去一趟。”
“你为这趟车出了海城,岂不是要坐实它与你有关!”
方既明满脸不赞同,语气带上了几分训斥:“若没有查出那些暗中藏着的药品也就罢了,若查了出来,所有人都知道你在这样偷偷摸摸地支援北边,那你前面那些年的事便都是白做了,之前来找我也是白找了。”
“我就问你,你还要不要在海城待?”
方既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道:“你不像我,镜之,他们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不会动我。但那些放置在你身上的立场、利益,是不能让你明目张胆地去做一些事的。”
郁镜之没有去反驳这些话,只是道:“那趟车上有中成药与抗生素,若被发现了,先生要如何解释?”
方既明道:“你不要管这些。”
郁镜之笑了下,却不再就此多言,转而说:“先生,除了之前名单上所记的人外,您可还有和其他人说过这批物资的事?”
听到郁镜之话中的怀疑,方既明也并不恼,摇头道:“我知你的意思。但我自接到电报起,便回忆了许久,此事连我家人都不知道,再没有什么走漏之理。”
谈话间,方既明面前的茶碗也渐渐见底了。
楚云声起身倒茶,却忽然在靠近方既明身侧时,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很淡的油墨味。
电光火石般,脑海中蓦地闪过早起时路允汇报的话语和今日送来的一份份报纸——
楚云声放下茶壶,看向神色一直都相当凝重的方既明,开口道:“方先生,今天的东方报为何是将近中午才开始贩卖的?”
似乎是没料到这位疑似郁镜之挚友心腹的楚医生会有此问,方既明愣了下,才道:“哦,是这样,昨晚负责印刷事情的那名编辑不知怎么回事,印错了一版稿子,幸亏发现及时,重又印了,这便错过了早晨的时间。”
“今天你可不是第一个问的,贺逸秋还着人来问,以为报馆又被封了。”
郁镜之知道楚云声不会无缘无故有此问,他稍作联想,便有了怀疑,不动声色道:“印错了一版稿子?”
方既明点头道:“报纸上的文章你也知道,都是提前一些时候定下来的,排版好,不出什么意外是不会换的。但昨天下午实在是有篇文章,写得极好,我舍不得让它再多等一天,就做主提前换上来。”
“但成美当时不在编辑部,后来兴许是没有看到留给他的字条,或是拿错了,就把换之前的那版印了。”
楚云声和郁镜之对视一眼。
或许不是没看到或拿错了,而是那版报纸在昨天下午前便提前印好了。而这叫成美的编辑,中午之后根本就没有再回去报社。
郁镜之知道,那座公寓被临时租出去的房间,并不是被一名报社编辑租走的。那里出现油墨味,明显是反常的。
而恰好,东方报的一名负责印刷的编辑昨天不在报社。
郁镜之不相信这样的巧合。
他看向方既明,直接问道:“先生,欧洲会议的消息那天,我与您说抗生素之事时,编辑部的办公室内,可有这个叫成美的人?”
方既明猛地抬眼,立刻明白了郁镜之话里的意思。
“去报馆。”
郁镜之当即拍案起身。
事情的线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然便一下子串了起来。
亚当斯的绿鹰,双重身份的盛玥,东洋语,油墨味……在齐鲁被扣下的列车,东方报的编辑,抗生素,中成药……
隐隐地,似有什么要浮出水面。
但楚云声却觉着仍有哪里不太对劲。
比如郁镜之递给方既明那张写着青霉素效果的纸页时,他们两人的对话除了点名了中成药是郁镜之弄出来的之外,并没有直接说过抗生素的事,仅是晦涩简短的交流,就算这名叫作成美的编辑当时就在旁边,也不会知道太多。
但若只是中成药,却也不至于让齐鲁省的人冒着得罪方既明和郁镜之的风险,去扣一趟火车。
这其中总还有些关节,透着古怪。
而想要打通这古怪,楚云声有预感,关键或许就在那名叫成美的东方报编辑身上。
郁镜之带上数名手下,同楚云声和方既明匆匆赶往东方报的报馆。
然而,当三人抵达报馆后,方既明的助手却说刚刚有人来找范成美,范成美从编辑部的后门下楼,和那人出去了。
郁镜之暗道糟糕,拔枪便朝后门跑去。
楚云声紧跟其后,小心地护着后面的方老先生。
几人踩着老旧的木质楼梯还在往下跑时,一声隔得并不遥远的枪声便蓦然传了过来,惊得身后的编辑部里响起喧噪的喊声,方既明的脸色也陡然沉了下来,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掌倏地攥紧。
郁镜之神色一凛,皮靴抬起,一脚踹开后门便冲了出去。
枪声传来的方向是一条少有人经过的狭长弄堂。
楚云声到时,就听见枪声再次响起,郁镜之绕过了弄堂里靠墙倒着的那具尸体,正举枪射击。
弄堂深处的阴影里溅起火花,旋即便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飞快闪过,在子弹的追击下,三两下跃过了一面墙,消失不见了。
“先生!”
郁镜之手下的人和楚云声一同涌进来。
方既明也气喘吁吁赶到,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失声叫了句:“成美!”
楚云声蹲下,检查了下胸口被子弹洞穿的范成美,已经没了气息。